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4章 刑上大夫
易勝鋒躍升生命本質的過程……
戛然而止。
天地之間的共顫,像是一曲未終而絃斷的餘音,嫋嫋而散去了。
未免有些遺憾。
魏光耀在領軍疾衝的過程中,忽覺寒涼。
擡眼看去——
今夜的岷西走廊重回冬日,月光星光下,是滿天飛雪。
明明才過了除夕。
本該是萬物發生的時節啊。
飛雪自然在靠近兵煞之前就已經消解,可他的心,已經無可避免地走向霜天。
觸憫是怎麼死的,他沒有看見。
當他帶着準備多時的大軍,結成兵陣靠近的時候,只看到異獸的屍體、傀儡的碎片,以及寂滅在半空的易勝鋒。
目光在地上梭巡了一陣,纔看到永遠不能再動彈的觸憫。
從接到令旗訊號,到迅速組織兵陣、化合兵煞趕來,他已經儘可能地快。
可本應該速戰速決斬殺姜望的人,被姜望速戰速決了……
戰死者並非無名之輩,乃是大夏之觸憫!
可是死得無聲無息,一點動靜都沒有。
南鬥殿易勝鋒的動靜倒是煊赫,那樣恐怖的殺氣,完全不似外樓層次的爆發,幾乎打破了他的想象空間……可也愈發凸顯出姜望這一劍的強大。
他此前從未見過姜望,只是聽聞其名,而這一眼之後,再無可能忘掉了。
使天象變,四季改,一劍而叫霜冬至!
這是什麼樣的劍?
怎能不叫人心膽俱寒!
觸憫亦死,易勝鋒亦死。夏方還有什麼?
還有周雄周大人……
還有大軍……
岷西此地,還有我魏光耀,還有五萬夏國大軍!
獨臂的魏光耀怒嘯起來:“爲觸將軍報仇!”
他不是太寅,不能夠輕易統御萬人的軍陣。所以他雖然領兩萬大軍,隨他混同兵煞的,也只是七千人的兵陣罷了。
其餘一萬三千人,則是分成七千人和六千人的兩部,緊隨其後,方便他隨時補充兵陣力量,讓他可以不計士卒體力,毫無顧忌的消耗。
顧永和徐燦則是將手下萬軍分成兩個五千人方陣,同樣一部結成兵陣,凝聚兵煞,一部作爲後續補充。
最後一支萬人大軍,則遵照觸憫生前的命令,在九子環山陣發動時,就已經開始在四周的高山上架弩設防——本是爲徹底鎖死齊軍退路,屠盡這一支齊人有生力量。
能夠輕鬆掌控兵陣的,都是難得的人才。
不是觸憫他們愚蠢,不懂得利用兵力優勢,而是礙於有限的能力,現在已經是在最大程度上使用了大軍……
唯一的神臨修士周雄,是正統儒門弟子,還修得一手精彩的法家秘術,但於兵家一道,其實也平平,並不足以統合五萬大軍。他本身就一直是鎮守在長洛府,很少參與戰爭,麾下也只有一支人數不多的精銳兵馬,這一次並未帶過來。
恰是因爲這種種現實層面的原因,他們才制定了“先斬敵將,後破敵軍”的穩妥方略。
結合敵我雙方情報,本應萬無一失。
只可惜事與願違,第一步就沒能成功!
姜青羊避周雄,殺觸憫,斬易勝鋒,生生殺出一條路來。
叫魏光耀又恨又忌。
漫天飛雪中,易勝鋒寂滅的軀殼在墜落,紅了眼睛的夏軍將士在衝鋒,三團兵煞之雲,一者如虎,一者如長槍,一者似刀鋒……
姜望都不看。
他沒有沉醉在強大的感受裡,而是第一時間踏空而轉,疾衝閻頗與周雄的戰場!
在整個岷西戰場裡,夏軍還是佔據兵力與大陣的優勢。
而在閻頗抵住周雄,觸憫、易勝鋒接連戰死之後,齊軍擁有了高層戰力的優勢。可以說這點優勢,是姜望靠一柄長劍殺出來的。
他雖然不通兵法,但是懂得如何去贏得戰鬥。
若能幫助閻頗迅速解決周雄,以兩個遠超敵將的自由武力配合重玄勝,擊破夏軍,不過彈指之功!
他選擇先讓重玄勝獨自引軍迎敵,當然是出於一種信任。
重玄勝也並沒有讓他失望。
三萬餘齊軍竟然像一朵開在霜天裡的花,正極富層次地綻開。
在用兵能力上,他與眼前這些夏軍將領,根本不在一個層級上!唯一能夠和他較量的觸憫,也已經因爲一次錯誤的決定,殞命於姜望劍下。
薛汝石領着八千新榮營,結成兵陣,直接撞上了顧永部。
十四在青磚等人的配合下,指揮振武營,對上了徐燦所部。
這兩營的力量都不如對方,且還需要對抗九子環山陣的壓迫,但他們的士氣卻都很高昂!
