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穩的,繼續向前行走着。馬車外面的人,情緒再次陷入低谷,失戀的邵文,哪有聊聊風花雪月的興致?而心情越來越忐忑不安的姚遠,也不再強顏歡笑,自得其樂。畢竟,離天山雪宅越近,他由希望到失望的機率,也就越大,他迫切渴望達成的心願,這次,是否又會落空呢?
車窗外,異常寒冷,可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他們,哪裡會畏懼這點寒冷?看着遙遙在望的天山,已經近在眼前,他們不由得異常期待,映入眼簾的第一美景。
吳心平悄悄將車門簾掀開一道縫隙,查看外面的路況,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若隱若現地在微微上揚的脣角邊綻放。
馬車,在緩緩地向陡峭的山路上爬行,兩邊是深淺不一的溝壑,和大小不等的亂世重疊。小杰小心翼翼地駕駛着馬車,不敢有絲毫的疏忽大意。
眼看馬車由坡底爬上坡頂,再由坡頂緩緩向下行駛着時,原本四平八穩的馬車,忽然急劇顛簸起來,還沒等衆人回過神來,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時,車體內的整個臥榻,忽然塌陷下去,和整個車體一分爲二。
下坡車速快,小杰毫無覺察的,駕着空曠的車體,繼續向下滑行。隨着臥榻一起脫離車體的吳心平,微弱的慘叫聲,不大不小的,正好傳入邵文和姚遠耳中:“啊!好痛,救命啊!”
姚遠和邵文本已覺察到車況不對,等吳心平的痛呼聲傳入耳內時,他們回頭看到的,竟然是吳心平,和車內的臥榻一起脫離車體,而吳心平,則雙手抱頭,蜷縮着身體,好似球一般,沿着坡體向下滾動。
姚遠和邵文大吃一驚,刻不容緩的,足尖點在車體上,不約而同的,同時飛身向吳心平掠去。姚遠穩如泰山般,擋住了吳心平急速翻滾下滑的身體,而邵文,則一個箭步,牢牢地擋住了緩慢下滑的車臥榻。
等一切化險爲夷時,兩個驚魂未定的人,才突然意識到,小杰已經單身匹馬的,跑出老遠了。或許是因爲突然少了三個人,和一副車臥榻的份量,馬兒奔跑的速度,竟然比先時快了許多。
邵文不得不舌綻春雷般,高聲吼道:“小杰,停車,你的主子掉下車來了!”
但是,車軲轆聲聲聲入耳,馬蹄聲聲聲入耳,唯有邵文的吶喊聲,不堪入耳。因爲公子爺早已用傳音入密的方式告訴他:“小杰,你先獨自迴天山,告訴義父義母,我帶朋友來做客,不日即到。”
充耳不聞,跑吧,跑得越快越好,跑得越遠越好,省得讓公子爺的一番心血,付之東流哦!
轉瞬間,馬車滑下漫長的斜坡,拐過一道彎,不見了蹤影。
姚遠和邵文不禁面面相覷,實在搞不明白,好好的馬車,怎麼會突然之間,變成了這樣?而緊隨其後的問題是,傷勢嚴重,虛弱不堪的司徒遠,還有體力和精力,徒步跋涉迴天山雪宅嗎?
姚遠蹲下身,不加掩飾的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司徒遠,你怎麼樣?有沒有傷到哪裡?”
本已受傷,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他可別一命嗚呼啊!這一路跋山涉水地走到現在,他可是耗盡了心血呢,雖說沒能徹底地幫他驅除餘毒,但是,卻保住了他生命無憂呢!
吳心平面色慘白,痛苦地呻吟道:“哎吆!這個死孕榮,是不是窮的一文不名了,居然——濫竽充數的,湊合了這麼一個破馬車給我?”
將臥榻弄穩妥的邵文,正好來到了吳心平身邊,且無巧不巧的,聽到了他的抱怨,他不由得護主心切道:“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王爺待你,可不薄呢!”
吳心平濃眉緊蹙,似乎是痛苦不堪:“飛龍,你搞沒搞清楚,我是你現在的主子,他是你曾經的主子,你究竟該向着誰說話啊?”
邵文不由得勃然大怒,他最討厭的,就是自以爲是的主子,對奴才的頤使氣指。更何況,孕榮是他的救命恩人,待他卻不是手足,勝似手足,何來奴才之說呢?
