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9章 君王的冠冕

第2569章 君王的冠冕

女帝已經焚盡道軀,以神奪神。

她的王權消散,她劍下的青天也褪色——正是因爲如此,已經相當虛弱的姜望,才能憑藉他“代行國事”的權柄,撕開天穹一角。

他逆神潮而至此超脫爭世,是敏銳地察覺到神權不穩,神潮浩蕩無序。又藉助廣聞鍾獲取了一些情報,這纔沒有想辦法逃脫,而是前來一探究竟。

面對超脫者的一縷動念,保住性命已是萬難。他還強行幫赫連青瞳滅火,又二次相借火種,在神潮的衝擊下,幾乎用盡手段,才憑廣聞鍾尋路,僥倖逃生。所以此刻狀態的確不好,但這並不妨礙他滾入此世。

以當前這種狀態,想要穿行時光海,回到蒼圖神殿,再離開蒼圖天國,真不知要多久。說不定那時蒼圖神與大牧女帝勝負早分,屆時一個念頭就能令他交代在紛亂的時空中,那可是冤得不行。

他是個爭取的性子,無論何時何地,總是要自己爭命。

滾下來的姿態不甚雅觀,好在有一朵接住他的善福青雲,載着他穩穩下墜,尚且保全了幾分體面。

身上的如意仙衣也是能夠加速恢復的,但他現在不捨得分出力量,便也坦露着胸膛和大腿,一任天風吹。

轟隆隆——

滾滾神潮緊跟着他涌進天缺,好在他早有準備,善福青雲連轉連折,始終快過驚濤。

一時神瀑倒懸天邊,如白緞披掛。

而他乘雲而來,極速靠近那偉岸神軀。

此刻神位未定,這磅礴神力幾乎無主,神潮纔有失序。

倒是已經從神位上被趕下來的赫連青瞳,還有幾分神性手段。伸出皺老的雙手,勉強掠取了些神意,掬一捧神力之水,撲在面上,澆灌殘軀,以緩自身之命衰。

祂滿足地嘆了口氣,轉過頭來,溫吞地看着姜望:“你還好嗎,小友?”

這真是老弱病殘,同病相憐了。

一個癱坐在善福青雲上,嘴角鮮血未乾,胸膛更有大片的血跡,那殘破的仙衣被風撩起,才見得胸骨還有幾處塌陷,呼吸靜緩,面色蒼白。

另一個更慘,神軀只剩大半,就這還有一部分壞死爲石。氣息更是在不斷地跌落,簡直就是吊着一口氣在。

更慘的這個主動關懷,稍好些的那個也笑臉相迎:“有勞前輩關懷,一點小傷,不妨事——前輩,知蒼圖者莫過於您,現在咱們應該怎麼做?”

赫連山海不同於赫連青瞳,她跟蒼圖神沒什麼可合作的,不存在聯手對敵。故而這【奪神】一啓,彼此掣肘,頓叫神權失序。

此刻二者的神念爭殺得不知多麼激烈,而神軀定止,神位靜佇,連神潮也影響不得。姜望拖着重傷之軀,特意翻進此世來,當然是想要幫忙做點什麼。

但超脫之爭,層次太高,貿然出手,恐怕弄巧成拙。

蒼圖神張開口來,是赫連山海的聲音:“先——”

猛地閉上了狼嘴!

顯是蒼圖神阻止了她的言語。雙方不僅相爭於神位,在這具不朽神軀的任何一個角落裡,也在相爭。這下彼此都無法出聲,徹底斷絕了與神座外的交流。

此間無一人站在蒼圖神那邊,祂現今神性圓滿,在奪神戰爭裡佔據絕對上風,倒也不需要再爭取誰的支持。索性城門關鎖,一任亂軍在城外。

赫連青瞳靜靜地看了這具神軀一眼,不久之前,祂還在爭奪這份權柄,現在卻只是看客了……

祂的神性力量一直都在流逝,一起帶走的還有祂的性命。

生命因而變得十分直觀,如滴漏流沙,已然淅淅瀝瀝。可是不遠處正在轟鳴的神瀑,是那樣磅礴。就在眼前的神軀,不出意外的話,能夠不朽至永恆。

許是人毒回涌的原因,祂竟然有一分失落,三分嫉妒。

祂的視線落回姜望身上,一邊靠近,一邊伸出手來:“來,我扶你過來,咱們一起商量……”

這隻正在急劇衰老的手,似乎啓動了什麼機關。善福青雲猛地一竄,撤出千里遠。

姜望坐在雲上,有些懊惱:“哎呀,你這小云,是幹什麼?”

