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7章 飛光拄筆寫天問

第1587章 飛光拄筆寫天問

所謂“飛光拄筆寫天問,錦繡華府十三峰。”

岷王虞禮陽年輕時候浪跡天下,寫下的這句詩,將夏國境內十三座名山,推到了“它山不及”的地步。

錦安府有一座鳴空寒山,亦是高怪險絕,卻未能列名十三峰。

出身錦安府的柳希夷,曾與人言——

“不恨此峰不高,恨此峰不見虞禮陽。”

虞禮陽在一次酒宴中迴應,曰“柳公希夷在,怎敢論鳴空。”

人問如何不敢。

虞禮陽答:“恐有一字誤,遭柳公毆!”

一時傳爲佳話。

當然,後來虞禮陽成就真君,公開場合,哪怕是柳希夷,也不可能再直呼其名了。

作爲名列十三峰的奇山,涉山之險奇雄峻,自來爲人津津樂道。

涉者,步水也。

傳說涉山曾在水中,水窮方知險,潮退乃見峰。

當然,涉山這個名字第一次出現在史書上,就已經是高山。青史所載,也未見南域有那般能吞涉山之大河。

所以傳說也只是傳說。

太寅引軍疾馳至此,抹去諸般痕跡,早早潛伏下來。

三千人掌射月盤,藏於山北。

此陣盤與齊軍的射月弩同名,但完全不相干。所謂射月,長夜失月即無光。是先前在午陽城之戰發揮了重要作用的陣盤。太寅手裡也只剩最後兩隻,都隨軍帶上了。

三千人掌迷沼盤,藏於山南。

此陣盤爲五迷惡沼陣的復刻,一經發動,化泥爲沼,兼涌惡濁之氣,侵害血肉之軀,迷亂感官方位。

又三千人掌地火盤,藏於羣山之坳。

此陣盤爲地火焚爐陣的復刻,發動之時,能夠引動地火,劃地爲爐,焚殺陣中之敵。

陣盤勝在方便,論及威力,肯定不能與因地制宜佈下的完整陣法相較。

越是強大的陣法,越難復刻成陣盤。

耗費更多的資源,往往只能發揮原陣威能之十一。

但就是“方便”兩個字,使得它在後陣法時代,迸發出光輝,爲陣道延續了生機。

太氏作爲陣道世家,千年積累,可以說一大半都在儲存的各類陣盤之上。但在這次齊夏大戰中,已經是盡傾府庫,壓箱底的東西全都拿了出來。哪怕最後擊退齊軍,沒個數十年的光景,也不可能恢復舊觀。

太寅選用的陣盤,復刻的都是不太精巧、但很堅韌,不易被兵煞衝散的陣法。

爲的是能在戰鬥中拖延更多的時間。

因爲時間不足、也爲了隱蔽,並不能夠從容佈設陣法,而是以陣盤代替,如此威能定是不如因地設陣的。

故而此戰主力,仍是大軍所結成的兵陣。

一萬大軍的最後千人,乃是太氏家兵,家主太煦特意調出來輔佐於他,就隨太寅潛藏在涉山上。

雖然此行的戰略目標早已定下,就只是拖延謝寶樹所部。

但在太寅心中,當然也有擊潰齊軍的預期——如果謝寶樹肯給機會的話。

他的諸般佈置,也已經將手頭的力量利用到了極限。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謝寶樹其人,在臨淄頗有聲名。是一個修行天賦很好,慣會舞風弄月、有些文采風流的貴公子,于軍略上,只能說是平平。不要說是什麼謝淮安的侄子,得到了最好的教育……謝淮安本人的軍略,也相當一般呢!

心裡默默勾畫着謝寶樹的相關情報,太寅的呼吸逐漸平緩,漸而飄忽,終歸於無。對於此方天地的痕跡,他感受得越來越細緻,也漸合其間——

包括他在內的這一千餘太氏家兵,氣息愈發不顯。

等待。

人生很多時候,哪怕你已經付出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對於那不可測度的未來,也只能等待!