曾爲夏軍,今爲齊軍,哪怕是行了背棄之實,他們更需要努力證明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不然此心尤其難安。
重玄勝領着他們連戰連勝固是其一,姜望剛剛煊赫的一劍,更是給他們留下了無敵的印象。
此時踏雪而進,莫不有所向披靡的自覺。
而重玄勝自己統合東域諸國聯軍萬人,直接狂暴地殺向魏光耀部!甚至於還有餘力,指揮最精銳的得勝營,竄向遠處的山影——迅速毀掉敵方大陣,爭奪高地,亦是這一戰的重中之重。
謹慎如他,還留了一支數千人的預備營,以隨時應對戰場的複雜變化——雖然在他看來,已經不會有什麼太大變化了!
齊軍兵力雖不如,勢已勝!
齊夏大軍終於廝殺到一起時。
姜望的劍也已經迫近周雄。
曾經在山海境,就有過圍殺神臨強者的經歷。今日劍斬易勝鋒,舊債償還,圓意無漏。此心此勢此意,正是在前所未有的煊赫狀態中。
他沒有理由收斂這一劍!
於是在這霜夜裡,一襲青衫踏飛雪而來,縱來一劍如山傾!
出手便是劍勢之極,絕巔劍意。
饒是周雄這樣金軀玉髓的神臨境修士,也不能夠無視這樣的劍。
在與閻頗激烈的對轟中,他大袖一翻,文氣竄如銀蛇,又糾纏而鑄,成就一枚銀雪盤蛇鑄文印。
此印篆刻四字,左曰“奉國”,右曰“定法”。
擡手間令印已落,誦曰——
“親疏不別,貴賤不殊,一斷於法!”
他的靈識之域擴張開來,將閻頗、姜望,乃至於他自己都籠罩。
以儒術行令法,端是妙用無窮。
飛行受錮,移動受錮,拔劍受錮,乃至於道元流動,所有的一切,都要遵令於一種統一的規則。
任何人在此方靈域裡,都要受到同等的壓制。因爲剔除了周雄自身的特權,而使得這種規則格外有力。
一視同仁,在某種意義上,亦是對弱者的不公平。
相等的規則壓制下,強弱的差距被拉得更大了。
這一手,能夠最大程度上剔除姜望參戰的影響,尤其是在周雄已經負傷的此刻——在不惜生死的搏殺中,他與閻頗都已經受了不輕的傷。
金軀玉髓的兩位神臨修士,都被不止一次地突破了防禦。
對於周雄來說,領兵能力平平的他,能夠在戰場上單獨拖住兵家修士閻頗,無疑是大賺的買賣。所以他纔會毫不猶豫地與閻頗搏命。
可是他搏命爭出來的機會……卻被姜望所把握了!
在他纏住閻頗的情況下,但凡易勝鋒和觸憫不那麼自信,但凡這兩人能夠多撐幾個回合,這場伏擊戰都還是佔據優勢的走向。
但姜望那邊的戰鬥結束得太快了!在姜望接連斬殺兩位天驕後,重玄勝又展現了超卓的領兵能力,戰爭的天平就已經開始傾斜——
夏方兵力還是佔優,又有九子環山陣的壓制。但齊軍氣勢如虹,那些降兵降將也沒有像預期的那樣,夏方振臂一呼就反覆。反而在以薛汝石爲首的降將帶領下,拿出了搏命的氣勢。
看到齊軍來回穿插,那種行雲流水般的戰陣美感……周雄對於魏光耀等人的信心,已經並不那麼足。
正如姜望此刻視他爲新的突破口,他也意識到可能自己這裡是唯一的機會所在!
若能殺死姜望,就能打掉齊軍高漲的士氣。若能殺死閻頗,他在這片戰場就無人可擋。哪怕是他自己爲此犧牲……
也可以讓戰場的歸於戰場。
所以當姜望一劍傾來,他已經不止是在搏生死,而是以金軀玉髓之身,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人到絕境,赴死慷慨。
此刻並不是他的絕境,因而更需要勇氣。
神臨相較於神臨以下的修士,最根本的差距,當然是生命本質的躍升,壽限的更改。而最直觀的體現,一在金軀玉髓,一在靈識。
金軀玉髓是肉體凡胎的質變,靈識是神魂之力的躍遷。
所以謂之“天人之隔!”