又瞧着赫連青瞳,很是真誠地道:“前輩,我這個雲,它不聽話,怕生——咱們就這麼聊吧。有什麼想法您儘管說,我耳力好,聽得見。”

“剛剛咱們還合作對敵呢!”赫連青瞳失落地放下自己的手,有些傷心的樣子:“我與小友一見如故,對小友十足信任……你不會是防着我吧?”

姜望一邊掐訣在自己身周加上專門針對神靈的“九宮封神禁”,一邊樂呵呵地道:“那不能夠。在下對您仰慕已久,昔日讀史書,恨不能親見英雄。如今有幸相逢,內心實在親近!”

他越說越認真:“您是創造歷史的傳奇,高風亮節,爲天下蒼生而戰,隻身敵神數千載,在下既敬且佩,願從教誨。”

赫連青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倒也不再勉強,只是轉過身來,看着面前的蒼圖神軀:“人毒已經被蒼圖神排盡,我所有的手段都失效,現在也沒有攻破這不朽神軀的辦法。”

這位大牧太祖已經不再分享蒼圖神權,且是從神座被逐出,不再體現超脫層次的力量——

超脫者與超脫之下的差距便在於此,哪怕蒼圖神囿於奪神,一動不動,祂現在也很難對蒼圖神施加什麼影響。

姜望看着眼前這尊神軀,想着引天海之水,能否稍稍影響不朽,嘴裡道:“您都沒有辦法,晚輩也不知該怎麼做了。”

“煩請搖動廣聞鍾,同神殿那邊建立信道。”牧太祖道:“所謂‘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咱們一起想想辦法。”

祂又強調:“天國之外不可傳,免生變數。”

姜望苦笑一聲:“我也傳不了,在天子重啓奪神的那一刻,蒼圖神就封鎖了天國,隔絕內外。”

這是他剛剛纔搖鍾探知的情報。他先前若是轉身就跑,大概也是現在這個時間就死心,還是得回頭殺入此世來。不無寬慰地說……現在也算是少走了彎路。

神殿那邊還有監國太子赫連昭圖和現世神使蒼瞑,姜望順便將那良也聯繫上了。總歸多個人多個思路,也多一雙警惕的眼睛。

現在天國封鎖,只有他們五個能彼此商量,還要尤其小心最有見識的赫連青瞳。這位蓋世梟雄,可不是什麼吃人吐骨頭的善長仁翁。祂提供的辦法縱使可行,心裡也要多過幾遍。最好是隻用祂的思路,不用祂的辦法,不然不知道哪裡有坑。

鐘聲一響,整個蒼圖天國便信道歸一。幾人言語,如在彼此耳邊。音容都親見。

蒼瞑雖則奄奄一息,卻也立即進入了狀態:“天國封鎖,蒼圖神擺明了拒絕外界干擾,要全神貫注地贏得這場【奪神】。這或者說明祂對付陛下,卻也沒祂表現的那麼自信。”

“不,祂更多隻是不願節外生枝了,畢竟現世遼闊,超脫不是隻有草原……現在天國封鎖,神軀閉門。我們如果不能立即做點什麼,山海奪神必輸。”赫連青瞳否定了蒼瞑的樂觀:“現在的蒼圖神已不是當初我挑戰的那一尊,祂已經純化神性,補完初憾,看到了至高神途。若是當時的我,對上的是這一尊,奪神早就結束。”

姜望這時已經恢復了幾分力氣,駕雲飛到那山嶽般的神軀前,擡手一指——

小小銅鐘,頃刻巨大無朋,直接將蒼圖神倒扣在其中,下燃紅塵劫火,上燃三昧真火!

以廣聞鍾幫助三昧真火“了其三昧”,反過來三昧真火的焚燒,也給廣聞鍾提供新的知見。再以紅塵劫火動搖其神性……從思路上來說,應有幾分可行。

甭管效果如何,先燒着再說。

他又以指尖的三昧真火,將胸膛處的血跡慢慢抹盡,指尖過處,呈現出玉石般的光澤,緩緩開口:“您說的‘純化神性,補完初憾’……是什麼意思?蒼圖神已經是現世神祇,超脫於世,還不算走完了至高神途嗎?”

