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的寢宮外,燈火亮如白晝,喊殺聲震天,刀劍相碰撞出火花血濺四方。柏希莫瑪因中門後有石塊重物堵住久攻不下,因而改爲搭梯翻牆攻入,而中門內的守兵因爲腹背受敵不能有效地對抗搭梯攻入的兵士因此節節敗退,紛紛退至國王寢宮前的空地上。
賽典在後方冷眼看着不遠處的廝殺,一擡眼,國王寢宮那扇富麗堂皇的宮門闖入她的眼中,她心裡一緊,不顧周圍的情勢拔腿急衝向國王寢宮奔去。摩奧沒防備她會這樣,伸手去拉已經來不及,她早已衝入混戰的陣營中,摩奧急拔出佩劍,一面腳下如風地趕去一面大吼道:“賓裡柯,保護賽典!”正在奮戰中的賓裡柯刺倒一人轉頭看去,只見在一片混戰中的賽典隻身一人向國王寢宮衝去,倒吸一口氣,慌忙退至賽典左前方護駕道:“夫人,這樣您很危險,請您快退回去!”賽典絲毫不予理會,腳下不停急急往前行。此時歐華士也看到身處險境的賽典,撇下對手衝到賽典身側說道:“姐姐,這樣很危險!”賽典冷眼瞟他,仍是不收腳說道:“很危險麼!?”摩奧揮劍左砍右刺掀翻幾個衝上來的敵兵,大步流星趕至賽典身旁,一手攬住她吼道:“你再心急救國王也要先考慮一下自己的安危!怎麼能這樣魯莽!這裡只有你一人手中沒有武器,隨時會成爲犧牲者,懂嗎!?”賽典冷哼,擡起右手掌五指用勁一撐手心間升騰起一股明黃色的火焰,向上翻騰着光芒一閃化作一把明晃晃寒徹骨的短劍,說道:“我能保護自己!”她甩開摩奧的手徑自向國王寢宮衝去,摩奧、歐華士、賓裡柯只能緊步相隨。柏希莫瑪見此,大吼道:“你們快保護好公主!”在賽典附近的一些士兵得令,或殺死對手或撇下對手趕來,將賽典圍在當中,一面拼殺一面向國王寢宮靠去。絲銀兒德因爲塔澤王后是水仕仙親母的關係,不願出手,因而只是手執不出鞘的劍繞開混戰的陣營向國王寢宮走去,這樣他的路程要遠了許多落在後邊,偶遇到向他撲來的對手他也只是一招將敵手打暈即可,看看在陣營裡的賽典已到達國王寢宮的玉階下,絲銀兒德微微蹙眉,一提氣躍上樹,在那些參天大樹之間來回跳躍,不需費時他一個翻身從樹上跳下,已經穩穩當當地站在國王寢宮玉階頂端。
賽典在玉階下,一擡首看見絲銀兒德站在玉階上正望着她,她急忙擡腳要登階,這時一名敵兵突然欺近舉劍砍向她,摩奧眼尖瞟到這一幕,迅疾如閃電般出手將賽典向後一抱,舉劍迎向敵兵砍下來的劍,兩劍相撞“嘣!”地一聲大響火花幾乎迸出,敵兵手裡的劍被震落,摩奧趁此揮劍向他的咽喉處一砍,敵兵的喉嚨噴血而亡,倒在賽典的腳邊,鮮血濺紅了賽典的裙底。賽典面不驚臉不慌,重新擡腳衝上玉階,絲銀兒德說道:“裡面可能有伏兵,小心!”賽典不語,冷着一張臉飛步趕到國王寢宮門前,正要推開門,摩奧和歐華士同聲吼道:“小心些!”摩奧隨即將賽典摟到身側,向賓裡柯使了個眼色。賓裡柯明白,與兩名士兵呈三角形站立,他飛起一腳踹開門,執劍在胸前將寢宮的客廳細細掃視一番方纔緩步進去。賽典見到這三人進了寢宮,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撇開摩奧的手疾步往裡闖入,衆人攔不住只得隨她快步進入寢宮。
寢宮裡除了從外面傳入的廝殺聲外四下悄無聲息,靜得出奇,套間的門半掩着,裡面也絲毫沒有動靜。衆人心裡暗暗稱奇,不知是什麼底細。賽典蹙起柳眉,沉吟片刻,昂首挺胸穩步向套間走去,知道攔她不住的人也不出聲,只是緊緊相伴左右前後。“嘭!”地一聲,賽典憤力推開套間的門闖入,倏地發現套間中央夜明珠豪華頂燈下的黑胡桃木牀沿上獨坐着一臉悲愴孤寞的揚,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短劍,身旁躺着塔澤,但見牀上的塔澤滿臉的平靜,雙手疊於胸前,如在夢裡。
賽典訝然停步,往牀邊走了半步,問道:“揚子爵……你殺了塔澤?”
