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0章 虎披人皮

龔知良的道元全數被擊潰,神通之光不被允許凝聚,金軀玉髓根本不堪一擊。

他被死死地摁在地上,革蜚五指所印之處,有血痕蔓延。

堂堂越國國相,毫無反抗之力,躺在地上直翻白眼。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脖頸,示意自己要說話。

革蜚這才鬆了一點勁,但尖利的指甲仍然抵住龔知良的喉管,鋒銳之氣已然穿透皮肉,令龔知良在呼吸之間都能感受刀割般的痛楚。

龔知良在這樣的痛楚裡舒了一口氣,雖然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且仍未逃離危險,但此刻還是平靜地問:“你是因爲什麼而生氣呢?”

“你們差點害死我!!”

這老東西平靜的表情實在可恨,革蜚瞬間又激動起來,險些將這老東西的脖頸當場捏爆。

剛剛白玉瑕如果要動手殺他,他就只有一個死字!

區別只在於,他是想不反抗地被白玉瑕殺死,還是反抗之後被姜望殺死。

什麼他孃的天下第一的天驕,竟跟白玉瑕的跟班一樣,呼之則來。革蜚弄不明白,到底誰是誰的門客。

但姜望也好,白玉瑕也好,都算是這個老東西招來的。

老東西竟然還敢這樣問?!

龔知良的臉色由紅漲紫,根本說不出話。

革蜚那雙渾噩的癡傻的眼睛,被屬於山海怪物的暴虐所侵吞。但在如此暴烈的殺意之中,革蜚的五指卻沒有往下捏,而是再次鬆了半寸。

“呼呼,呼。”龔知良有點欣慰地笑了:“你能夠冷靜下來,這很好。”

“還輪不到你來評價我。”革蜚冷冷道。

“白玉瑕不會殺你的。”龔知良語氣篤定:“我看着他長大,他是一個非常驕傲的孩子。他沒辦法向一個傻子出劍。”

革蜚的眼神十分危險:“你拿我的性命,賭你的認知?”

“剛剛我也拿自己的性命作賭。”龔知良平靜地說道:“我賭你是否學會了冷靜。”

革蜚冷笑:“好,好!你果真不怕死!”

龔知良說道:“如果你始終那麼不理智,我們根本沒有希望,我死在今天和明天,又有什麼區別呢?”

革蜚掐着龔知良的脖子,把他拎起來,高舉在細雨飄飛的空中,就這麼冷漠地注視着他。

龔知良亦平靜地回看。

革蜚慢慢地鬆開了手,龔知良也鬆了一口氣。

但那隻鬆開的手,忽然又一提——

革蜚反手一巴掌,將龔知良整個人扇得高飛起來!在空中翻滾數十圈,鮮血隨之飛濺,沾血的牙齒擊破雨霧。

披頭散髮的革蜚,如鬼獅一般怒斥:“你們差點害了我,我還可以忍。但你們違背了老師的意思!”

龔知良重重地摔在地上,吐血不止。

但緩了一緩,卻慢慢地爬起來,欣慰地笑了:“高相把你教得很好。人和野獸最大的區別,就是人類懂得冠冕堂皇。而你已經洞悉這一點!用高相的名義,你殺我也應當啊!我心甚慰!”

“冠冕堂皇嗎?”革蜚咧嘴笑了,提着那條鐵鏈,在抱節樹前大馬金刀地坐下來:“你說這是我的藉口。你是要告訴我,你和我的那位師兄,都不知道老師的意思嗎?不知道他老人家當初爲何放任白玉瑕離開?”

龔知良並不說話,只是用袖子慢慢擦自己嘴角的血。

革蜚繼續道:“很顯然老師是想保留越國的火種,因爲這是最危險的一局,他要想到失敗的可能。所以他一再製止你們逼白玉瑕回國的動作——你們不是聽不明白,是有自己的想法啊!”

龔知良並不解釋,只在擦乾淨鮮血後轉身離開:“高相說你要學會感受美食。飯菜趁熱吃,等會涼了。”

“也是!”革蜚在他身後笑道:“越國如果沒了,你們如果沒了,還要什麼火種呢?有什麼意義?”