他自己於歷史於他處補充的知見,也是對三昧真火和廣聞鐘的幫助,故而對蒼圖神的每一點細節,都很關心,問得很具體。

“蒼圖神的確登頂了至高神座,但不是全靠自己。是我幫祂建立霸國,令祂踏上了時代之舟,得到人道洪流的推舉,這才走完了最後一步。”赫連青瞳道:“蒼圖神本身的神道,是有缺陷的,這也是我當初奪神的切入點。”

“蒼圖神最大的問題,在於祂神性不純。我說祂是蒼天神主的坐騎‘逾輪神主’,但祂可是狼鷹馬之神。祂所把握的神途裡,狼和鷹的部分,卻非‘逾輪神主’所有。這麼多年廝殺下來,越瞭解越是生疑,我懷疑當初永恆天國破滅的時候,祂吞食了‘貪狼神主’和‘天鷹神主’。”

永恆天國時期,強者如雲,“貪狼神主”和“天鷹神主”,都是其中佼佼者。

赫連青瞳繼續道:“甚至不止這兩尊。只是在祂的神性之中,狼、鷹、馬這三尊最爲強勢,佔據祂的力量根本。”

“祂的神性非常繁雜。可能亂到祂自己都釐不清,我在奪神的過程裡,一度迷失,最後纔想到用更純粹的神性對抗祂。也正是因爲祂的神性繁雜,我纔有機會藏入人性在其中,才未被祂警覺。”

大牧太祖不愧是世界上最瞭解蒼圖神的那一個。

隨着祂的解釋,姜望明顯感覺到,廣聞鐘下附着於神軀上的三昧真火,本來懨懨似隔層琉璃,總也燒不透那層神皮,有氣無力地將要熄滅……卻一下子鮮活了許多。他問道:“若說‘狼’和‘鷹’的力量,都是吞食而來。那麼蒼圖神主……又真的是‘逾輪神主’嗎?”

赫連青瞳讚許地看來一眼。

“那誰知道呢?神話時代都覆滅多久了,很多秘密都成雲煙。我早年倒是找機會問過原天神,但是祂諱莫如深。不知道是祂也不清楚,還是單純地給我裝高深莫測。”這位大牧太祖幽幽道:“我說蒼圖神是逾輪神主,只是一種試探,無論祂如何迴應,都會給我相關情報……所以祂不迴應。”

“若我們在蒼圖神殿裡,殺了這尊蒼圖神的顯身……”赫連昭圖的聲音在這時候響起,他擡眼注視着神座上的蒼圖神:“能對我母親的奪神有所幫助嗎?”

“你殺不了。”赫連青瞳毫無波瀾地道:“先前你們在神殿裡,能夠影響至高神座,那是因爲我和蒼圖神一邊鬥爭,一邊合作,我們打開了門。現在蒼圖神專注於神位戰爭,至高神座已經封閉,憑你們是無法靠近的。”

趴伏在地上的蒼瞑,這時艱難地翻了個身,斷裂的胸骨攪在他的內臟中,帶來難以紓解的劇痛,他咬着牙不發一聲,而是緩慢地擡起雙手……撞在一處!

他的左手抱藏住右手的尾指無名指,而拇指食指拱得像劍柄一般,突出了右手食指中指並出的指劍——就此一擡。

碎了一地的神像碎片,以恐怖的速度匯聚在一起。

結出一尊散發着無邊黑暗、無盡毀滅的神像。自毀滅中重聚,遠比先前更強大。

毀滅即是它的力量,破碎更是它的新生。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不死不滅,唯一制約它的存在,只是蒼瞑自己。

這是蒼瞑所獨創的神像,雖以神名,卻不同於所有的神。

此乃【諸外神像】,只擁有純粹的黑暗和毀滅,不沾染任何所謂高高在上的意志。

恰是對神祇極致的失望,纔有這神途的倒轉。

恰是絕不信神,纔有這最悖逆的“逆神像”!

這具神像存在的意義是毀滅神,而非凝聚信仰。“源生於神,在衆神之外”,故以此名。

在那黑暗無盡的面部,睜開了一雙血色的神眸。

轟!

