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1章 尚能戰否!?

第1601章 尚能戰否!?

當然記得,當初姜望爲什麼遠赴萬里,重玄勝爲什麼冒險參與天府秘境。

價值被嚴重低估、危險性又極高的天府秘境,並非頂級名門弟子的首選。許象幹純粹是爲了增長見識,而李龍川也有陪朋友看風景的自信。唯有重玄勝,是兩手空空,必須冒險入境爲自己爭一點籌碼。彼時的王夷吾,正是爲了碾滅重玄勝的希望而入境!

當然記得,正是重玄遵如此璀璨,光耀臨淄,重玄勝纔不得不一路拼搏,用盡一切努力來相爭。天生道脈如重玄遵,彷彿生下來就擁有一切。重玄勝在姜望的幫助下,卻仍是拼盡了所有,才贏得在這伐夏戰場上公平競技的資格。

當然記得,在臨淄西郊,點將臺下,萬軍之前,重玄遵是如何一步踏出神臨,徹底鎖死了先鋒之爭的勝負!

重玄遵行事落子,也很有斬妄之刀的風格。

他直接在伐夏開始前,自告奮勇,以直面生死的勇氣、勇冠三軍的實力,爭一個伐夏先鋒的位置,正是直指要害的落子。

重玄勝若是不應子,先就輸了一勢!

所以姜望纔會在沒有完全準備好的情況下,出陣與之相爭,臨場立成四樓。

重玄勝後來說重玄遵特意等到伐夏開始之時神臨,以此來壓他和姜望的勢,是把博望侯爵位之爭,置於伐夏戰爭之上。

雖是故作險惡之語,卻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他在萬軍之前逼出姜望,要見外樓境最後的風景,了卻當初在觀河臺下的一點遺憾,成就無憾之神臨。也未嘗不是要建立無敵之威勢,摧垮姜望和重玄勝的鬥志!

這些事情,重玄勝記得,姜望也記得。

但眼見得重玄遵在戰場上遇險,姜望仍舊是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

在任何時候,他都會選擇站在重玄勝這一邊,因而先天就與重玄遵是敵非友。

他當然也不是一個喜歡捱揍的人。

被重玄遵在萬軍之前擊敗,不是什麼美妙的體驗。

他拼盡了所有努力,連未能掌控的道途之劍都顫動起來,卻終究沒可能挑戰一蹴而就的無憾神臨……最後坦然面對戰敗。

當然有人爲他喝彩,可是就此貶低他恨不得將他踩進泥地裡的人,也不在少數。

多少人罵他浪得虛名,多少人嘲笑他不過如此。

曾經奉之如神像,後來踩之如黃土。

如此種種,都自戰敗始。

可不愉快歸不愉快,他從來沒有因爲那一戰,而對重玄遵心生怨懟。

萬軍之前相爭,當然各憑本事。重玄遵先一步無憾神臨,是重玄遵的本事。重玄遵大幾歲,多修行幾年,也是重玄遵的本事!

他從來不恨什麼命運不公,只恨自己是否不夠努力,爲何不夠強。

從始至終,他站在重玄遵的對面,都是因爲重玄勝。就像在山海境,他也是爲左光殊而直面鬥昭。

雙方當然可以算得上是對手,爲博望侯位多次相爭,也能稱得上早有積怨。

但在戰場之上,同爲齊軍,互爲袍澤,私怨哪及公義?

今天若是視若無睹,放任重玄遵身死道消,他這大齊帝國第一天驕的名頭,便再沒人能夠撼動。

但是那樣的第一天驕,豈是他姜望所願!

就如當初在黃河之會奪魁,他是先勝重瞳項北,再勝天府秦至臻,再勝絕巔黃舍利,場場是硬仗。

是與羣星爭輝,而非鶴立雞羣!

他今日所擁有的一切,沒有任何一件,是別人讓出來的。沒有任何一件,是陷害別人所得。

他這一路走來,他所追求的一切,都必要堂堂正正追逐。無論是勝是負,是榮是辱,都必要親手所證!

誠然重玄遵若是死於伐夏戰場,博望侯之爭便再無懸念,重玄勝就算是從今天開始什麼也不再做,也沒人能夠再和他爭。

可是那樣的博望侯之爵,又豈是重玄勝所求?

重玄勝所要的,是在公平的競爭裡,用他的智慧,奪回本該屬於他的一切。他所要的,是堂堂正正地洗刷,他從小到大所受的一切委屈。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退讓,他自己給自己出頭!

姜望懂得重玄勝,就如重玄勝懂得姜望!

所以他們一前一後,都是毫不猶豫地做了自己的決定。也再一次地,相向而行!

志同而道合者,約爲兄弟。

意氣能相投者,是說摯友!

