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1章 面滄海,揹人間

以整個釣海樓的權力架構來說。

沉都真君危尋掌控一切,擁有至高權威。

崇光真人實力恐怖,穩坐第一。

第二長老秦貞殺性極重,少理樓中事務,也不怎麼向宗門內部的利益分配伸手。

長期以來,釣海樓內部的權力鬥爭,就只是第三長老徐向挽和第四長老辜懷信的明爭暗鬥。

辜懷信步步緊逼,徐向挽穩如磐石。

一局棋暗涌激流,下了數十年。

當初姜望第一次出海所見,只是冰山一角。

若把釣海樓當作一本書,辜懷信和徐向挽之間的爭鬥,必然是其中較爲精彩的篇章。且隨着鎮海盟的成立、近海格局的變化、辜懷信親傳弟子竹碧瓊的崛起,這段故事正在走向高潮……但就在今天戛然而至。

被一隻龍爪撕碎了書頁,再也無法續寫。

兩位當世真人啊!壽限一千兩百九十六年的存在……

多麼長遠的佈局,也不能夠再掀開,無法顯現精彩。

白玉暇在洪涌般的雷電裡奮力騰挪,有一種天傾般的感受。

在那位龍族皇主如此恐怖的攻擊之下,臨時關押他白某人的囚室整個被擊碎,負責看押他的幾名釣海樓修士身死當場。

倒是唯獨他逃了出來。

爲了避免侯爺來撈人的尷尬局面,他纔不惜損耗體魄,強行以劍氣破禁,想找個空當趁機溜走——釣海樓那個叫鄧文的長老,也不是真要鎖他。

但沒有想到的是,才得自由,天地已變。

整個懷島都陷在無差別轟擊的雷電海里,懷島上的超凡修士們奮起抵抗,用自身的超凡之力,撐起一塊塊安全區域——然而就像流水,高處自往低處流,越是奮力反抗的區域,越是會迎來雷海的傾斜。

就在這樣的環境下,白玉暇逐電而走。龍族皇主走後,仍舊停駐在懷島上空的巨大雷積雲,令他不敢飛上高天。

而眼前所見,到處都是雷電,到處都是混亂的人羣。

沒有看到楊柳,也沒有看到其他主事的人。或許釣海樓的核心力量,早已與兩位當世真人聯繫到一起,勠力支持護島大陣,又一併隨着大陣的破碎而灰飛煙滅。

白玉暇貼在雷海上空疾飛,很快就衝上了天涯臺。他本想在高處一覽全島,想辦法組織懷島修士自救。

但在這鐵幕般的風雨裡,於偶然點亮長空的雷光下……他看到天涯臺的盡頭,那臨海的萬丈峭壁之上,竟坐着一個化石般的身影。

斗笠,蓑衣,獨坐。

雷光也鞭笞他,風雨也敲打他。

而他紋絲不動。

背懷島而面滄海。

有無盡的孤獨和愴然。

此人……何人?!

……

……

“娑婆龍域是有太陽的,天地山水,儼然人間。”

白紙無名書在虛空中自動翻頁,筆墨流動,文字演化,描述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筆鋒一轉——“這太陽,彷似血色。”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所謂戰爭,於卓清如的認知中,無非是史書上寥寥幾筆。當然有憐有憫,有悲有憤,但都隔着文字,輕飄飄落不到實處。

而她親身感受到的第一場戰爭,還是姜望與鰲黃鐘在丁卯界域展開的攻防。

她出手幫姜望擊破了海巢,逼得鰲黃鐘逃遁。那一場戰爭在她看來已經足夠酷烈。在海巢之外的奮勇爭先,以及殺破海巢大陣後的短兵相接,都是用滾燙的鮮血來塗抹。

但何如眼前!

在這個籠罩着青煙瘴氣的“香檀樹海”,人族海族都投入了大量的兵力,進行一寸林蔭一寸血的絞殺!

武安侯姜望提前告知此處地形,說是前往絕巔戰場的必經之路。

這路主將商鳳臣也非莽勇之輩,哪怕席捲大軍如潮涌進娑婆龍域,一路破關斬將、無有不糜,先以大量哨騎清路,及時發現了海族軍隊的埋伏。讓伏擊戰變成了陣地戰。

此處血腥戰場,是旗孝謙和商鳳臣的舞臺,卻也是兩族戰士較量血勇的鬥場。

雙方於此盡展戰爭才華,整個鋒線如海潮對撞,每一縷浪花都是成千上萬次生命的交響,格外雄闊壯觀!