“司徒遠,在下一向傲立孤行,憑心意做事,雖然俯首聽命於孕榮小王爺,那也是自己心甘情願的,若不是自己心甘情願,任何人,也勉強不來我!”
吳心平:“我知道,我也沒
敢奢望,你能任我驅使!我只希望,你能送我回天山雪宅,然後,何去何從,你大可自行決定,我決不出言阻攔。”
邵文:“如此最好,沒成敵人之前,我們最好先分手。君子絕交,不出惡言,希望我們能做得到。”
吳心平篤定地道:“飛龍,我們不會成爲敵人的,因爲你有一腔沸騰的熱血,註定要被我吸引。”
邵文橫眉冷對:“聽不懂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吳心平:“我在賭你,賭人性,我賭你以後,會心甘情願的,唯我馬首是瞻。當然,我也會將你視之爲手足,奉之爲上賓!”
邵文冷笑:“別口出狂言,妄談那些鏡花水月,不着邊際的事情了,等你能保住小命再說吧!”
吳心平信心十足地說道:“放心吧,天山雪宅,已近在咫尺,有我爹爹司徒月在,我會長命百歲的!”
不蒂于晴天霹靂,再次震耳欲聾般,響徹在姚遠心底,又是一個熟悉到令他心痛的名字,甚至在呼吸間,都能嗅到他熟悉的氣息。但是,就是這麼一個熟悉到骨髓裡的名字,聰明絕頂的自己,卻爲何想不起與他淵源何在呢?
姚遠怪異地瞅了吳心平一眼:“馬車怎麼會突然斷開?”
吳心平好笑:“你問我?我問誰?”
姚遠:“只有你獨自一人,坐在裡面。”
吳心平:“但是,我身受重傷,已經手無縛雞之力!”
姚遠:“你不覺得,這馬車的臥榻,和你一起脫離車體,會令人疑竇叢生嗎?”
吳心平:“我無話可說,車子是孕榮派的,小杰駕馭的,我在閉目養神,卻禍從天降。我纔是最大的受害者,你想讓我解釋什麼?”
詭異的笑容,在姚遠雙眸中一閃而過。他突然閃電般出手,出其不意的,用三個手指頭,扣住了吳心平的脈門。
馬車臥榻如此蹊蹺地斷裂開來,他總覺得,應該是事出有因,好像有一種被算計的感覺,瀰漫在心頭,卻又摸不着,抓不住。
孱弱的只剩一口氣遊走在胸口的司徒遠,應該沒有使詐的能力了吧?
爲了證明自己的懷疑,他探手去摸他的脈搏。但是,司徒遠的脈搏依然是又細又弱,好似凝聚不起一絲一毫的真氣。
吳心平戲謔地問道:“如何?我的傷勢,又嚴重了嗎?”
姚遠掩飾心底淡淡的失望:“不礙事,在沒送你回到天山雪宅之前,我是不會讓你死的。等送你回到天山雪宅之後,是生是死,那就與我無關了。”
吳心平苦笑:“咱們好歹也朝夕相處了這些時日,別說的那麼世態炎涼的,好像我的生死,與你漠不相關似的!”
姚遠譏諷地:“本就是兩個漠不相關的人,你還奢望多少關心呢?”
吳心平黯然長嘆:“如此說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也不好意思太承你們的情,你們就就此止步,就此別過,請按原路返回吧,餘下的路,我會自己走!”
姚遠皺眉:“別死要面子活受罪了,如果你身體力行的話,還至於像個廢物般,拖累我們這麼久嗎?”
吳心平:“開始,我不拒絕,是因爲我覺得,我們是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朋友間彼此的關心和幫助,是理所當然的,無須用言語去美化的。現在,忽然聽姚兄說,我們只是漠不相關湊在一起的陌生人,我想,我就無須太麻煩你們了!”
疏離的語氣,和淡漠的態度,竟令姚遠和邵文一時怔然,難道,他們的喜怒無常,真的傷害了他的真心?要知道,他們可一直都是這麼率性而爲,自以爲是的人啊!
姚遠冷哼:“東拉西扯那麼多廢話,有什麼用?當務之急是,先考慮一下,用什麼方法,去走下面那段路吧!”
吳心平執拗地說:“那是在下的事,是在下獨自一人要走的路,就無須勞駕姚莊主費心勞神了!”