姜望身縱青雲,疾飛在前。

重玄勝引動騎軍,席捲兵煞在後。

如此馳騁在桑府的土地上。

一如他們過往,經歷的所有選擇。

他們互相有過不認同的時候,但最後總能支持彼此。

善福青雲源源不斷地涌出,姜望踏雲疾飛的同時,已經開始引動遙遠星穹的力量,五府震動,四樓並耀,星光浴體,蓄意於劍。

只有戰意而無懼意。

那踏蝠獸追殺重玄遵者,幾等於兩個神臨層次的戰力。

姜望自問可以糾纏幾個回合,等到重玄勝領軍追上來,合戰其中一個神臨戰力也未嘗不可。

重玄遵就算受創再重,單對單的情況下,總不至於再被攆着到處逃?

他判斷夏國一方必然還有強手在封鎖四路,眼下唯一救援重玄遵的可能,就是在此處鏖戰,集中優勢力量,拼出一個空當來。

打穿封鎖網,還有一線勝機。

重玄遵不能再逃!

姜望極速靠近的身影,當然也被追逐中的雙方所捕捉。

重玄遵當時是帶着三千人的先鋒營,突襲大夏皇陵,此刻只剩孤身一人,且戰且走。

他經歷了何等慘烈的逐殺,這會已經不必再說。

這位冠絕臨淄同輩的風華貴公子,如今白衣染血,鬢髮披散,右手不自然地反曲着,顯然已是斷了。

但是他的左手,依然緊握月輪之刀。那漆黑的墨瞳,此一刻全無情緒。冷峻的殺氣,幾乎充盈了他的眉梢。

什麼青山明朗全不見了,只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孤峭冰寒。

與他交戰的人,則是一位柳須瘦面的中年男子,華服披身,腰纏玉帶,腳踏蝠獸,指控幽火,震天懾地,強勢無匹。

他正是大夏觸氏當代家主,年輕時候有錦安虎兜鍪之稱的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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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人是在邊郡錦安府成名,因在對樑戰爭中表現出色,才一舉擊敗諸多同宗兄弟,接掌大夏觸氏。

當年與他競爭的,不乏呼陽關鎮守觸說這樣的英才。

而最終卻是他笑到最後。

可以說上一代的觸讓,便是這一代的太寅、觸憫。甚至於比他們更有優勢,同輩之中,無可抗者。

成就神臨多年的他,當然不可能忽略姜望的追逐。

本來這一支齊軍路過了也就路過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斬殺齊國的絕世天驕,一雪先帝陵寢受辱之恥。貴邑城城高牆厚,豈是這麼點人能動搖?

他參與逐殺這麼久,好不容易把重玄遵逼至絕境,當然不想出什麼意外。

可齊人狗膽,區區外樓修爲、數千殘兵,竟敢馳援!

人在赤血鬼蝠之背,一念殺意起,反手便是一按——

嘶嘶嘶……

幽藍色的闇火穿梭成線,發出尖銳的嘶風之聲。幽藍火線一瞬間編織成網,幾乎覆籠了半邊天空,當頭向那青衫的來者罩落!

尚在遠處的重玄勝洪聲大喝:“小心,這是玄冥聖火!此人是觸讓!”

名門之主當然值得警惕。

姜望更是在此提醒之前,就已經察覺到危險,第一時間便翻手按出畢方印!神鳥畢方的虛影,在他身後展翅昂天。

映襯得他如神佛耀世。

而赤紅色的三昧真火,就此洶涌開來,澎湃成海!

毫無保留的神通火焰,捲動大潮覆天地。

“了其三昧、無物不焚”的三昧真火,碰上了“極寒極凍、焚殺九幽”的玄冥聖火。

赤色撞上了藍色……

而赤色被淹沒!

跳躍的赤色火焰停止了跳躍。

灼熱的焰光失去了灼熱。

三昧真火幾乎一觸之下,就已經被凍結!

滔天赤色火海,以恐怖的速度凍結着。根本來不及“了其三昧”,便已經凝固。熊熊燃燒的赤色火海,頃刻間好像凝成了赤色的琉璃。只有密密麻麻的幽藍色火線,仍舊如靈蛇一般,在赤紅色的琉璃火海里自由前行!

這是一幕極其美麗的畫面。

可是致命的危險,亦然流動其間。

這幽藍色的火線森寒凜人,甚至於只是看到它,就能夠感受到寒冷。

隨着它們的瘋狂前竄,此方天地氣溫驟降,甚至於以姜望已經強化過多次的體魄。都有了血肉被凍僵的感覺。

好神通!

無愧於名門家主,真正的神臨強者!

姜望驚而未亂,長相思一記橫斬,萬千劍絲如流瀑,反伐其人,已經斬出【霜雪明】!