什麼襲擾、迂迴、虛實擊之……全都不能成立。

雙方主將都是難得的名將之才,雙方戰士都有不得不廝殺的理由。

人族這邊有姜望、竹碧瓊、陳治濤……神臨衆多。

海族那邊也糾集了所有能糾集的王爵。

在這種規模的大戰裡,再強的神臨也休想殺穿敵陣。一旦身陷重圍,就幾乎不再有突出來的機會。

海族已經不能再退,必要守住香檀樹海,不然絞殺絕巔的戰場,就會面臨崩塌的風險。

人族也必須要進,兩位人族絕巔已經在娑婆龍域腹地苦熬數日,他們的生死,能夠直接影響這場戰爭的勝負!

所有的襲擊都被提前察覺,所有的陣型變化都會立即得到針對。

前鋒被殺潰,次鋒頂上,次鋒被殺潰,三鋒頂上。

先鋒盡墨,中軍上。

再是後軍,預備隊。

此戰持續了整整五個時辰。

到最後整個香檀樹海,血腥氣比瘴氣更濃烈。

所謂前僕而後繼。戰爭之酷烈,於今方叫卓清如知!

龍息香檀樹本來氤氳禪意,是幽靜之林。打到最後仍由喧囂歸於安靜,但卻是遍地橫屍的死寂。

人族,海族,旗佬,戰爭惡獸,上至將領,下至小卒,沒誰不能死。

釣海樓護宗長老、楊柳之師海京平,便戰死於此役。

姜望回想起當初特地去海京平府中求見,只爲在天涯臺有個說話的機會……真是恍如一夢!

曾經需要仰望的大人物,在波及整個迷界的戰爭裡,也只是一個浪花就淹沒。

終究在祁笑的調度下,人族在娑婆龍域這邊已經佔據了壓倒性的優勢。

硬碰硬的血肉絞纏,最後一定會導向人族勝利的結果。更不用說在高層戰力上,還有姜望幾次斬將,卓清如、竹碧瓊等個個不凡。

不能再逃的旗孝謙,硬是打到最後只剩數百殘兵,才含恨離去。

而這五個時辰過去,意味着虞禮陽和燭歲又苦撐了這許久,也不知道則是否被磨盡!

但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至於另一處戰場,也早有信傳來。

說是暘谷將主嶽節,已經徹底蕩平己酉戰場,攻破界河,長驅直入,一路打到了龍禪嶺下!

旗孝謙能在這種狀況下穩住軍心,足足熬了五個時辰,兵力耗盡才走,也確實足見將才。

但自此無阻者。

“諸位袍澤!”商鳳臣的聲音迴盪香檀樹海:“……此戰必勝!”

“必勝!!!”整齊的吼聲響起來。

此時兵力已經不過萬,但是當這支軍隊越過香檀樹海,往絕巔戰場奔赴,一路上不斷地有人族匯聚而來。

或百人,或千人,或只三五結隊,亦有獨行,不乏殘肢。

這些都是響應全軍動員令,陸陸續續殺進娑婆龍域的修士。

百川聚海,不必西歸!

……

……

在道歷三九二二年,發生在迷界的這場戰爭,是迷界人族勠力同心的一戰。

三十三年之後,神霄世界便會再次對諸天萬界開放,而這一次,幾乎所有諸天勢力,都已得知它的位置。

那將是怎樣的盛大場景,或可想象一二。

人族作爲如今的現世主宰,鎮壓諸天萬界的存在,也必要迎接來自諸天萬界的挑戰。而妖族,從來都是最可怕的那個對手。

妖界已經舉族備戰,秣馬厲兵。

人族如何可以風平浪靜,歌舞昇平?

非止於迷界。

秦國在虞淵、楚國在殞仙林、荊牧聯軍在邊荒,也是各自都已展開了行動。

而無論是虞淵之修羅,又或邊荒之魔族,誰會坐以待斃?

就像海族亦是要趁此機會,往現世進發,恨不得重現萬族爭於現世之盛況。

當然,祁笑作爲現在的決明島鎮守,齊帝全權交付海外軍事的九卒統帥,這場戰爭的規模,一下子膨脹到此等程度,也的確是她本人不斷加碼的結果。

大概是本來敲打敲打海族、割幾塊大肉下來的層次,被祁笑一下子推到了彷彿要徹底傾覆迷界海族的局面!

危尋知不知道他和祁笑在東海龍宮的軍事行動只是虛幌?知不知道祁笑在拉着他一起懸命於刀鋒?

他自然是知道的!