揚悲笑,伸手撫着塔澤的面容低語道:“她不願被你懲罰死在你的手中,所以搶先自決了。”
賽典驚愕,心裡一沉說道:“我沒說過要她的命。”
揚哀語道:“最終只怕你會這麼做!”
賽典不解地皺眉,冷聲道:“你怎麼會這麼說?我的確從沒想過要她的命!我父親呢?他人在哪裡?還在他的寢室裡嗎?”說着就要繞過牀去往寢室。
她一動腳,揚就舉起手裡的短劍,摩奧眼明手快急攬住賽典在懷中,舉劍橫在身前,歐華士也搶步過來擋在賽典的左前方。
揚悽然一笑,對賽典說道:“公主,我一直在等着你來。”
賽典挑眉,冷問:“你在等我?”
揚回道:“是。殿下即將要在雙曌聖島上舉行繼任大典吧?”
摩奧聞聽看向賽典。
賽典不明白他的用意,挑起柳眉道:“沒錯。你問這個做什麼?”
揚悲傷淺笑:“殿下,月神的神職裡有一項是專職生殖繁育是麼?”
賽典納悶:“對。怎麼了?”
揚慢慢轉動着手裡的短劍,似在把玩,他說道:“公主殿下,我想求您一件事。求您日後讓我和塔澤做一對夫妻,千萬千萬別把我們分開!”
賽典心中不解他的話,垂眼細細一品味她立刻明白,揚是指,日後在她批閱生死判冊時一定要讓他和塔澤在來世做夫妻。心裡一陣驚駭,她登時大叫:“快!奪下他手中的短劍!”
她喊得急衆人一時沒有反應,等轉過神來領命撲向揚時,爲時已晚,揚舉起劍用盡全力刺入自己的胸膛!賽典驚得目瞪口呆,提起裙襬三步並作兩步趕到牀前,驚問:“揚子爵……你,這是爲什麼呀?”
