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個小時之後,便見到了一個穿着米色西服打着銀色領帶,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匆匆走了進來。
這個人張浩天認識,正是“帝豪夜總會”的總經理段景瑞,他們見過幾次面,但並沒有怎麼交談。
段景瑞進來後見到了張浩天,立刻笑着伸出了手道:“哎呀,張總,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真是稀客啊。”
張浩天知道,這段景瑞雖然不像過去尚育林一樣,是三聯幫的堂主兼“帝豪夜總會”的總經理,但是絕對是三聯幫的頭目,當下起了身,微笑着伸出了手去,道:“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段總,不知道方不方便單獨聊聊?”
段景瑞凝視了他一會兒,似乎在猜測他的意圖,跟着一揮手,屋子裡的那幾名青年男子就出去了,不過站在門外並沒有關門,顯然還是在防備着他。
與段景瑞一起坐在沙發上,張浩天也不嗦,直接道:“段總,我這趟來,是想和貴幫談判的。”
聽到“貴幫”兩個字,段景瑞也不否認,只是道:“哦,你想談什麼?”
張浩天立刻道:“利益,三聯幫和我之間的利益,我已經決定了,退出C市,夜天堂也還給蘇家,道上的事情絕對不再過問,不過唯一的條件就是需要貴幫保證我縣裡那些夜總會和賭場的安全。”段景瑞聞言,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跟着笑聲一止,臉色陰沉。緊盯着他道:“張總,你的條件真有意思,不過據我所知,你已經沒有了跟我們談條件的資本,上次你能夠僥倖羸得一次,那是因爲三聯幫另有大事,不願節外生枝。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不瞞你說,幫中正在秘密調集人手過來,而且也找過C市一部分大哥聊過天,讓他們認清形勢,張總,說實話,這次你是沒有任何勝算的。所以你沒資格和我們談條件。”
他地話剛出口,張浩天也大笑起來道:“不錯,我知道三聯幫與萬洪幫簽訂了停戰協議後,完全可以抽出力量來對付我了,憑我實力,當然不會是你們的對手。但是,貴幫可能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兒。”
見到張浩天面對着劣勢毫無畏懼的笑容,段景瑞的眼神在閃爍着,道:“說說看,我們忘了那一點兒?”
張浩天立刻道:“我的身份,貴幫既然對我什麼都瞭解,難道還不知道。我這趟從G省回來,身份已經與過去有些不一樣,不再是孤家寡人,單打獨鬥了。”
段景瑞瞳孔收縮了,沉聲道:“你是說,萬洪幫。”
張浩天微笑着點了點頭道:“當然是萬洪幫,別忘了,我是萬洪幫的紅旗大爺,三聯幫要動我。也得問萬洪幫答不答應。”
段景瑞頓時不說話了,開始靜默,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張浩天拿出了一支菸放進嘴裡抽了起來,並不去打斷他地沉思,雖然萬洪幫有不到外省發展爭鬥的規矩,而且無論是“天宏夜總會”還是胡慶手中那些大小賭場都是自己的生意,要萬洪幫插手的機率十分小,但是,這是他唯一能夠打的一張底牌。四家“天宏夜總會”纔開業不久。成本都還沒有收回來,而胡慶那些大小上百家賭場每天更是有源源不斷的進賬。他退出C市,要是失去了這兩樣生意,那麼損失就大了,
思索一陣,段景瑞卻又笑了,望着他道:“張總,看來你是想拿萬洪幫威脅我們了,萬洪幫不會在外省與人爭勢,這事道上的人誰不知道,我想也不會爲了你破例的。”
張浩天“嗯”了一聲,道:“萬洪幫地確很少在外省與人爭鬥,不過會不會爲了我破例就不是你說了就可以的,在來的時候,我已經給龍頭大爺打了電話,他的意思,我想只能給你的上司說。”
段景瑞雖然對張浩天在萬洪幫的情況不是很清楚,但明白以他地年紀能夠當上萬洪幫行四的紅旗大爺自然沒那麼簡單,他也深知把萬洪幫的勢力引到C市來的後果,臉色越來越沉凝,過了一陣便點頭道:“張總,你知道,我只是一個傳話的人,你的意思,我會給上面說的,至於他們答不答應你地條件,我就不敢保證了。”
張浩天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向他伸出了手去道:“段總,這我知道,就麻煩你帶話,希望能夠儘快得到你們的答覆。”
段景瑞答應着,便吩咐兩名青年男子送張浩天下去。
回到車上,張浩天並沒有馬上開車,第一件事便是拔通了戚英航的電話。
在聽到戚英航的應答之聲後,張浩天立刻將自己與段景瑞談的話給他說了。
戚英航聽完,只沉默了一會兒,道:“浩天,你是不是想讓我對三聯幫發出什麼暗示?”
