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有剪紙兩張,此刻有仙人入陣。
無盡星光現天穹,一式道途殺劍,斬得天下皆冬!
姜望敢不敢對洞真強者出手?恐怕莊國開國太祖莊承乾、平等國護道人趙子、當世真妖犬應陽,都不會同意血王愚蠢的輕忽。
今日的姜望仍不可能是血王的對手。
可是他全力斬來的一劍,血王絕對沒有忽視的資格!
此刻血覈對剪紙,道則爲道則所限制。
那寒霜已侵鬢角,致命的不周風,吹拂在胸膛。
血王遽然翻起一掌,掌中血肉倒旋、元力回涌,混同一切都作水!於是怒起濤聲。又即刻張擴,血涌奔流成嘯海。
是爲法術……掌中滄海!在諸多威名赫赫的海族法術裡,它也算是最有名氣的那一檔,只是在血王這裡,發生了獨有的變化。不僅僅是滄海替成血海,也不僅僅是湮雷換成血電。
它展現的是芥子納須彌的力量,共鳴血氣成狼煙。
但有此掌一豎,姜望劍仙人狀態下的全力一劍,竟成空!
滿天飛雪皆落血海中,無窮劍氣僅僅泛起幾個漣漪。
可是他需要面對的,不僅僅是姜望。
「與我爲戰,你怎敢分心!」秦貞冷眸如霜,指裁刀猛然往下重切,這一下連斷血線數百根,輕易斬開了血王的頭顱,還在沿着那條致死脈絡繼續往下,勢必要將他的整個軀體剖分。
自血王雙耳之中,爬出兩條血蛇,交纏着繞頸而上,將這顆已經被切開的頭顱,強行捆綁在一起。
他兇惡的眉骨和眼睛,就從血蛇的間隙裡露出來,十分忿怒地道:「本王也不太想分心。有本事讓這小子別砍我!」
秦貞並不答話,指裁刀再下兩寸。
姜望更是從頭到尾不吭聲,機會一來就出劍。擡手是漫天赤焰焚血鴉,吹息即現不周風。恨不得一身所學,全都交予血王檢驗。
血王一邊單手化解姜望的攻勢,一邊承受剪紙神通,抵抗「裁剪」之道則。他終究是連番大戰,消耗太過,連二十息都沒能撐到,漫天血鴉已被殺盡,道軀也無可挽回地走向崩解。
指裁刀不斷下行,下行,像是爲他劃下生命最後的斷痕。
此時主承血核的秦貞,道軀已經有半身血點。被分心注意的姜望,鮮血也將青衫染紅,臟腑已裂其三。可魚新周無法再繼續。
殺秦貞是沒可能了,這個姜望的話……
魚新周眸光一狠,但手指都沒來得及擡起來,便見得剛剛還圍着他狂轟亂炸的姜望,好似一個炮仗被點燃,瞬間沖天而起!
其身倏忽左右,殘影幾乎結成了人牆…跑得如此之快!
在洞真強者的戰局中,還能保有這麼敏銳的危險嗅覺,不愧是能夠從妖族腹地逃出來的人族天驕。
可惜之前的重視還不足夠……魚新周心生遺憾,但也沒有更多時間去彌補,再不走他就真的要死在這裡。
堂堂真王,頗受艱難。
在這一刻,他那已經被秦貞剖到腹部的道軀,轟然炸開,炸成漫天血霧!
那向外爆發的每一滴血珠,都挾有如山如嶽的「質」,貫徹了他本尊的元神之力,碾碎了所經過的一切。什麼元力、道法、神通之光,統統不可阻擋。逼得秦貞都向後飛退。
姜望方纔若是未走,這一下就能毀了他的金軀玉髓。
漫天血霧又瞬間回收,收成一個巨大的血球,不等秦貞做出進一步反應,便已向內無限坍塌!
鮮血、道則、天地元力,甚至於也包括了秦貞作用於他身上的剪紙力量……所有的這一切,在這劇烈的爆
炸和坍塌之後,近乎無限地墜向一個點。
這個點便成爲永恆的「暗」,無底的「空」。
吞光噬元納氣食空。
傳說中由海族傳奇賢師「覆海」所創造的天階法術一一萬法歸墟!