揚絕然一笑,聲若遊絲道:“我要……陪着……她……”賽典心下一顫,動容道:“你,真的是……唉……”揚突然顫抖着伸出手,緊緊扣住賽典的手腕,雙目死死盯着她道:“殿下……你快答應……我的請求……快……”賽典被他的舉動驚住,想要收回手,但萬萬沒料到揚拉得那麼緊,掙也掙不開,揚悲目懇切道:“殿下,我……沒多少……時間……你快……答應我……”賽典的震撼無法言喻,眼前的男子竟是如此地執着,她展露出一個十分罕見溫和的笑,點頭承諾道:“我答應你!”揚滿意的微笑,喘息着鬆開手道:“……謝……謝謝……”語畢,他竟然奮力拔出短劍,一股殷紅的熱血噴涌而出,隨着“鐺啷”一聲掉地的短劍是揚高大健壯的身軀,他撲伏倒在塔澤的身邊,雙手的姿勢猶如在抱着他的心上人。賽典驚呼:“揚!……子爵……”
原來當一件異物刺入人的身體時,如果不是立即拔出則危險性不大,可立刻固定好異物送去就醫;但如果盲目拔出異物則會造成大出血,直接就會危急到性命,尤其是人體的致命部位。當利刃刺入心窩、胸膛等處,被刺者少則有幾秒鐘多則有幾分鐘的時間存活,但如果立即將利刃從心窩、胸膛等處拔出,造成此處大出血,則命休矣。揚爲了塔澤寧願選擇急速死去,這讓賽典心裡驚歎不已,她望着這對有情人,低聲嘆道:“我原以爲,揚只是想從塔澤那裡獲取利益才……,想不到他是動了心的。”
摩奧輕柔地摟過她,低聲道:“那是因爲你從不留意揚看着塔澤王后時的眼神。”絲銀兒德聽着,擡眼看向摩奧和賽典,兩個動情的男子互視對方一眼,心中亦爲揚所深深歎服唏噓不已。
賽典靜立於牀邊,凝視着牀上的一對殉情人默語良久,她輕輕地招手,低聲軟語吩咐道:“叫外面的士兵都住手吧,王后已經自決了,叫他們快點繳械。另外,你們把王后與揚子爵的遺體整理好,連同這張牀一起擡出去。”左右領命應道:“是。”賽典目視着牀上的人腳下慢慢繞牀而過,收回嘆息複雜的目光她轉身向國王的寢室走去。
國王的寢室裡渺無聲息,彷彿無人在房中,門半敞着裡面的情形半隱若現。賽典的心沒來由的一陣發怵,她低聲喚道:“父親?”無人應答。歐華士見狀,心裡“咯噔”一驚,全身悚然一震,“噌!”地拔腿身形從賽典身旁擦過,如離弦的箭般飛奔入寢室裡。賽典也驚悚不定,提起裙急奔過去,就在剛入門時倏地止住了腳步。
明亮柔和的夜明珠吊燈的光線穿過那張黃金絲線織成的寬大牀帳照在躺在牀上的伊翰國王,歐華士雙膝跪在牀邊,雙手緊緊抓住國王的手臂,面孔深深地低垂着。賽典杏目驚瞪,直視着牀上的國王,一顆心無序地猛跳仿若要飛出胸膛,她緩緩地、遲疑着小半步地往前行,口中低聲微抖道:“歐華士……父親……這是怎麼了!?父親?”
摩奧一眼觸到牀上的國王,心底驚駭不寧,儘管還有一段距離,他已感到空氣裡的極度惶恐,一種不祥之感緊緊縈繞在房內。他看向賽典,伸出手去卻不知是該拉住她還是該鼓勵她甚或是安慰她,手懸在空中片刻他微握成拳垂了下來,斜眼瞥到絲銀兒德,兩人交換了一個忐忑不安的眼神。
賽典臉色蒼白無力,神情激動,緊緊咬着嘴脣用手緊抓着胸口的衣裳,一步挨着一步走向那張大牀,每走一步都扯動着她的心陣陣隱痛。離那張牀愈來愈近,躺在牀上的國王也看得越來越真切,他合着眼,面容安祥,脣邊有着微笑,似乎正在睡夢當中。賽典緊繃的心有些安定下來,她露出一個笑意喚道:“父親!”大步趕到牀邊,正是這幾個大步,原來被歐華士的頭遮住的情形一下全部展現在她的眼中,國王胸膛上插着的那把匕首和殷紅滲透了衣衫的鮮血!賽典剛露出的笑意轉瞬間如煙雲飄逝,她如泥塑般在那裡一動不動,雙眸越瞪越大,胸膛的起伏愈來愈悲慼,呼吸急喘雙手巨烈地哆嗦,“不——!”隨着一聲痛徹心肺驚天動地異常絕望的吶喊,她的淚如走珠滾落,身體一個踉蹌向一旁栽倒。摩奧飛身趕上一把抱住她絕望的身子,垂眼一望牀上的伊翰國王,他自己也骨顫心驚魂飛天外繼爾悲從心底急急涌來,潸然淚下。