同時嘴裡輕輕一吐,霜白之風飄卷而出。

玄冥聖火的每一道火線,都靈動無比,彷彿有自己生動的攻擊意圖。編織的幽藍色火網,在空中起伏不定,如在波濤間。

但見月白色劍絲嘯過赤色的火海上空,卻在下一個瞬間,連同火海一起,都被幽藍色所浸染。

幽藍色爬上了月白色的劍絲表面,將這代表姜望劍招之極的霜雪明也凍結了!

外樓修士與神臨修士之間的差距,是生命本質的差距。

尤其觸讓絕不是等閒神臨!

那幽藍色火線凍不住重玄遵的月輪刀,卻輕而易舉凍結了姜望的三昧真火,又再凍結融貫道元與星力的萬千劍絲,還在往前!

此時不周風已然吹拂。

呼~

像是一場不堪言的暗夢,吹碎在霜風中。

幽藍色的火網,被吹出一個巨大的空洞來。

代表極限殺力的不周風,終於在三昧真火和霜雪明都被凍結後,對玄冥聖火完成了擊破。

但這一切並未就此結束。

那一張破裂的幽藍色火網,在半空中怪異地飄動着。

便在下一刻,那幽藍色的闇火之中,鑽出來一個個扭曲的怪影,身披白紙甲,手持惡鬼叉,眸燃藍火,迅疾如電!

觸讓的神通種子早已開花,玄冥聖火中,誕生了九幽鬼將。

它們的速度快到可怕。

在現出身形的同時,就已經向姜望撲落,密密麻麻的怪影,如山倒塌,似海傾落,頃刻將他掩埋!

一切彷彿都靜了。

但是在下一刻,五團熾光洞穿幽影,一道立地撐天的劍勢驟然炸開。

那璀璨無比的劍光,像是原地炸開了一顆白色的太陽!

密密麻麻的九幽鬼將、森寒徹骨的幽藍色的火焰被一掃而空。

披風浴火、眸照金光的劍仙人,便這樣降臨人間!

“重玄遵!尚能戰否!?”

那青雲之上的身影如此清喝一聲,於是有雷音滾滾。

轟轟轟!

重玄遵猛然回身,眸光冷,刀光更冷,半點猶豫也沒有地一刀橫眉,抹向觸讓的面門!

“我如何不能?!”

他追求的是完美,是掌控,是不可以有一絲瑕疵。他這一生,少有如此激烈的時候。

可是他的確沒有想到,會是姜望來救他。

在這幾近窮途末路的時刻,會是那個狡猾的胖弟弟,引軍逐來。

他本已經避開,本不想再牽涉誰人。

從道歷三九二零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他在大夏皇陵代齊天子敕封夏天子開始,一直到今天,道歷三九二一年元月六日。

他一直在被追殺。

不斷地戰鬥,不斷地突破,身邊的人不斷減少,參與這場逐殺的夏國強者卻越來越多——在他本來的判斷中,夏軍能夠抽調出來的強者非常有限,最大的危險應該只在皇陵那一戰。他襲城樓,驅敗兵,亂敵陣,引蛇出洞而後痛擊之……歷盡千辛萬苦,一舉擊破了大夏皇陵,之後反倒應該盡是坦途纔對。

一片混亂的夏國東線,再怎麼羣情洶涌,也難以將他圍死。

齊軍的優勢只會越來越大,而夏軍只會越來越力不從心。

這判斷不該出錯!

起先幾天,的確如他所料,憤而來逐的夏國將軍不在少數,一個個拿他當殺父仇人一般,但究其力度而言,其實也沒有多麼強。

他還有閒心在諸府之間遊走,來回穿插練兵。

但是從昨天開始,陡然出現了不少夏國強者,多到難以想象!好像夏國人已經放棄了整個東線戰局,只爲殺他重玄遵而後快!

戰局在一夜之間直轉而下。

別說什麼無瑕,什麼風姿。

他的胳膊都被人一拳轟個倒折。

只有無止境的逃竄,以及被急劇壓縮的逃竄範圍。

新降的劉義濤死了,追隨他多年的仲辛死了。

他帶出來的三千先鋒營,沒有一個存活下來!

他從來沒有如此悽慘過,哪怕是當初在迷界,以外樓修爲,被海族王者追殺——那時候他至少還沒有連累別人!

如他這般驕傲的人,不怕犧牲,不怕死戰,不怕在生與死之間,挑戰自己的極限,驗證自己的勇氣。怕的是釀成一切苦果的,是他的錯誤!

他一意孤行襲入大鄴,是錯了嗎?

他以爲擊破大夏皇陵後,東線數千裡夏土,已是坦途,是判斷錯了嗎?

道途之妄可斬,人生之選擇,豈能盡以刀決之?!

姜望那一聲“尚能戰否”,一瞬間點燃了他磅礴的殺念,讓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激烈和沸騰。

他單手握持月輪刀,身外籠罩日輪光,染血的白衣飄蕩在疾風裡,再一次與觸讓迎面!

你姜青羊敢來救我,我重玄遵怎會讓你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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