龔知良始終沒有再回頭。

“啊哈哈!”革蜚怪誕地笑:“王公自在堂前貴,將軍誰聞馬下名!相比于姓文的,竟然是我的老師,更愛這個國家。”

他仰起頭來,視線彷彿穿越了濃密的抱節樹冠,投照天穹極處,喃然道:“老師,你說得對,做人可真複雜啊。”

……

……

“坐下來,一起喝碗湯。”

大越皇宮裡,文景琇很自然地盛了一碗湯,放到對面位置:“高相以前開的方子,寧神用的。朕這些時日,總有些心神難定……相國這些天想必也難得安枕!”

高政其人,乃是有名的全才。經史子集無一不通,醫巫棋畫皆是國手。他開的方子,自是極好的。

龔知良欠身謝禮,虛坐了半邊屁股:“臣是個心寬的,倒是吃得好睡得好。”

文景琇是個精緻但不鋪張的君王,整個春天他都在這間暖廳裡吃飯,也只需要這樣一張小圓桌。

當世真人自然無須五穀,他吃的喝的,都是對修行的調養。

“心寬才能容天下!”文景琇喝了一匙湯,然後道:“朕那個師弟,近來如何?”

龔知良手扶着碗沿,認真說道:“臣現在覺得他很可怕。”

“相國不妨細言。”文景琇道。

龔知良道:“臣往日觀之如猛虎,隔籠欲噬。今日觀之,閘籠已開,虎披人皮!”

文景琇問:“讓你驚懼的是他披上了人皮嗎?”

龔知良心有餘悸:“我驚懼於他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人!”

文景琇用象牙箸夾起一塊湯裡的骨頭,細細地啃掉,然後用布巾擦了擦嘴,說道:“我們也殺生,我們也弱肉強食。只不過野獸茹毛飲血,而我們懂得煎熬燉煮——革蜚現在也懂得拿象牙箸,執白玉匙。這很好,他還堪用,他即是我們。”

龔知良喟然嘆道:“此即高相教化之功。換做是我,根本不可能降服這等怪物。”

文景琇將象牙箸放下,倏而一嘆:“錢塘水淺,終不能養九天神龍。高相若不是生在越國,何愁不能絕頂?朕永遠記得,是越國負他!”

龔知良看着皇帝:“陛下節哀,高相知您心意,也當瞑目。”

“我文景琇的感恩戴德算什麼?高相不會在乎這些。”文景琇道:“他一生都在爲越國謀,只有越國走到他預期的位置,他才能夠瞑目。”

龔知良問:“進宮的路上,老臣在想。昔日將白氏子放歸於外,不知高相是否有其它佈局?”

文景琇道:“未與你我言,便與你我無關。”

龔知良想了想,還是道:“我是想說,咱們的安排,是否會干擾到他老人家的佈局。老臣才智有限,恐傷天人之意。”

文景琇擺擺手:“沒有高相,我們無棋可下。但若事事循譜,我們也不必下棋。”

龔知良行禮:“那臣便繼續。”

“等一等。”文景琇道:“等姜望走了再繼續。”

龔知良道:“臣也是如此想。”

如革蜚所說,高政對白玉瑕或許另有安排,但文景琇、龔知良這對君臣,也有自己的想法。

這次放任白玉瑕去找革蜚,便是想要試試革蜚堪不堪用——哪怕高政已經對革蜚的成長做出確認。 對於高政,文景琇有最高的信任。但作爲現在的執棋者,他必須有自己的思考。因爲高政已死,這個世界的變化時時在發生。

現在的結果顯然是讓人滿意的。

君臣坐於一桌,慢慢地喝了一碗湯。

臨別之前,文景琇忽然問道:“你那個侄兒在暮鼓書院,聽說課業很好?”

龔知良立即離席:“臣馬上寫信將他召回。國家有需,雖稚子不能辭責也!”

