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歲寒晝短

洪君琰已經沉眠了三千八百年,這三千八百年來,修行法不斷革新,各國前沿道術,換了一茬又一茬。

但三千八百年在真君的漫長生命裡,也並不過半。凜冬仙術更是讓他的壽元,流逝得比時間緩慢。

他畢竟是雪國開國之祖。

畢竟是曾與唐譽這等蓋世雄主正面交鋒過的存在。

在三千八百年之後,在雪國境內,仍然展現了頂級衍道的統治力!

此時此刻,他用兩根手指,接住因緣所結的刀,並堅決地將其挪開。

這樣他就能毫無遮掩地與許妄對視。

朕在做什麼?”洪君琰沉聲道:“便是贏允年來,朕也要逐他走。當代秦帝姓甚名誰,何不親征?要接掌朕的雪域,憑你許妄一人,夠嗎?”

傅歡所傳輸的這三千八百年的關鍵情報,此刻全部鋪開在他腦海。

恐怖的信息流被迅速消化吸收,無由而起的狂風,令他的雪龍袍鼓盪不已。

寒蟬冬哉仙陣,完整的保存了他的巔峰力量。隨着對這些關鍵信息的吸收,他正在飛速適應這個時代。他已經很強,但還在邁向更強!

而他直視許妄的眼神,是如此的平靜無波瀾,就像凍結的那些時光。

“今時不同往日了!”許妄在天穹雪鑑之下收掌,被洪君琰雙指所夾住的長爲因緣,還於天地間。

刀斬蒼茫雪國,刀收一隅之間。

便在他身前三寸,掌緣演盡因緣,而後又作刀——那黑色的大秦侯服遮天蔽日,一時只有他的掌刀在天穹移動,掩去了所有。

因緣之線本來只可感知,不可目見,此刻卻色彩斑斕。

可以看到洪君琰一身所繫,因緣之線何止千條萬條?根本無法計數!

這些因緣線,連接着偌大雪國的方方面面,全都繃得筆直,彷彿將洪君琰貫穿了一般。如同千萬牛毛纖針,將洪君琰紮成刺球。

許妄的掌刀落下了。

那無法計數的因緣之線,在這個瞬間全被斬斷,飄散如絲縷。洪君琰又彷彿絨球。

雪太祖與雪國的因緣,被短暫斬開了。

在這個瞬間裡,雪國的國勢再也無法加持於他。也即是說,面對這一刀的洪君琰,完完全全只能動用他自己的力量。

天子除國,白龍魚服也。

而許妄已迎面!

他要試一試這三千八百多年前雪國太祖最純粹的戰力。以許妄之名,鬆以因緣之道,衡量霸圖——而判定的方式是生死。

這一步循因溯果,跨越了永世聖冬峰與極霜城之間的漫長距離,忽略了空間與時間的意義,純粹在因果層面溯游。黑色的侯服一角,飄揚在雪國祖皇帝金色的龍椅前。

大秦貞侯掌刀平伸,像是真切握着的一柄狹直的刀,直貫洪君琰心口!

而洪君琰漠然擡手,掌中彷彿握宇宙。

鐺!

是洪鐘大呂般的一聲響。

掌刀的尖處,被洪君琰的左手緊緊攥住,就這樣懸停在心口之前,尚有這一寸,是天地之隔,遙於星漢。

此時此刻,洪君琰仍然端坐金色龍椅,玉質的平天冠輕輕搖動旒珠,使得他的面容在許妄眼中忽遠忽近。

大秦國侯的黑色朝服和雪國太祖的雪色龍袍,像是一局棋上涇渭分明的兩邊棋子。

“以朕看來,這世界也沒什麼不同。”洪君琰漠聲說着,便抓着這掌刀往身前帶,右手握成拳,直接轟向許妄的面門。

擒於王座前,拳殺逆者。

真有開國天子之威!

轟!

一拳之威,自許妄而至永世聖冬峰,這遙遠的路徑,整塊人形的空間,一併塌陷!

在觀戰者的肉眼所見,便是從永世聖冬峰到許妄近身戳刀的這一條路,整個扭曲起來,像是一條憑空出現的人形甬道。

但許妄已不見。

他尋因緣而來,也散爲因緣本身。

轟隆隆隆!

在那扭曲通道的上方,橫空出現一座若隱若現的奇幻宮殿,大漠孤煙、滄海月明,無數景象在其間。而身穿侯服的許妄,就立在此宮之上。黑色侯服之上,交織着變幻莫測的光線,描述此刻的他……是因緣總司,權柄獨掌。

太虛閣上空的姜望,這一刻眼睛盯得比旁邊鍾玄胤都要緊,他的視線幾乎變成實質,在這座奇幻宮殿上游走。就連呼呼睡大覺的白雲童子也被叫醒觀摩——

此即現世唯一一座尚且完好、或許正在巔峰的仙宮,因緣仙宮!

格面見我朝太祖,現在也沒資格見我大秦天子。當年你只能在關內看戲,現在——繼續看戲!