【諸外神像】殺向了至高神座,無邊黑暗如浪潮席捲。

浪潮捲過,神座仍然是神座,神座上的兩尊顯身,仍然靜默。

這至高神座雖然近在眼前,但如鏡中之月,水中之花,咫尺亦天涯。

果然連靠近都不能。

赫連青瞳當然明白自己不被信任,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蒼瞑也還是要親自嘗試後,才肯死心。但祂也毫無介懷,只問道:“姜真君,燒出什麼答案了嗎?”

“坐井觀天,不過一輪。我現在便有些答案,也必然謬以千里。”姜望謙謹地道:“還請前輩放一些【人毒】進去,助長紅塵劫的火勢。”

赫連青瞳只是一擡指,細長皺蟲的人毒,便從祂的指尖爬出,窸窸窣窣地往鍾底爬。

不管心底如何想,這態度祂端得很足。能給的幫助祂不吝嗇。

廣聞鍾裡的情況,姜望都分享給衆人知。

無論是神殿裡的兩尊絕巔,亦或是山巔的那良,他們都可以清楚看到,即便是有了【人毒】的支持,有了赫連青瞳提供的信息……更加熾烈的紅塵劫火和三昧真火,仍不能動搖這尊不朽神軀。燒了這麼久,連一根馬鬃都沒有燒掉。

而這已經是這些人裡最強的手段。

這尊現世神祇站在那裡,任由施爲,這些人卻拿祂沒有絲毫辦法。

無法想象超脫,不能夠擊破永恆。

一時信道之中,並無聲音。每個人都感受到壓力,且隨着時間的流逝,在心頭越來越沉。

“蒼圖神已經佔據了優勢。”赫連青瞳忽然說。

不必祂開口,三昧真火也已經給了姜望答案。那尊偉岸神軀之中,不斷變幻的混亂神光,明顯有了統合的趨勢。

已經有過同赫連青瞳奪神的經驗,補完初憾的蒼圖神,幾乎沒有弱點,在自己擅長的戰場上,沒有給赫連山海半點機會。

“請殺了我。”被令牌託舉回來,獨自躺在穹廬山巔,一直沒有聲音的那良,忽然開口:“昭圖殿下,請賜末將光榮。”

拄劍半蹲在神殿裡的赫連昭圖,沒有說話。

那良又道:“我身任狼帥,一旦身死,軍中必有反應。此間情況,便使人間知——大祭司或許會有辦法。”

“將軍爲國死,割顱奉君恩。我已是殘廢之身,幫不上什麼忙,請殿下不要讓我在這裡白白等死!”

偌大的至高神山,只有他一人的聲音在盤旋。

得不到赫連昭圖的迴應,他又喊道:“神使大人!”

仰躺在地的蒼瞑,抿了抿脣,嘴角溢出血來,手指微動。

赫連昭圖卻按住了蒼瞑的手,輕緩但不容拒絕地,將他的手按下,也按止了那尊【諸外神像】的移動。

“交給我。”他說。

他注視着神座上的那尊蒼圖神顯相,他知道蒼圖神也正注視着他。而坐在蒼圖神旁邊的大牧女帝顯相,明顯呆滯許多,這是奪神戰爭裡落在下風的表現。

赫連昭圖只是慢慢地站起來,忽地笑一聲:“果然等我登庸!”

像是迴應不久之前,赫連青瞳神顯在此的那一句。

他輕輕一擡步,但身體卻不進反退,落在那尊大牧女帝的石像前。

他低下頭,對着這尊石像,尊敬又依賴地喊了聲:“母親!”

而後擡起頭來,臉上已經沒有多餘的表情。

他伸出雙手,摘下了母親的平天冠……戴在了自己的頭上。

這是僭越?