對於神臨境修士來說。靈識洞察的範圍內,非神臨修士幾無秘密可言。
而在靈識構建的“域”中,神臨境修士如真神臨世!
所謂靈識之域,於修者而言,在某種意義上幾乎可以等同於神祇之神國。月天奴在山海境提前表現出來的淨土,就是其中的一種體現方式。
此刻周雄的靈識之域一經鋪開,三十丈範圍內,盡爲其人的意志所籠罩。於此域中,只有他的規則能夠生效,只有他的敕令能夠傳達,姜望立刻舉步維艱!
漫天飛雪,落不進這三十丈靈域。
傾山之劍闖進來,那股凌厲的勢頭,先就緩了三分。
於此同時,他並指如劍,遙遙一點——“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而後靈域之力涌動,似雲排空,形成了一座代表着威嚴的黑色虎頭鍘!
鍘口大開,鋒銳森森,帶着不可迴避的律法力量。
此鍘刑上大夫!
任你才能卓越,任你權勢滔天,此鍘之前不無辜,文臣武將皆死也!
君子不立危牆,是周雄此刻定下的靈域之規。
這座虎頭鍘,是出自法家的超品黃階道術。
處處皆危牆,問君立何處?
應無立錐之地!
姜望前不能行,後不能退,一時間無處轉足,只能眼睜睜等着虎頭鍘落!
說起來姜望既有龍虎,又有焰花焚城,品階都不輸於這虎頭鍘,但展現出來的威能,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神而明之,才能窮極道術之變。生命本質有所躍升,道術上才能真正超脫四等十二品。
周雄幾乎調動了過半的靈域之力壓制姜望,又以超品道術轟擊,當然會影響他與閻頗的戰鬥。
在針對姜望落下“君子不立危牆”的規則之時,就被閻頗掠了一刀,險些劃斷手臂。
但是在調出虎頭鍘,要立斬姜望的時候——
閻頗不得不也鋪開了自己的靈域,遙遙幫姜望解圍。
周雄想要的正是如此!
救人肯定要比殺人難。
意志對撞,靈域互侵。本是勢均力敵的二者,卻幾乎一下子見了高低。姜望因此而得自由,閻頗卻吃了一記狠的,元神海一陣震盪!
周雄的戰鬥意圖非常明顯。
他要把參與神臨之戰的姜望,反而變成閻頗的累贅!
你閻頗是東域小國之人,你敢不敢坐視齊國天驕之死?你怕不怕戰後問責?
能成神臨者,哪個簡單?
他從二者的身份入手,立即逼出了這樣一個不算破綻的破綻。
但這個時候,姜望忽然出聲——
“閻將軍無須顧及我,戰場上生死由命,我自有覺悟!”
他雖不是鬥昭那樣囂狂,不是重玄遵那樣追求完美,但本心他亦是何等驕傲,怎能容許自己成爲累贅?
所以周雄的戰鬥意圖一表現出來,他立即就發聲。
有他這句話,閻頗自可放手爭殺,此戰無論他結局如何,都怨不得閻頗頭上去。
此時此刻,他的身外開出璀璨火界,此界短暫地與周雄的靈域相抗。火界之中,又墜落了焰花焚城!
轟!
虎頭鍘鍘開了火界,鍘裂了焰花焚城,卻被一柄長劍撐住。
人道大勢滾滾來,天下人,殺不盡!
人字劍撐住了虎頭鍘!
在崩碎了的法家威嚴裡,姜望直面周雄,一劍橫眉!
於是千萬劍絲已成雪,斬出了霜雪明!
剛離險境,又赴險地。
他無畏無懼,只縱聲笑道:“閻將軍,咱們不妨以兩壇鹿鳴爲賭。看看到底是您先殺死此人,還是此人先殺死我!”
齊國鹿霜郡的美酒,天下聞名。尤其是“尋林”系列,風靡臨淄,當然也爲東域諸國追捧。其中絕品,名爲鹿鳴,年產不過二十壇。晏大少最常喝這個。
此時千絲萬縷是劍氣,縱橫來去撞着靈識。
這年輕的笑聲自信又灑脫,穿透那靈域外未散盡的雪,如在月下歌。
閻頗心中不由感慨。
笑談生死,以命做賭。
神臨之局,如此堪破。
好豪氣!
無怪乎藺劫從星月原回來後,言必稱姜望,是讚不絕口。
齊國天驕若都是如此,霸業豈止再續千年?!
當下真個不再去管姜望如何,團面一刀,便向周雄罩落!
“便與你賭了,且看某家刀鏽否!”
我現在有三個結卷的畫面。
還沒想好寫哪一個。
實在是有點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