許妄腳踏因緣仙宮,俯瞰洪君琰:“你說得對,這世界是沒什麼不同!當年你沒資整座因緣仙宮被他踩下,轟隆隆碾向洪君琰。

此時他與因緣仙宮一起若隱若現。

他得到因緣仙宮,卻從不使用因緣仙術。不是他沒有辦法繞過失落的術介,復刻近古當年。只是他有更高的企及——因緣仙術,也不過是因緣的一種。因緣仙宮,也不過是一柄刀。

他是總司因緣的許安,而非因緣仙人。

此刻他接掌雪原所有因緣,自身處於可看不可及之態,刀鋒卻因果必中。

這是真正的天降因緣刀,不可避亦不能棄。

冥冥中所有相連的因緣,都被定住,成爲鎖死目標的囚籠。

洪君琰所創造的一切,成爲洪君琰的枷鎖!

“可惜。你幸得仙宮,卻不尊重古老。”面對這樣的刀,洪君琰還來得及嘆了一句:

“可惜朕的凜冬仙宮已毀,不然該教教你這晚輩……何爲仙術!

平天冠的旒珠輕輕一搖,整座雪原似有地龍翻身,發出冗長的地鳴聲響。

一切冰凍而又解霜。

所有的規則都重組,因緣都重來。

帝命即天命!

作爲國家體制形成之初的參與者,作爲站在當代人道洪流源頭的先行者,他直接在龍椅上起身,冕服鼓盪,一拳向天——

直接打破了‘可看不可及之態’,拳接仙宮!

砰!

他的身後顯現茫茫雪原之虛影,他的拳頭砸在因緣仙宮上,把這座奇幻宮殿連同許妄一起,砸回雷海中!

至此沒人能再懷疑洪君琰的力量。

他正面迴應許妄的挑戰,且每一次都更靠近巔峰!

“雪國如此雄圖,豈能天不泣血,神鬼不驚?”雪寂城上空的初代東哉主教魏青鵬,

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獰聲一笑:“陛下回歸現世,重續霸業,非強者不殺,合該以此賊祭旗!

他重重一踩腳下冰龍,冰龍下沉數丈、哀鳴一聲,又猛然拔起!載着他直衝雷海,向許妄殺去。

他高呼:“傅大哥,兩國交伐,還講什麼情面?一起殺了他!我陪你去援凜冬城!”

“不必了吧?”這時候有個聲音說。

在那翻轉不止的因緣仙宮之後,拔空升起一個高瘦的虛影。

他以木簪束髮,戴着白色的面具。面具上的黑色小篆,寫着一篇無人能讀懂的文章。就像他的眼睛,靜如深海,給人的感覺卻很洶涌。

布衣謀國王西詡!

他已至此,秦國大軍還遠嗎?!

他的目光只是隨意一掃,載着魏青鵬升空的冰龍,便定止在半空。兩顆龍眸中各有一個篆字,恰是一個“不”,一個“必”。

魏青鵬也不繼續折騰這條可憐的冰龍了,畢竟是異種而非真正純血龍族,承受不起太強的衝突。

他也不說別的話,一邊鬥嘴一邊還寫字——現代人真是有夠麻煩。

故是一躍而起,像是投石機投出來的石彈,但只轟然一聲便不見,竟是突兀地撞進了因緣仙宮!

這太突然,無論在身法上又或結果上都是如此。完全沒有起承轉合,他便已經闖入因緣仙宮,在其間打得擂鼓一般響動。

因緣仙宮劇烈地翻滾起來,許妄返身入其間!

“這位同年,是否必要,你恐怕說了不算吧?”至冬城上空的孟令瀟將摺扇一收,卻不乘他的龍。以龍首爲階,踏空而行,一步便至雷海上空,與王西詡面對面。

數千年,也在太祖與許妄對殺的時間裡,逐漸理解了新時代,可以較爲完整地展現自己的力量。

他和魏青鵬也都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全新年代的不同。雖不如雪太祖那般一念吞吸也。

“恐怕是有必要的。”王西詡波瀾不驚地回道:“因爲凜冬城已經被拿下了。另外,咱們不是同年。理由有兩個,第一,你比我老太多了。第二,我不是你們儒生,我卦師孟令瀟並不驚訝凜冬城的得失,只道:“卦師?每一個學無所成的書生,最後都要賣字測字爲生。我那個年代是如此,不知現在有沒有改變?”

王西詡還真個想了想:“好像跟你說的差不多——但只要能夠堂堂正正養活自己和家人,做什麼不重要。當官不比賣字高貴。”

孟令瀟又道:“以吉凶而論,你這白底黑字覆面,可不是很吉利。

王西詡道:“但很清白,落筆無悔。

“你清不清白我不知道……”孟令瀟已經看了很久,於是擡起手來,就勢一翻:“但我想你該後悔了。”

隨着他的手掌翻覆,整座雷海竟然倒轉!