文景琇擺了擺手:“雖說是生死存亡之際,要傾盡所有,搏一線可能。但也不必竭澤而漁,要給種子發芽的時間。”

白玉瑕已經發芽,龔天涯仍是種子。

……

……

空中飄舞着傘狀的白色小花,傘面細絨在風中微顫,有一種夢幻般的美感。

它們是飛仙羅的花瓣,也是飛仙羅的種子。

任秋離注視着它們,也從它們中間走過。

隕仙林從來是奇險之地,她的肩膀也很沉重,步子卻很是從容。

好似庭前賞花,雲中漫步。

隨手一指,將一團撲來的鬼影點住。任秋離也不將其抹掉,顧自負手於後,錯身而過。隕仙林裡鬼物多,殺一個惹一堆,她懶得做。

道袍之下她的身姿被深掩,一隻劍釵挽住了道髻。

在這天機混淆的地方,她有自己的路引。

前有老樹一顆,枝繁葉茂,藤蔓爬身。任秋離以掌覆之,將此樹挪開,如推一扇門——

樹後顯現一座石洞,但陸霜河不在洞中。

陸霜河不會停在一個地方等任何人。

任秋離走了進去,捻起一些金沙,在洞口灑過一條金線,然後便靜等。

約莫一刻鐘之後,洞中亮起一縷寒光,白髮披肩的陸霜河,便從寒光中化出。眉眼無情,道服束身,負劍在身後。

“南鬥殿沒啦。”任秋離張口道。聲音似哀似笑,十分複雜。

身在隕仙林中,與外界完全隔絕,極難獲得消息。尤其他們還是楚國掛名的通緝犯,尤其眼下這隕仙林裡,就有一位死死追着他們不放的頂級天驕。而隕仙林的入口,有三個都被楚軍鎮壓。

因此南鬥殿滅亡了好一段時間,任秋離纔得到消息——當然,這也是早有預計的事情。長生君對他們寄託以部分希望,而他們什麼都沒有做。

陸霜河點了點頭,不做“知道了”之外的任何表示,也沒有任何表情。

任秋離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是明白諸葛義先一定有後手,所以纔不去爭那線生機。你不願意做沒必要的事情,也確實是無謂之犧牲。”

陸霜河淡聲道:“跟那沒關係。我只是沒有覺得南鬥殿很重要。”

“南鬥殿一點都不重要嗎?”即便是什麼事情都支持陸霜河的任秋離,也忍不住這樣問。

陸霜河想了想,說道:“南鬥殿如果不覆滅,我能夠方便一點。”

任秋離長嘆一聲,忍不住搖了搖頭:“我知道你除道之外無所求,什麼都不在意,但是你可以不用一直強調的。”

“兩點之間,一劍最短。”陸霜河道:“委婉的話語沒有必要。”

“——好吧!”任秋離也只能說好吧。

說他冷酷也好,說他無情也罷。陸霜河不是今日如此,他是從來如此。

她早該習慣,雖然這並不容易。

過了一陣之後,任秋離又道:“鬥昭越來越近了。”

“沒想到你的天機離亂陣都困不住他。”陸霜河嘴裡說着沒想到,但語氣裡毫無驚訝。

任秋離道:“他成長的速度非常恐怖,不僅僅是戰力,包括對天機的認知也是如此。我已經越來越難模糊他的方向。”

陸霜河漠然道:“那就殺了他。”

任秋離擰眉道:“楚國第一的天驕如果死在這裡,楚國會徹底狂暴。宋菩提更是會發瘋。”

陸霜河面無表情:“她會發瘋,然後呢?”

是啊!然後呢?

無非是傾國雪恥,覆滅南鬥殿,可南鬥殿已經覆滅了。

無非是找上來殺死他們。可無論有沒有鬥昭,楚國也都是不會放過他們的。

可是……爲何總要在危險的邊緣,把自己逼到更危險的地步呢?

“鬥昭同時還是太虛閣員。”任秋離道。

陸霜河看着她,用平靜的眼神問她,既然已經面對楚國,已經與楚國爲敵,多一個太虛閣,有什麼不同。

“好吧!”任秋離迅速進入正式的細節:“他是鬥家的繼承人,楚國下一代領軍人物,身上肯定有些保命手段。要想殺死他,這些不能不考慮。”

陸霜河道:“他最大的保命手段是宋菩提,但這裡是隕仙林,伍照昌也救不了伍陵。”

“你打算在哪裡殺了他?”任秋離問。

“就在阿鼻鬼窟吧。正好我們要去那裡,就順便一起解決——”陸霜河道:“你找到位置了嗎?”

