“高端?”張本民一抻眉毛,“你從哪兒看出高端來的?”
“那不你說啥點火孔、導火道、氣道還有啥高溫燃氣流的嘛,俺覺得有點高深莫測。”宋廣田道,“就老窯廠裡那幾個幹活的,能弄得出來?”
“話說出來有點像模像樣,其實就是戳幾個小洞、留幾條通道的事情,極其平常,就像砌大炕似的。”
“哦,那還行。”宋廣田點着頭道,“所需的設備就恁些了?”
“是的,簡單吧。”張本民道,“投入非常小,但利潤卻很可觀,絕對是個階段性的好項目。”
“嗯,那俺一定要好好利用一下!”宋廣田一臉肅穆地道,“你再給講講生產原理吧,到時俺向領導彙報時也可以裝個專家的樣子!”
“沒問題,剛纔不是說到點火孔封死了嘛,那接下來就是等待了。正常情況下,一爐焦炭一般要燒十天才到火候,那時就可以將點火孔摳開,然後從裡面往爐內加水,直到把火澆滅。最後,等窯爐內的溫度降下來,就能開窯掏取焦炭!”
“原來如此!”宋廣田聽明白了,點着頭道:“那不也挺正規的麼,應該也不怕被查吧。”
“不行的。”張本民搖搖頭,“這種煉焦的方法,屬於典型的粗放式,焦炭成品的週期長、效率低,而且耗煤量也高,另外還會產生大量的有毒廢氣,直排出去後污染很重的。”
“哦,難怪環保局也會查。”宋廣田若有所悟,“不過不要緊,既然土法煉焦在別的地方有,就說明還是有市場生存需要和空間的,俺們屏壩爲啥不搞一把?!”
決心定,那就大幹一番。
三天之後,窯爐建成。張本民把幾個主要負責生產的人叫到跟前,將詳細的操作流程講了個仔細,並做了些簡易的演練。之後,就開始實際操作,進行試生產。
十天後,開爐。結果非常令人欣慰,生產出的焦炭質量還算不錯。
進行至此,土法煉焦可以大張旗鼓地進行了。作爲鄉里操辦起來的企業,動靜自然要有一些。放鞭炮、插彩旗、掛橫幅都有了,考慮到有非正規因素在裡面,沒有進行領導剪綵。
慶功酒宴是要擺的,呂建保也沒有參加,由宋廣田出面組織,把各條口部門的負責人都請到了一起,包括供銷社主任,特地囑咐他要保證煤炭的供應。
宋廣田很開心,當天酒喝得不少,因爲他把土法煉焦一定程度上當成了自己的政績,決意要做出個明堂來。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在了老窯廠。
隨着一爐爐焦炭出產,時間也在不斷推移。不知不覺間,已到年底。
效益是非常明顯的,幾個月時間,毛利潤已達八萬多元。這讓宋廣田興奮不已,照這麼推算下去,年利潤二十萬絕對不成問題。
當然,宋廣田也有擔憂的地方,就是大煙囪裡冒出的煙特別濃黑,不但細灰粉多,而且還夾着難聞的氣味。不過慶幸的是沒有被縣環保部門查,這要歸功於於前期工作做得到位,該走的關係都走通了。
呂建保爲此特別表揚了宋廣田,雖然他知道張本民是背後的功臣,但面上的事該做還是要做的,要不宋廣田容易失落,會影響今後工作的積極性。
被表揚的宋廣田覺得無論如何要對張本民表示一下,便趕在年關前買了一大堆年禮送了過去。
張本民沒有拒絕,他留了一小部分,其餘的都給了高奮進和孫餘糧。
三個小夥伴很難得地聚到了一起,自然開心得很,就相約着到縣城轉了一圈,玩累了下館子吃飯時,開懷暢談起來。
高奮進說他也不想上學了,乾脆三個人一起做事情掙大錢。張本民很堅決地說不行,這年頭只要有條件肯定得上學,以後絕對有大用處。他還說自己也沒有放棄上學,只不過不在教室而已,等明年中考之前,他會再坐進教室的。
說到上學,張本民還告訴高奮進一定要考高中,不能考眼下熱門的中專。高奮進說中專好啊,包分配不說,走上工作崗位的時間還短。張本民說不能只看眼前,從長遠來看,絕對是上高中的含金量高,發展的空間更大。
高奮進雖然不太理解,但他相信張本民的判斷,便說那就上高中,不就是多吃三年的苦嘛,沒啥大不了的。
這個決定得到了高虹芬的贊同,春節假期回來的她對高奮進豎起了大拇指,對張本民,則豎起了兩個大拇指。
張本民擺擺手說甭誇,其實都是應該的,小舅子嘛,自然是要真心幫助的。高虹芬斜瞪着眼,假裝要掐張本民的脖子,不成想卻被他反手攔腰抱起,鑽進了村頭的草垛空裡。
對於這兩人來說,草垛空有着太多的情愫,那是一種澎湃的心動。
無盡的放縱後,當高虹芬頭上粘着幾根碎草走出草垛空時,恰巧被周家茂看到了。
周家茂坐着手搖輪椅,無聲地遊巡着。當他又看到隨後出來的張本民時,眼神中立刻透出無限生機,似乎獲得重生了一樣,他認爲窺到了當前嶺東村最大的秘密。不過很快,他又蔫了。
張本民走到周家茂背後,慢慢地推着他來到橋的邊邊上,問他還想不想過年,要不要送他一程?周家茂先是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說放心吧,他的眼剛纔是瞎的。張本民“哦”了一聲,又把他推回路上。
周家茂低頭看着瘸掉的雙腿,嘆了口氣,他知道這輩子都沒法跟張本民鬥了。張本民看得出來,便彎腰問他是不是認爲要是兩條腿都是完好的,就可以好好地抗衡一下?