張浩天道:“龍頭大爺智慧過人,我還沒有說你就猜到了。”
戚英航立刻道:“你小子少拍馬屁,就知道你會把我拖出來,不過要保住你的生意,這也是唯一可以讓三聯幫忌憚的事,算你還想得到這一招。”
張浩天聽着戚英航的口氣就知道他已經應允,心頭一鬆,頓時笑道:“其實這是一出空城計,龍頭大爺,你只用張張嘴說一兩句讓三聯幫的人知道你對C市地局勢很關心就行了。”
戚英航在電話裡道:“你就那麼有把握三聯幫會答應你的條件?”
張浩天應了一聲道:“當然,三聯幫只要大舉調集力量,控制住C市那是毫無懸念的事,不過要是萬洪幫參與爭奪,再加上我現在的勢力。他們連一半的把握都沒有,所以這個險,他們是絕對不會冒地,而且我已經讓出了C市城區,夜天堂是必然會被吞掉的,再加上要建立毒網,那裡面有巨大的利潤。我在縣裡的生意,在一兩年之內是保得住地,而一兩年後,又是什麼局面,那就很難說了。”
戚英航當然知道他地分析不會錯,沒有再提這事,語氣卻一沉道:“浩天,那天爲了你爭風吃醋。在壽宴上大鬧的兩個女人是怎麼回事?”
張浩天並不想隱瞞,便道:“她們一個叫上官玉梅,一個叫夏玲兒,都是我在C市後遇上地,對我很好,在壽宴上的事。也是龍頭大爺你教的啊。”
戚英航“哼”了一聲道:“這兩個女人和你過去怎麼樣我不想知道,但現在我的女兒在和你交往,我絕對不允許你和別的女人有什麼瓜葛,這件事,你必須給我解決好,要是靜茹受了什麼委屈,我饒不了你。”
聽着戚英航的語氣相當的強硬。張浩天雖然理解他愛女心切,但卻無法接受這種毫無商量餘地的命令,忍不住道:“龍頭大爺,我認識那兩個女人在前,與靜茹相識在後,而那兩個女人沒有對不起我地地方,萬洪幫的幫規中,最看重的就是仁義二字,無仁無義的事情。我實在做不出來。”
戚英航的語氣明顯的有些生氣了,道:“你這臭小子,居然拿萬洪幫地幫規給我說起事來,想證明你有理,口才很好嗎。”
張浩天也不想激怒這位龍頭大爺,聲音便一緩道:“龍頭大爺,你也年輕過,而且你也有婉姨,假如當時有人不許你和婉姨交往。你能不能做到。靜茹的事,是我的錯。而且她也是一個好女孩子,她的優點甚至是你這個當父親的不知道的,我會好好的對她,可是不會因爲她是你地女兒,我就去傷害別的女人。”
戚英航容貌儒雅,四十歲的時候都可以讓當時還只有二十餘歲的唐婉一見傾心,年輕時自然有着無數的情感糾葛,張浩天的處境,他豈會有不知道的,而張浩天的話,似乎讓他想起了年輕時的一些往事,沉默了好一陣,才嘆了一口氣道:“算了,只要你對靜茹負責,其餘地事就自己處理吧,我還是那句話,不能讓靜茹受委屈,否則的話,我是一定會管的。”
張浩天答應了一聲,跟着道:“對了,靜茹現在怎麼樣?”