任秋離道:“要等到明日午時,才能補完最後一線天機。”

“那就明日午時。”陸霜河道:“爲鬥昭送終。”

世間第一座仙宮兵仙宮,在隕仙林外碎爲兵墟。

在仙人時代末期,橫世的仙宮接連墜落。第九座仙宮馭獸仙宮,逃進隕仙林裡,還是被強敵追及,碎爲飛塵。

第一座仙宮和最後一座仙宮,都消亡在隕仙林,所以有關於隕仙林的描述裡,總少不了這一句——“仙宮破滅之所”。

但這裡同時還是“鬼物橫行之地”。

放眼現世諸方,沒有任何一個地方的鬼物,能夠強過這裡。

而阿鼻鬼窟,便被很多人視爲隕仙林鬼物的源起之地。

它是隕仙林中人人聞之色變的一個地方,自古而今進入阿鼻鬼窟者,無一回歸,要受無間之苦。

【感謝書友“恰恰好好好”成爲本書白銀盟主!是爲赤心巡天第30位白銀盟!】

第164章 龍宮第1123章 太虞第2197章 渭水秋色第1380章 ?常懷怖懼第332章 老將白髮,曾見多少生死!第1199章 ?“運”第1080章 ?星光似我第649章 進出秘令第432章 青之聖女第一百九十一章 山盟海誓猶在耳,癡情兒女願成真第一百八十七章 爾其欽哉第1597章 日出第1301章 ?空門求家第763章 站在歷史中第496章 “規則視野”第1694章 人族之血爲界河第2273章 武夫第四章 請決死第四十九章 創世之書第1266章 ?尋找第992章 ?生意第926章 無舟可渡第1631章 天下不獨爲齊謀第1491章 陽光燦爛,萬事可親第1553章 所謂傾國第359章 矇昧第1346章 如今東來第833章 各爲魚,互爲餌新年寫給書友的一封信第1153章 吾有三大恨新年寫給書友的一封信第883章 幻第1515章 河山刺(爲盟主勞燕分飛嘛加更!)第837章 難說大師第2263章 橋樑(各位書友新年好)第2526章 贈我以瓊瑤第1187章 ?恩賞何極第828章 五仙者第三十一章 千古爲名第256章 敕令:爾罪當誅第五十六章 五萬年洶涌第722章 遺憾第1872章 我試着追逐一種可能第1476章 宛在水中央第410章 共識第1123章 太虞第616章 如行雲上第2223章 燭火熄,日月晦,我心光明第720章 問世間誰能無愧第1107章 ?殺人有罪,伐樹有理第2446章 江月何年初照人第1225章 你之生死,得失一子(爲盟主妙玉姐第658章 覆手之間第1589章 天后不知人間事第1759章 九城清查,敏而好學第七十九章 超越我那時候所有的想象第1206章 ?大案第1108章 蕞爾小國第九十二章 一任風月盡無情第2412章 明日如永日第1407章 ?懷昌(求月票)第641章 攬心自照第2503章 五君入殿,豈敢僭越第1362章 與神對弈第218章 見羊不詳第1346章 如今東來第1351章 殊榮第1777章 地獄之主,閻羅之君,刺客之神!第九十二章 玉衡峰傾第八十九章 再見玉衡第934章 勿失摯友,勿招強敵第1682章 千軍萬馬盡低頭第251章 安民書第二十七章 此關橫絕崇鸞湖第560章 名器之養第1747章 輝煌時代已成空第356章 要試一弦,便試一劍!第326章 陰陽須兩隔,生死不相通第1403章 ?竟如隔世第1908章 萬般不足夠第697章 哀榮第2368章 事敗即罪(最後一天求月票)第1430章 神獄六道,孤身衝陣第699章 清江底第七十九章 宋如意第1851章 塵念起意,飛昇成仙第一卷總結兼感言第970章 ?懷璧何以無“罪”第九十六章 又如何第216章 以我姜望之名第894章 錦繡第六十二章 人間山河皆矩也(最後一天求月票)第1287章 ?北出竹林第四章 若無閒事掛心頭第1685章 少年得志者第943章 各人霜雪各人知第243章 性命交修於一劍第1622章 爲誰風露立中宵第七十三章 太虛無距第六十五章 我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