不等周家茂回答,張本民走到路邊揀了個小石子,擡頭看了看枝丫乾巴的楊樹梢,對着上面“喳喳”叫的喜鵲就擲了過去。
喜鵲被打了個正中,但因爲樹梢比較高,石子又被小枯枝刮到,導致力度減弱不小,所以喜鵲受傷並不重,並沒有當場跌落,而是驚厥着搖搖晃晃地飛走了。
張本民遺憾地嘆笑了下,問周家茂如果兩條腿還在的話,能不能把喜鵲給打下來。周家茂怔住了,他沒想到張本民竟還有如此能耐。愣神的工夫,張本民又揀了個石子,指着架空電線上的麻雀問他,要不要賭一把。
周家茂不知道該怎麼辦,此時已經沒了主意,因爲他想到了兒子周國防以後的日子。周國防前兩天還告訴他,等長大了一定要好好治治張本民,現在看來,張本民不治他就算是萬幸了。
“糙!”張本民發出了個悶聲,同時甩手將石子打出,只聽“嘙”的一聲,麻雀應聲墜下。
萬念俱灰的周家茂垂下了頭,張本民走過來說,要不要把麻雀帶回去給周國防玩玩。
周家茂沒有回答,頭也不擡地搖着輪椅邊走邊說他瞎了,也聾了,什麼也看不到、聽不到。
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高虹芬也有點發愣,她沒想到張本民竟然還身懷絕技,於是問他是不是天生的。張本民說天生的只有惰性,多數的特長都靠後天勤學苦練而成。擲石子的本領,他練了好幾年,估計至少已經打出了十萬顆小石子。
高虹芬說吹牛,十萬顆?哪有那麼多!張本民伸出手指跟她算了筆賬,說平均一天打一百顆,一年練三百天,按三年算的話就是九萬顆了。況且,他經常一天都練好幾百顆,而且有兩三年幾乎天天都會練。他還說曾經專門找了個厚布袋子,經常裝滿石子去河邊練習。
張本民沒有告訴高虹芬家裡還有把薛金枝送的氣槍,如果用氣槍的話,他就可以很好演繹一個成語:百步穿楊。當然,百步是不可能的,因爲氣槍的射程沒那麼遠,不過,只要是射程之內,可以說是百發百中。
不管怎樣,高虹芬算是服氣了,她說功夫不負有心人。張本民說是的,他不止練了投擲,還一直在練點拳腳、力氣和耐力,到現在雖然沒有成爲世外高人,但也算得上出衆。
聽了這些,高虹芬歪頭看着張本民,笑問他將來要幹什麼,要開保鏢公司麼。張本民說不是,他只想報仇,然後賺大錢,幫助那些需要幫助人的,特別是正在童年裡受苦的孩子。高虹芬輕輕地攬過他,默默無語,只是用心感受着這個可能一輩子也走不出童年陰影的男人。
高虹芬承認張本民是男人,只是從異性角度而言,並非着眼於家庭,她知道和張本民絕無可能走到一起,雖然她毫無保留地給了他一切。
現在的張本民,對高虹芬其實有點篤定,因爲薛金枝已經嫁人,李曉豔是有緣無分,至於盧小蓉,他知道她根本就不會同意兩人間的成家立室。因此,張本民提出,等高虹芬假期結束後,想跟她一起到縣城住一小段日子。既然有意要娶,也就不怕過多地在一起會給她帶去負面影響。
高虹芬答應了,也沒問爲什麼。這讓張本民很開心,他覺得這個春節着實是太美好。
俗話說,哪能十全十美?天下大團圓的日子,還有盧小蓉在屏壩鄉招待所一個人孤寂着,看着萬家燈火通明,聽着千家爆竹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