戚英航又“哼”了一聲道:“這孩子,憂鬱症倒是好了,不過卻害了相思病,聽她媽說,一個人坐着都會忽然傻笑,嘴裡面成天說的都是你,她是想來找你的,不過我告訴她,就快提拔你了,如果讓別人知道你和我的關係,只怕有些麻煩,爲了你的前程,她當然只有控制住自己,這段時間不會和你聯繫,現在天天在家裡跟着她媽學煲湯,說是要做一個好老婆,浩天啊浩天,你要是對不起靜茹,我真會把你撕成碎片的。”
戚靜茹出身名門,無論容貌與身材都堪稱極品,對自己如此用心,實在是他前生修來的福份,張浩天心中熱流涌動,只低聲道:“你放心。”
戚英航聽着這話,就沒有再繼續提女兒了,只是道:“S市地局勢也在變化,端木笠那裡開始吃緊了,總壇正在商量派人去增援,下午開會,我會提出你地事,不出意外的話,半月之內你就要趕往S市,C市地問題,越快解決越好,三聯幫那邊,我會讓人去傳話,相信他們很快會主動找你談判的。”
說到這裡,他就將電話掛斷了,而張浩天也將手機揣入懷中,發動了汽車,向着停車場外而去。張浩天在等待着,兩天之後,便接到了段景瑞的電話,約他傍晚去“湖心亭”吃飯。
那“湖心亭”張浩天去過,在離市區二十餘里的西郊,有一個人工湖。由一個叫“江城漁家”的飯店在湖裡修了十餘個亭子,食物以魚爲主,味道不錯,最重要地是風景優美,在春夏之際去是最好的。
接近傍晚時,張浩天便開着車去了“湖心亭”,剛到飯店的停車場。就見到段景瑞帶着兩名青年男子等在那裡。
瞧着他下車,段景瑞便走了過來和他握手道:“張總,你那天說的話我已經帶到了,現在我們幫中的一位特使想跟你談談,請跟我來吧。”
張浩天也料定今天的主角不會是他,點了點頭,就跟着他向着飯店外面的人工湖而去。
這人工湖大約有百畝寬闊,向着湖心用石樁建了一條遊廊。然後曲曲拐拐,一共連接了十五座大小不一地亭子,最大的亭也只擺得下三桌宴席,不過到這裡來的客人也多半是小型聚會,擺三桌宴席也夠了。
段景瑞並沒有把張浩天往大亭子帶,而是帶着他走向了最左側的一個小亭子。遠遠望去,卻見那亭外已經站了四名穿着黑色西服的青年男子,而亭中隱隱約約坐着一個人,只是視線被那四名男子擋住,一時間看不真切。
沒過多久,走到了那小亭之外,一名男子攔住了張浩天。搜了他的身之後,點了點頭,其餘的人就讓開了一條路。
段景瑞對張浩天道:“張總,你到亭子裡去吧,那是我們幫中派來的特使,只要他答應了你地條件,那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張浩天點了點頭,大步向前走去,只行了二十餘米。進了亭子之內,卻見裡面已經擺好了一桌豐盛的宴席。
這時,他的視線聚集在了亭子的東面,那裡揹着他,負手站着一個穿着灰藍色西服,中等身材,稍有些偏瘦的男子,似乎欣賞着亭外地風景有些出神了。
張浩天知道此人必定就是三聯幫派下來的特使,便朗聲道:“朋友。外面的風景雖然好。不過菜涼了,只怕不好下酒。還是坐下來談談吧。”
那男人並沒有回身,卻嘆了一口氣道:“在秦安山監獄的禁閉房裡,你連冷飯餿飯都吃得下,難道還吃不下這些冷菜嗎?”