神通是秘藏最珍,直指大道根本。
在妖族天庭主宰萬界的時代,諸天強者基本都以神通爲道途。
法術亦是一些強大種族與生俱來應用天地元氣、撥動天地規則的能力那時候橫行幹世的種種異獸便力。那時快便行了巴的杆杆並言,使以神通和法術稱雄。
後來在妖族先賢手裡,最早有了自創的法術,作爲對戰鬥體系的補充。但也僅僅只是補充。
人族的道術最早即是對法術的效仿,後來又從神通中大量獲取靈感,再後來拓展爲對「道」、對天地規則的廣泛應用。
隨着無數人族強者的投入,經過漫長歲月的演變,漸漸的道術亦成爲人族戰鬥體系的主要組成部分。
在人族成爲現世主宰,蓋壓萬世之後,對法術的重視,亦迴流到妖族海族之中。
人族所通行的四等十二品的道術品級劃分,也被妖族海族所接受。
而在此之上的超品道術,以天階爲最尊。
非洞世界之真者不可觸動!最典型的天階道術,就是由人皇所創造的「五方尊身」,全名爲「諸天萬界五方五行敕法真身」。根據《朝蒼梧》的記載。這「五方尊身」是兩代人皇接力創造。
第一代人皇燧人氏創造了祝融真身,從此神話之中,有了南方火神。
第二代有熊氏,在祝融真身的基礎上,創造了句芒真身、蓐收真身、共工真身、后土真身。
自此五方五行皆備,此術可於諸天萬界通行。
在人皇的偉大功績裡,道術的創造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在漫長的時光中,仍有無數人族因之受益。
相較於其它天階道術,這「五方尊身」之所以被更廣泛地記住,是因爲它切實地造就了五方五行之「神位」,奠定了五方五行的秩序。這個神,是天地之神。
天底下的五行道術,皆要受益於此。
另一方面,它也成爲了許多神話的依託。
當初神道時代開啓時那些神道強者,個個都自稱繼承了人皇道統呢。
人皇所創造的五尊天地之神,成就五方五行之真祖,當然是超越了道術極限的強大。
後輩修士馭使的「五方尊身」,則只是單純的強大的天階道術而已。在血覈對峙剪紙的關鍵時刻,血
王魚新周以道身爲紋,勾勒「萬法歸墟」,將這門法術的威能催發到了極限,卻也並不爲殺敵。
他坍塌所有,化爲至暗而無底的一個點。
這個點在形成的過程中,忽而有了「下墜」的視覺感受。可它分明就在那裡,一動未動!
感受與感受所發生的強烈衝突,讓人目眩神亂、煩惡欲嘔。
但它是真的墜落了!
它在一瞬間從視野和感知中全部消失。
血王直接墜離了迷界,落回滄海中!
秦貞輕挪一步,瞬間從剪紙的狀態走回血肉豐滿,身上的血坑盡數被掩蓋。但要立即治癒,則絕無可能。
「可惜。」她只感慨了兩個字,即便收聲。
今天的確是殺死血王最好的機會,這個機會可能一百年都不會出現一次。但她沒能把握住。
姜望渾身是血地飛落下來,這血色作爲污濁正慢慢地被如意仙衣清洗。
他的傷勢也並不輕鬆,但咧開了嘴,言辭切切:「秦真人神威蓋世!今日殺退血王,將
他殺得如此之慘,少說要夾起尾巴低調百年!」
「是啊,你提醒我了,殺退血王你功勞很大。」秦貞拂了拂袖子:「你確實神威蓋世,竟能引得血王追殺你,累及本座一番惡戰。」
姜望心下打鼓,臉上茫然:「我向來低調,我也不知道這個血王發的哪門子瘋,爲何要殺我。我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秦貞仔細地看了他一陣,見他面不改色,不由得冷笑一聲:「你可拜上將軍!」
「秦真人說笑了,要拜也是武安侯先拜,我生平最敬重他。」姜望擡手將開戰前特意推遠的棘舟招來,仔細檢查一番,發現並沒有壞,這才鬆了一口氣。
秦貞靜靜地看完他那副守財奴的樣子,才道:「血王非是庸手,本座傷得不輕。那焱王若追上來,本座是頂不住了。」
「真人請坐,我來駕船!」姜望一聽焱王果然是在追殺秦貞,立即便竄進了棘舟裡:「對於逃跑的路線,我有些思考一一」
他的確是自信、勇敢、冷靜。但秦貞已轉身。「各自逃吧。」
「帶着你這個拖油瓶,我還走不掉。」
這是不願牽累。雖然她因爲姜望的關係,與血王殺了一場,打得道身破敗。但她卻並不打算讓姜望在她和
焱王的鬥爭裡出力,無關於其它,此刻的姜望,的確沒有再插手洞真戰鬥的能力。
她不欲人族在此白死一天驕。哪怕這個人出自齊國。
姜望自知自事,五臟裂其三,六腑裂其四,遠不復體魄巔峰。又是連番大戰後才參與這場洞真之戰,精神也迫近極限。便不勉強,只道:「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他想的是去哪裡求援之類,心中已經在規劃路線。
但秦貞只擺了擺手:「下次來釣海樓,記得禮貌一點。」
她來時自元氣海走出,好似美人出浴。
她走時不動煙火氣,只留一個剪紙般的背影。
姜望愣在船艙裡,才知道自己僞作李龍川的身份,從未瞞過這位真人。
他抿了一下嘴脣,忽覺赧然。之前因爲齊廷的授意,他以武安侯的身份代表齊國打壓釣海樓,這事基於身份立場,本來無關對錯。況且他本人還和釣海樓裡的一些人有恩怨在先。
那句「我未早生十五年」,也可視作少年意氣。
但與秦貞這一句「記得禮貌」相比,他姜望確實是小家子氣了些。當有所思,當有所省!