不,不是雷海倒轉。

是王西詡和許妄,乃至於許妄的因緣仙宮,全都成爲倒影,映在了電光咆哮的雷海中。而他們原本的倒影,卻立在雷海之上,比紙張還單薄。

在單薄的倒影之側,是殺得興起的魏青鵬——他殺進敵方老巢,想要趁病要命。

卻在這極短的時間裡,被受傷的許妄斬得遍身是血。鮮血點燃了他的殺性,此刻光頭之上爬起血紋,體型再膨脹幾分。

孟令瀟用食指一劃,便將王西詡和許妄的倒影裁開了。

冥冥之中牽動命運。

此亦割命也!

但體現在戰局中,只有一張被割成兩半的紙,在雷海中飄飄而落。

孟令瀟分明看到,紙的兩邊剛好各有一字,分別是“無”和“悔”。

他已然察覺,就在他割命的那個瞬間,王西詡和許妄的命運,都消失在命運長河中。所以他一指割空。

還真是一個了不得的卦師,星佔一道的絕頂修士!

而雷海之中的王西詡倒影,擡起他的雙手,大張十指,彷彿以雷海爲鏡,遙對鏡外,手套上的篆字緩緩流動:“我該不該後悔,爲何你不問問你們的祖皇帝陛下呢?

密密麻麻的秦篆自他手上飛出,彷彿深海之魚上潛……而竟游出水面。

小篆書讖言。

字曰

搬弄寰宇,反溯宙光。前世今生,因緣夢幻。

斗轉星移,大道洪荒。冬國有憾,歲寒晝短!

白天結束了。

孟令瀟悚然回望!

他看到整個雪域都陷入長夜,彷彿也描述着雪國王朝的落幕。

雪國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寒蟬冬哉仙陣也將雪原點亮。但天穹雪鑑的背暈,不再是透亮的——那無盡長夜中,鋪開星光所結的陣。當代星斗陣,強行干涉古老仙陣!

他看到寒蟬冬哉仙陣發生質的改變,雪國的祖皇帝陛下,眉梢凝霜。

這具巔峰道軀裡,還在不斷增長的恐怖力量,被一種由內而外的寒潮所覆蓋——洪君琰被凍住了!

剛纔輕易擊退因緣仙宮的強大身體,往後一跌,跌坐回金色的龍椅。

而扶手上翻出龍爪,牢牢扣住他的手腕。椅背上穿出龍骨,交錯着將他的軀體綁死。體內的寒潮滿溢出來,漸使道軀結寒冰。

眼看着洪君琰已是被牢牢地禁錮在龍椅上,且要再一次迴歸於凍時!

孟令瀟轉眸看向凍靈城。

除非超脫出手,強如洪君琰這般存在,幾乎不可能被外力壓制成這樣。他的金龍椅、天子冠、以及剛剛復甦的巔峰道軀,全都出了問題!

世上除了許秋辭,還有誰能在凜冬仙術上做手腳呢?

而他果然也看到,凍靈城的上空,冬皇擡步。

她是冬天最冷的一片雪,是寒潮中不凍的一朵花。

以極致的美麗,綻放在雪原。每一步,都在確立她的道途。

她腳下有一座冰雪之橋,隨着她往極霜城延伸,向洪君琰而去。此橋橫跨雪原,虛懸高處,折射着天光,一時流虹。

“冬皇,這是何意?”關道權橫來一步,攔在冰雪橋前,雖只一人,而如一座鐵鑄之山。雙拳一開,即是銅牆鐵壁。

冬皇擡眸看着他:“你還沒有正式加入雪國,何必拼命?”

關道權聲如滾石:“老夫代表西北五國聯盟,已經與傅歡真君,立約並國。老夫這雙拳頭,現在正守護自己的君王。”

在上一次荊國西擴戰爭裡,被打得丟盔棄甲、失地失人的西北五國聯盟,和以過去支援未來、需要時間適應新時代的雪國,的確是天作之合。

只是這種決心要下定,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況且對西北五國聯盟來說,如要並國,雪國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嗎?

“什麼時候的事?”冬皇眸光霜冷:“我竟不知?”

關道權並不隱瞞:“在你挑戰鍾璟的時候。

永世聖冬峰上的傅歡居然出聲解釋:“此事機密,當時只有我與關真君兩人知曉。

倒不是有意瞞你。

冬皇仍然看着關道權:“那時候你就知道了洪君琰要歸來?”

關道權面無表情:“傅真君給了我們最大的誠意。”

“看來是荊國的過分壓迫,幫你下定了決心。也是,失血日復日,疲軀何堪勞?”冬

皇點點頭,又道:“但話又說回來,尚未真正並國,就是一紙約定而已,可以寫,也可以抹。你的選擇有很多,景國、荊國,或者秦國。何不再等一等,待價而沽?”

關道權立身不動。

鐵國不是商人之國,鐵國的“鐵”字,是鐵國人的意志。

在他身後,卻有一個聲音響起:“朕倒是好奇——你、是、誰?”

洪君琰的聲音!

他明明已經身成冰雕,已經被禁錮在王座,但他眸中卻有火,燃燒在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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