張浩天聽到這聲音,身子猛的一震,再也忍不住了,大步走了過去,只在那男人的側面看了一眼,他便失聲的叫了起來:“智華,是你。”
此刻,那人已經緩緩轉過頭來,皮膚白皙,眉清目秀,不是他在獄中地好友白智華又是誰,只是和當初相比,他的眉宇之間已經成熟了不少。
白智華瞧着張浩天,對他微微一笑,卻沉聲道:“天哥,小聲些,不要讓外面那些人知道我和你認識,否則你的事情就要麻煩些了。”
張浩天回頭望了外面一眼,卻見段景瑞已經走了,只有那四名男子在二十幾米遠的地方抽菸聊天,只要話不是說得太大聲,他們是聽不見的。
白智華這時已經向飯桌走去,然後坐了下來,做了一個“請”的手式,對張浩天道:“天哥,先坐下吧,我們慢慢聊。”
張浩天聽着白智華說話的語氣比起過去成熟沉穩了許多,而這種口吻,他是聽過的,就是在爆炸案發生的那天晚上。
於是,他立刻坐到了白智華地旁邊,凝視着他道:“智華,那天晚上救我的電話,是你親自打的,對不對?我居然連你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白智華笑了笑,並沒有否認,只是道:“天哥,秦安山監獄一別,差不多六年,我當時故意變了聲,你匆忙之間在手機裡當然聽不出,不過你的變化也不小,比在監獄的時候,更酷更威風,更像老大了。”
張浩天立刻道:“智華,你出獄的時候爲什麼不給朱二留聯繫地址,怎麼現在又加入了三聯幫?”
白智華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話,而是拿起一瓶C市自產,酒性甚烈的高檔白酒,給自己與張浩天都斟滿,與他碰了碰,然後一飲而盡,嘴角上卻掛起了淡淡地冷笑,道:“自從你出獄之後,朱二當了老大,那些犯人雖然不敢來惹我,但背地裡卻在嘲笑我,我不想和他們打架,雖然聽到了,也只有裝着不知道,心中地那種痛苦,你是永遠不會明白的。”
白智華曾經做過雷神地“兔子”,也正是因爲這事,張浩天才一怒之下和雷神一幫人徹底抗衡起來的,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當然是一生中永遠洗不淨的恥辱,張浩天能夠體會到他心裡的傷痕,將手中的酒也喝了下去,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你是不是出獄之後不願意再想起獄中的事,纔沒有留聯繫辦法的。”
白智華咬着牙,倒滿了酒,又是一口喝了下去,點了點頭道:“不錯,天哥,雖然在獄中你對我很好,可是那時候包括你在內,我都不想見,只想到一個無人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沒有人知道我做過兔子,屁眼兒被人開過花。”
張浩天聽他把過去的事說出口,連忙道:“智華,別說了,雷神已死,這事過去就讓他過去吧,沒必要再提。”
白智華搖了搖頭,道:“天哥,你錯了,開始的時候,我的確是像你這樣想的,想要忘記這一切,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有些事情既然發生了,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的,甚至你越想忘記,可是記憶卻越深,心裡面也越痛苦,所以我只有用一種辦法減輕我的這種痛苦。”
張浩天見到白智華的臉上有些微微的抽搐,眼神中忽然充滿了狠毒暴戾之氣,立刻道:“是什麼辦法?”
白智華冷笑起來,眼中射出了寒光,道:“殺人,當看到那些要死的人在我面前苦苦的哀求,在我耳邊拼命的嚎叫時,我就說不出的興奮,慢慢的折磨他們,感覺他們在分擔我的痛苦,那種感覺好奇妙,真的好奇妙。”
張浩天聽着這話,心中頓時一緊,他知道,白智華變了,確確實實的變了,他從一個有些懦弱,屈從暴力的人正在變成一個狠毒變態,想掌握別人生死的人,這是一種可怕的變化,但是,他已經無法制止。
默默的喝下一杯酒,張浩天望着白智華道:“你加入三聯幫,就是因爲三聯幫可以提供許多讓你興奮的機會,是不是?”
白智華點了點頭道:“不錯,出獄之後,我就到了G省,憑着我開鎖的手藝也帶了一幫小弟出來,誰知後來認識了三幫主,他很賞識我的能力,就把我帶在身邊,讓我去學習槍法,學習爆破,學習下毒,學習一切能夠讓人非正常死亡的本領,別人都叫我蠍王,意思是蜇一下就可以要人的命,我喜歡這個綽號。”
張浩天明白他能夠得到這樣的綽號,手底下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條人命了,以三聯幫的辦事手法,自然還有許多無辜的受害者,現在,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獄中最好的兄弟,畢竟他也曾經是一個暴力下的犧牲品,雷神給他留下了傷,實在太深了,深得足以讓一個人的心性被刺激得完全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