歐華士雙膝跪在牀邊,早已忘了該怎麼哭,只是咧着嘴抽泣不止,俊逸的臉因極度的痛苦而走了樣,一臉的呆滯死灰,雙脣顫抖着滿臉全是淚,雙手緊緊攀着國王的左臂不放,眼眸中泛着悲愴與深切地懊悔自責。
絲銀兒德仰天哀嘆,愴然垂淚。衆將士來到牀尾放下武器垂首默聲,跪地不起。
一室的悲靜,只聽到賽典在摩奧的懷中精神恍惚地低喃道:“失去了您,我做的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有什麼意義?……您怎麼能狠下這個心來?我說過,等我回來的……您怎麼能像母親那樣……拋下我們了?以後,我叫父親的時候……有誰會應我……”摩奧努力剋制着自己悲慼沉痛的心情,他不敢出聲,怕一出聲悲痛的腔調會更加重賽典的苦痛,他只能緊緊摟抱住她,輕撫着安慰她。
不知什麼時候月亮升起來,月白風清,月光如霜,橫掃過海邊行宮裡每一處的斑斑血痕與寒光冷放的兵刃上的殘血。傾瀉入伊翰國王寢宮中的冷潔月色如水般,月光浮動着如輕紗漫舞,慢慢地攏上來漸漸形成一個人形,婀娜多姿。
月色中的人影輕盈地來至牀邊,俯身親吻牀上的伊翰國王,微笑優雅迷人。賽典瞪目凝神,腮邊掛着清淚,她忽然張開雙手撲過去,哭着叫道:“母親!母親!”歐華士也急切地伸出手,一心要抓住祥天月神的神形,哽咽道:“母親……”
祥天月神優雅和善地笑着,親吻着她的丈夫,一手輕握住丈夫的雙手,她指指伊翰國王又指指自己,爾後她伸出如月色般皎潔透明的雙手,一手伸給賽典一手伸向歐華士,賽典與歐華士依着她的手形輕輕地緊握住,祥天月神的笑慈祥而欣慰、喜悅而可親,她是那樣萬分疼愛地看着自己的一對兒女,一如全天下的母親。賽典握着母親的手,眼旁掛着晶瑩的淚珠,低聲喃着:“母親,母親,你千萬別離開,這個時候我需要你……”歐華士雙手握着母親的手輕輕地貼在自己的臉上,垂眼落淚不止,氣噎語塞。祥天月神依然笑靨動人,但彎長的睫毛上掛着一滴清瑩透亮的淚珠,她躬身親吻賽典的額頭,又俯腰親吻歐華士的額頭,將他倆緊緊地擁入懷內一抱,放開他倆後她依舊俯身溫柔地再次親吻自己的丈夫,接着驚人的事發生了:祥天月神的神形霎時間如冰雪般迸裂,四處閃亮着紛揚散去仿若隨風飄散的花瓣,悽美而斷人心腸,在迷離的月色中消融得無影無蹤。
絲銀兒德心底一個緊抽,神情張惶着跨上半步張着嘴向賽典伸出手。
摩奧疑惑地看向他。未等絲銀兒德出聲,賽典淒厲痛苦地叫聲震撼了所有的人:“不——!母親——!”摩奧心驚地回眸,看到賽典的身軀如秋風中墜落下的葉片搖落,他刷白一張俊臉,心嚇得哆嗦不住,緊抱住賽典墜落的嬌軀入懷,他第二次如此惶恐不安,顫聲喚道:“賽典……賽典!”賽典雙目緊閉,面色死灰嚇人,雙脣淡白,任憑摩奧如何聲嘶力竭地呼喚也沒有睜開她的雙眸。
歐華士痛苦失聲,哭聲扯動着每個人的心腸千迴百轉,他不敢擡起頭,只將面容深深埋在牀沿上,雙手緊握成拳青筋暴出,狠狠地拼命地一拳一拳敲砸在牀上,但見一滴接一滴的淚滾滾滴落在牀下那張華貴富麗的地毯上,深深地滲入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