下面的很多將領,都以爲這次大戰是從祁笑與崇光、楊奉的那次黃臺密會開始。

但其實黃臺密會商議的已經是具體的軍事行動。在此之前,危尋和嶽節就已經得到知會,並表態同意。兩位真君點頭,這次大戰才能夠推動,這亦是曹皆隨軍的意義。

事實上最近這一次的迷界位移,就是出自危尋的手筆——早先釣餌萬瞳的時候,被祁笑察覺到了他危尋已經能夠影響迷界位移。

這一次也被祁笑毫不客氣地借用。

因爲迷界位移不可能連續發生。往昔變動或長或短,中間總有間隔。

危尋出手,提前推動界河位移,便是爲了減少變數。祁笑這一次的戰略非常冒險,聲東擊西又擊東,一定要儘可能地抹去變數,才能最後導向勝利的結果。

至於給姜望一個註定失期的軍令,進行考驗和軍事教學,也只是順帶手的事情。

那時候的丁卯界域有什麼可守?哪裡需要姜望這樣層次的將領協防?

君命難違,齊帝要她教學,這就是她的教學風格。

危尋獨自守在東海龍宮外,給予無冤皇主佔壽壓力,一直等到祁笑引軍前來,向東海龍宮發起猛攻。

他們兵力其實不足,在這面虛幟之下,又分虛實。

祁笑領軍和他猛攻一路,嚇得佔壽固守待援,整個迷界海族蜂擁而至以“勤王”,嚇得玄神皇主睿崇連忙趕來……

而他們就此達到了戰略目標,同時也將自己置於險地。

整個迷界的局勢,其實都在他心中。

他之所以能夠同意和祁笑一起拼命,以釣海樓樓主之尊懸命於此,當然也有他的所求,且已經得到了切實的國書承諾。

當然,海獸之亂是出乎意料的。那龍族的泰永皇主親臨懷島,他也是遲幾步才知……箭在弦上難回頭。

對海主本相認識不夠深刻,以至於禁制有所疏失,的確是他的目光被萬瞳所遮掩。

與太虛派的合作本也該是前景極好。

能夠搭建起太虛幻境的太虛派,研究一個海主本相,有什麼不叫人放心的呢?

現在看來,他們釣海樓的確像是主動給海族打開了方便之門,那個叫虛澤明的,又何嘗不像是給海族作伐!

無論如何,局勢已經演變至此。

他不能夠回去,心切如焚,但在祁笑面前,仍然保持平靜:“睿崇已經反應過來了,我們的紙老虎全都被戳破,馬上就輪到你我。祁將軍,有何感想?”

站在福澤戰船寬闊的甲板上,祁笑面無表情地道:“沒有感想。”

“這就是你總在賭命,總能賭贏的秘訣?”危尋問。

祁笑淡淡地說道:“從很小的時候我就懂得一個道理……患得患失是贏不了的。”

“說到道理這件事……”危尋道:“你這麼對你們的絕世天驕,合適麼?”

祁笑反問:“您這麼對陳治濤,合適麼?”

危尋篤定地道:“治濤是個合格的宗門繼承人,在他心裡宗門大於一切。怎樣傷心,都會諒解。”

“因爲他會諒解,所以可以傷他的心麼?”祁笑遙望前方:“我從不考慮這些。如果非要考慮,那就是時候檢驗我們的絕世天驕,是否是一個合格的帝國將軍。”

“道理不是這樣講的。”危尋搖了搖頭:“或者說,道理不能全讓我們講了。”

他饒有興致地道:“這是你們的武安侯,前幾年教我的。”

祁笑依然平靜:“我記得您當時也教過他。”

危尋訝於這種冷酷:“本座記得那時候在天涯臺,你還幫他撐過場。”

祁笑毫不諱言:“那是齊國打壓釣海樓的需要。我幫的也是華英宮主的忙。”

“此子天賦卓異,一日千里。”危尋輕描淡寫地道:“我要是你,既然得罪了,就順便弄死他。免於後患。”

“幾年前您爲什麼沒有這麼做?”祁笑反問。

“那時候他還沒有如此卓異。”危尋一副誠實君子的樣子:“而且姜夢熊也不答應。”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我好歹是真君,總要有幾分底氣和度量。”

祁笑只道:“沉都真君小覷我祁笑麼?我雖未衍道,也不至如此狹隘。”

危尋道:“年輕人心高氣傲,又喜歡感情用事。你不怕從此惡了他?”

祁笑沒什麼波瀾地道:“兵事堂裡,他不能誰都喜歡,也不能誰都喜歡他。”

危尋一時沉默。實在不知這祁笑對姜望究竟是善意多些,還是惡意多些,又或全無所謂?

但他已經感覺到了危險的迫近,整個迷界海族聚集在東海龍宮的力量,一旦翻卷過來,足以將他們腳下的這艘巨船掀翻!

死期或至矣!

這時候的他仍然平靜,只道:“你現在該笑了。”

“是啊……”

祁笑嘴角翹起來,在這一刻綻放出難以描述的榮光!

劍指向前,福澤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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