因爲海宗明,因爲季少卿,因爲碧珠婆婆,乃至因爲沉都真君危尋。他對釣海樓已經一步步失去了尊重。
而秦貞用她的真人氣度,把這份尊重要了回來。
姜望催動棘舟法陣,自返丁卯。鐵黑色舟身帶出長長尾流,像是白紙上不知要延續到何時的一筆,沒有盡頭。
暫時看不到盡頭的,不止迷界裡疾飛的那一橫。
還有迷界外滄海中這不斷下墜的一豎。
彼爲黑舟白氣。此是黯點吞光。
萬法歸墟結成的這個點,一路下墜,帶起一路幽痕。轟隆隆隆!
狂暴的風浪是滄海永恆的主題,那不時照耀天與海的巨大雷電,好似笞神的法鞭。若叫它給鞭一下,那滋味是永生難忘。
魚新周永遠忘不了自己剛剛生出靈智的那段時間。
所謂的海主一族,還未發現他將他帶走。他完全沒有發覺自己和附近那些海獸有什麼不同,大約就是更強壯,更聰明,也更知道痛苦。
血不是一個好喝的飲品,但血液裡蘊能非常豐富,喝血能夠快速補充力量,他也就很喜歡喝。
渴飲血,餓食肉,在他沒有靈智的時候就是如此,生出靈智有什麼
不同?
一百頭海獸裡面,有九十個死在惡劣的自然環境裡。風雨雷電包括海浪,都可以是殺生的磨盤。
在惡劣的自然環境裡活下來的海獸,一百個裡,有九十個會填進其它海獸之腹。
太餓了,滄海很難找到吃的。他一直以爲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所有的地方都是這樣。只有極少數風平浪靜,可供棲息的寶地,除此之外即是無盡的危險。
他一直以爲海族就應該如此一一爲一口吃的就要血流成河,只有最強的那個能夠獨享食物,剩下的,可以吃那些爭食過程中被打死的。
直到他發現,滄海之外,還有世界……一個微風習習、雨打芭蕉的世界。
而海族的祖上,就曾經生活在那個世界裡。
沒有在滄海生活過,怎知他們想要離開滄海的心情!
沒有在滄海掙扎過,怎能理解他們想要殺回現世的決心!
天下有福之地,究竟憑什麼,要爲人族獨享?!
胥無明、楊奉、孟嶼、秦貞。這些強大的真人,他確定每一個都是意外撞上。若是有意謀他,不可能在交手的過程裡不被他所察。
他也清楚這運氣是有多壞,壞到他雖然沒有找出問題,也一定有什麼問題存在。
他更知道每一次遭遇都有生命危險,每一次都是走在刀尖。
越往後走,越是險惡。但他爲何還要執意拼到這一刻,做殺死姜望的最後嘗試?
自是因爲……海族的大計劃,已經推進到關鍵時刻。
人謀虎時,虎亦謀人。
要掀起巨大的波瀾,吸引儘可能多的視線。
他的暴虐是再合適不過的理由。他的痛苦是再自然不過的藉口!此時他能做的已經做完,接下來的事情他也無力插手。只用萬法歸墟,一路墜回極惡海域便罷。
魚廣淵的死,他是否傷心?當然傷心。老子是殘忍,又不是沒有感情!
培養了那麼久,那麼出色的一個孩子……
「一定要殺了姜望!」
他傳出最後的溝通意念,就此切斷了聯繫。
此時虛弱至極,行蹤不宜被任何存在把握。雖說大局在前,但有些畜生什麼都做得出來。
那極黯極空的一個點,墜落着,墜落着,忽然墜進一個無依無着的空間裡!
血王只感覺到一張巨大而細密的網,將他肉身元神都縛住。
眼前是一陣陣的眩暈和黑暗,殘存的力量也在瞬間被消解。
他聽到有個聲音這麼說一一「魚新周,我看你印堂發黑,是有血光之災啊。」
去你奶奶的!老子是血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