不,這是傳承。

作爲大牧皇帝的赫連山海已死。

作爲監國太子的赫連昭圖在此。

今時今日於此地,的確該有一場加冕。

很多年前他在這裡失去了父親,今天他的母親在這裡焚盡了血肉之身。沒有任何人可以爲他戴上君王的冠,他自己給自己加冕。

那石質的平天冠,戴在他的頭上,竟然褪歸本色,復見天青。

浩蕩國勢再一次在他身上凝聚,飄蕩爲天青色的龍袍。

草原的君王,當如天空一般遼闊。

平天冠下赫連昭圖爲國勢所籠罩的燦金的眸子,只有貴重和威嚴。

那神殿穹頂裂開的天隙,似乎永遠不會再癒合了。天隙深處那無垠的遠穹,隱約有轟鳴的雷聲。

譬如昨日萬事死,譬如今日萬物生。

這是過去和現在的交替。

一代新君替舊君。

“朕乃——大牧帝國第五十七帝,赫連昭圖!”

他仍提着那柄登庸劍,長髮和平天冠的旒珠一併揚起。從來堂皇的面貌,今揚起冷鋒般的眉,他往前!

“但傾國勢,誅爾不仁之神!使草原再無白毛風,子民不受無辜死!天下並非神明的牧場,而是我牧國百姓的家園!”

注視着至高神座上的蒼圖神顯相,他的身姿一往無前,已經足能代表王權的登庸劍上,似有神龍繞飛。

嘭嘭!嘭嘭!

如心跳聲,似擂鼓聲。

再聽來,是腳步聲。

但見那至高神山的山道上,一尊尊的石像竟然動了!竟然擡起腳步,往山巔上走。

鎮河真君留在此地的禁制,早被風雪吹破。

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令得這些登山的帝王,都白了頭。

這千年不歇的風雪,正是君王的冠冕!

它盤旋在天國上空,咆哮在百姓頭頂,多少年來嚴寒相迫——若不能爲萬民擔風雪,怎配在萬民之上?

赫連昭圖在神殿之中注視蒼圖神顯相,不過數百步距離,如有隔世之遠。蒼瞑不顧一切強行催動【諸外神像】,都無法將其跨越,這段距離非絕巔能越。

可是當赫連昭圖往前,當他遞出他的天子劍——

這大牧帝國第五十七代帝王的身後,是大牧皇族幾千年的征程,是一尊尊踏階登山的先君。

一座座石像破滅了,一尊尊君王的虛影,投在他的登庸劍中。慨然龍吟萬里。

這一刻赫連昭圖籠罩在無盡光輝中,那茫茫的光,是無數個微小光點的匯聚。

赫連昭圖似乎聽到,每一個光點裡,都有細微的聲音。

那些聲音,嘈雜但活潑,渺小但熱烈,微弱但頑強,遙遠卻極具生命力。

這片土地上最質樸最勤勞的人們,終其一生所求,也不過兩個字——

活着。

好好地活着。

赫連昭圖認真地聽,用心去傾聽。

他聽到冷窯之中乞求片瓦,寒風之中夢見羊裘,男人擔心來年的牧草不夠茂盛,女人縫補破洞的門簾,孩子想要打雪仗呢,五馬客希望大雪封路來得稍晚一些……

他聽到數以兆計的聲音,嘈嘈切切,最終都只匯聚成一個聲響——

“吾皇……永壽!!!”

赫連昭圖微沉着肩,輕揚着頭,那本該只有威嚴和貴重的帝眸,此刻卻滿是憂愁,爲天下之憂而憂。

從小到大,他一直努力讓自己成爲一個合格的王儲,等待有朝一日,成爲優秀的君王。而今終於走到這一步,他最清晰的感受,卻是沉甸甸的責任。

“都說尊神不朽,神明永恆。神永遠在人心之中。只要還有人對生活沒有指望,就必然要有所寄託。”

大牧天子說道:“我想,能夠戰勝蒼圖神的不是我。”

“是全力救災、心繫天下百姓的那些人。”

“歷史的洪流,終究只會爲民心改向。”

“戰勝神權的不是赫連王族,是億萬計的草原兒女。是生活在這裡的每一個人,自己做出了選擇。設使有朝一日我赫連氏如蒼圖氏,赫連王庭亦必覆如蒼圖天國。”

“割民如草,牧民如羊,則神爲泥塑,君爲廁紙。”

“後輩子孫,當爲此誡!”

他的身形高躍起來,登庸劍往前一送,那遙不可及的天塹竟像是從未出現。蒼圖神端坐於彼的神主顯相,碎如琉璃滿地光!

本章6k,其中2k,是補那天病假(1/2)

……

感謝書友武南慶海大叔99成爲本書盟主!是爲赤心巡天第854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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