如此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哪裡還有一絲絲朋友的情誼?一向我行我素的姚遠,不由得怒不可遏:“司徒遠,別不識好歹,沒人會看你的臉色行事。”
吳心平是針鋒相對:“當然,你們又不是我的僕人,幹嘛要聽命於我?咱們就此分
道揚鑣,各行其道,豈不落個眼不見,心不煩,各自都心平氣和嗎?”
姚遠不禁有些啞口無言。護送他迴天山雪宅,這可是皇上和孕榮的雙重重託啊,他能半途而廢嗎?而堅持到底,他也還懷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是嗎?他一向是一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啊,怎捨得就這樣放棄?
言辭的較量上,他已經輸給了吳心平,但是,他仍是心有不甘地追問道:“別逞口舌之能了,你的僕人已經棄你不顧了,你難道要爬回天山雪宅嗎?”
吳心平:“我的僕人,他不是棄我不顧,而是他的武功不如你們,暫時,還沒覺察到,馬車已經出事了。他和我自幼情同手足,生死與共,絕不會棄我於不顧的,他一定會回來找我的。”
姚遠:“別自欺欺人了,邵文有喊他,他可是充耳不聞呢!”
吳心平:“那是他沒聽到!”
姚遠好笑地瞅着吳心平:“他不是聾子吧?就邵文那聲振寰宇的吼聲,他會聽不到?”
吳心平似笑非笑:“很不辛,他恰好是個不太聾的聾子!”
姚遠:“你什麼意思?”
吳心平:“他自幼害耳底,久治不愈,所以,他的聽覺能力,很差,只比聾子稍稍好一點!”
姚遠半信半疑地:“但是,我看到,他和你對答如流。”
吳心平:“他懂脣語,大多時候,他是用脣語在和我交流。”
姚遠和邵文不禁恍然大悟,難怪這一路上,那小子老是默不作聲呢,感情他是個活啞巴,沒有看到他們的脣形動,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呢!
姚遠:“你的僕人不在,你現在又寸步難行,離開我們,你大概會永遠葬身在天山的風雪之中吧?”
吳心平:“吉人自有天相,我不是短命之人,所以,不會如你所願,這麼早就夭折的!”
姚遠:“別逞強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即使是輪流揹着你,我和邵文,也會一路把你揹回天山雪宅的!”
吳心平:“你這麼做,值嗎?我們又不是朋友!”
姚遠:“勉強拿你當朋友吧,不然,還能眼睜睜地看你在這冰天雪地中凍死或病死啊?當然,也可能是活活餓死哦!”
吳心平忍不住笑罵道:“你個面惡心善,口是心非的傢伙,這麼危言聳聽幹什麼,我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的!”
重拾友誼的這一刻,衆人的心底,居然都如釋重負般,長噓一口氣,好像生命中曾經丟失的,最珍貴的東西,又失而復得一般。
姚遠亦忍不住笑問道:“如果我們真的袖手旁觀的話,你告訴我,你孤身一人,打算如何迴天山雪宅?”
吳心平:“你真想知道?”
姚遠:“我知道你足智多謀,不妨說來聽聽。”
吳心平:“我再足智多謀,但是,身體不受我控制,我亦無可奈何啊!”
姚遠:“別打彎彎繞,說得直白一點。”
吳心平:“這以後的路況,我熟悉,基本上,都是上坡下坡,上坡再下坡的路段。上坡,我會手腳並用,一步步爬上去;而下坡,則像我剛纔一樣,雙手抱頭,手腳並用,來個急速下滑。哎,對了,我剛纔的那姿勢,帥不帥啊?”
姚遠和邵文不由得相視而笑,異口同聲地說:“司徒遠,就你那賴驢打滾的姿勢,還帥吶!真的令人不敢恭維哦!”
吳心平:“怎麼,很糗嗎?我還以爲,應該帥氣的無與倫比呢?”
哈——哈——哈,不分彼此的歡笑聲,暖洋洋的,撒在這通往天山雪宅的冰天雪地中。而雪地上,一副由馬車臥榻改裝成的簡易擔架,也在冰天雪地中蹣跚而行。
吳心平悠哉悠哉地躺在擔架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這特殊的待遇,誰讓你們對小安大不敬呢,這就是小懲大誡,讓你們長長記性!
他愜意地看着眼睛上空的藍天白雲,再看看頭前腳後,大汗淋漓的邵文和姚遠,性感優美的雙脣,再次揚起耐人尋味的得意笑容。
邵文,姚遠,這會,恐怕只有上氣難接下氣的份兒了吧?胡聊海侃的閒情逸致,恐怕是有心無力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