時間是五個時辰又一刻之後。

已經入夜很深。

大地傳來的、遙遠的震顫聲,在彌散的過程中,被陣法悄然收集……爲太寅所感知。

人數在三萬至四萬之間,符合觸憫探知的情報。

太寅的身體慢慢甦醒過來,血液重新開始流淌。

雖然他在觸憫他們面前說,謝寶樹不足爲慮。但此人怎麼也是齊國稱名一時的天才人物,他並不會真個小覷,不然也不會把第一戰事目標定爲拖延。

謝寶樹的明鏡神通,能夠反彈施加於其身的影響,正好剋制他的負窘神通。

謝寶樹的狂歌神通,可以叫他以狂風暴雨般的速度,釋放威能強大的範圍道術,太適合戰場環境。

還有一個當世真人的叔叔,給他留下了什麼保命手段,都未可知。

這樣的一個人,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要慎重,須盡力。

收集聲音的陣法,已經停下,散於無形。這是爲了避免被謝寶樹方察覺到痕跡。

涉山附近的地形,在太寅的腦海中清晰無比,他甚至可以勾勒出謝寶樹所部人馬的行進過程。

在心裡默默地計算着時間。

近了,近了……

腦海中的漏刻,涓滴而落。

他一把捏碎手裡的令牌,傳信諸部。

同時激發自身血氣,混同兵陣,一千餘太氏家兵齊齊發力,兵煞沖天而起,此大夏之孤旅,在涉山山頂展旗!

代表着大夏帝國的山河萬里旗,屹立在大夏之名山!

在飄揚的國旗之前,太寅看到了山腳下蜿蜒的大軍——懸明燈隨軍而行,照徹前路,隊伍拖成一條長龍。

在他顯露蹤跡的時候,這支齊軍隊列裡,戰旗飛快搖動。在將領的指揮下,正非常迅速地從行軍陣型轉換爲戰鬥陣型。

“齊賊謝寶樹!”太寅飛身而起,怒聲滾雷:“還不受誅!”

身後結陣的一千太氏家兵,齊聲喝道:“受誅!”

此聲迴盪於天地,震徹萬方,奏響了戰鬥的號角。

涉山山北,三千夏軍將士齊喝:“受誅!”

而後在下一刻,夜色張開如天之翼。懸明燈所製造的光芒,已經被徹底侵蝕了。那天邊的明月,隱進了層雲中,終不復有輝芒。

射月陣已發動!

謝寶樹表現出了不俗的統兵能力,驟逢突襲,竟然未亂兵陣,反而極快地調整好陣型,聚攏了兵煞。血氣鼓盪之間,兵煞怒起沖霄,正在突破射月陣的影響。

與此同時,涉山山南,亦響起夏軍將士的齊喝:“受誅!”

涉山山腳下,足近十里之地,硬土化爲泥,使得齊軍士卒頓時東倒西歪,陣型趨於散亂!更有惡濁之氣自地底涌將出來,散發令人煩悶欲吐的惡臭,瀰漫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

緊接着在那羣山之坳,也響起了夏軍將士的怒聲:“受誅!”

於是那惡濁之氣涌出來的地底,又迅速冒出煙氣,接着是灼氣,此方天地驟然升溫!地火從泥沼中擠出。

此方天地一瞬間如鼎如爐,齊軍盡在鼎中煮!

火毒爆發,烈火蔓延!

地火焚爐陣起!

太寅幾乎要讚歎出聲來。

在齊軍的強大壓力下,手底下這些弟兄們,表現堪稱完美!

這一次陣盤的應用,並不是簡單地讓爲首將領灌注道元、激活陣盤,而是在他的重新設計之下,各部夏軍以兵陣之力催發陣盤,以兵陣合法陣,從而最大程度上還原陣法本身的威能!

這不是一件能夠輕鬆做到的事情,對陣盤的修改就已非常爲難,但他已完成。

而以兵陣之力催發陣盤,叫兵陣法陣相合,需要精細的掌控和配合。

他手底下並沒有那麼多優秀的將領,坦白說府兵士卒也不夠精銳——因而他在事先就已經吩咐過,若是不能做到,放棄兵陣相合,直接激活陣盤也可。

但埋伏在三個位置的夏軍將士們,全都做到了!

這怎能讓他不振奮!

射月陣、五迷惡沼陣、地火焚爐陣,三大法陣同時爆發,在太寅的遙控之下,絕不干擾,反而互相疊合,已經吞天而噬地,瞬間就覆蓋了謝寶樹所部三萬餘大軍。

這絕對是一次完美的伏擊!

而後他看到——

山腳下兵煞如龍騰卷,三萬齊軍雖驚不亂,竟然穩住了陣列,結成一個個稍小的軍陣自守,並且發起反擊!

那些個兵陣此起彼伏,有序且高效地應對着法陣之力。

那泥濘的惡沼,被硬土鎮平。那囂狂的地火,被兵煞衝潰。那瀰漫的火毒與惡濁之氣,被磅礴如海的兵煞一股腦排開!黑暗都被洞穿了,明月重現人間!

此等用兵,竟有行雲流水之感……

這絕不是謝寶樹該有的表現!

要麼,謝寶樹其實是一個兵道大家,只是一直以來晦光藏鋒,所以才能從容應對這種程度的伏擊。要麼,他對於這一次伏擊早有準備!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讓太寅心生不安。

他寧願相信是前者,因爲如果是後者的話,對方的準備怎會僅止於此?

心中彷彿有這樣一個聲音在呵斥——

冷靜!冷靜!

太寅你現在把握着一萬人的生死,你把握的更是整個會洺府的局勢!

不要憤怒,不要仇恨,抹去你不該有的畏懼,拿出你強者的姿態來,去面對!

從小到大最尊敬的人,叔爺的聲音……

“山南宋學武部,結弦刀陣,速切敵方前軍!”

太寅一邊試圖控制已經崩潰的法陣,令其在徹底潰散之前,還發揮一些作用。一邊冷靜指揮:“山北劉羽恩部,結鋼背陣,我要你們去填死山道!”

“山坳吳玉明部,我命你轟擊主山山體,迅速製造山崩!”

涉山山巔,大夏國旗迅速搖動,傳遞着太寅的命令。

這支夏軍雖只萬人,雖然只是府兵出身,各方面條件都不如神武、鎮國那樣的強軍,但卻忠實地執行着太寅的命令,迅速完成了變陣。

他們做到了他們所能做到的最好表現!

但是在下一刻,山腳下那支齊軍竟然聚合起來,各部兵陣相連,混同全部兵煞,一瞬間騰躍而起,如游龍盤山而上!

謝寶樹有掌控三萬人級別的兵陣、並且完美髮揮全部兵煞之力的才能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其人若真有如此兵道能力,也就不至於在東線戰場被重玄勝、鮑伯昭壓過一頭了。

事已不可爲!

太寅急聲再宣令:“宋學武部、吳玉明部立即撤退!向午陽城方向撤軍!”

他已經決定轉入第二選擇——即先退守午陽城,然後放棄午陽城,用這個過程完成拖延對方兵鋒的目的。

至於他沒有給命令的劉羽恩部……

只能留下來阻擊齊軍,爲撤退的夏軍斷後了。

是爲斷尾以求生。

他亦轉身拔旗,帶着這一千太氏家兵,裹挾兵煞,騰空而起,作勢要撲擊山下,其實暗以兵煞之力迅速勾勒成一個簡易的陣法,於此來進行阻敵的準備,爲軍隊撤出涉山爭取更多時間。

夏國國旗獵獵,這一千人悍勇無比,隨太寅進擊,如鋒矢已離弦。

但最糟糕的事情仍是發生了!

山腳下那支齊軍所化的兵煞之雲中,驟然躍出一個身卷浩然之氣的身影。

其人貌約四十許,身着文士服。身姿儀表,頗見文人風流,但躍軍而出,傲向高穹,其勢澎湃如山海。

這是一位神而明之的存在。

跨過了天人之隔的強者。

直望山頂一瞧,那眸光分明溫和,但卻像是已經洞穿了太寅,令他神魂動搖!

是歐陽永!

容國國相歐陽永!

他竟然藏身於謝寶樹軍陣中!

難怪這支齊軍,在本該混亂的時候還能保持鎮定。難怪這三萬餘人的大軍,可以調動自如!

歐陽永乃容國之擎天玉柱,是一位允文允武的存在。自如掌控三萬大軍的兵陣,根本不在話下。

太寅在一瞬間,想明白了一切。

如他調動了能夠在會洺府調動的所有力量,只爲了確保能夠擊殺重玄勝和姜望。

在鮑伯昭兵敗後,迅速來伐午陽城的這兩支齊軍……也在最短時間裡調動了對方能夠在會洺府動用的所有力量!

宣平侯在天風牧場的大戰不休,當然是他對齊軍的矇蔽,但何嘗又不是成了齊方對他們的矇蔽呢?

午陽之戰的消息傳開後,重玄勝部和謝寶樹部立即便揮師前來。

對方意識到了午陽城的重要性,同時也意識到了夏軍的實力有可能遠在情報之上,意識到夏軍肯定還有後續的動作!

在此等情況下,調兵顯然是來不及的,也不可能瞞得住夏軍的情報探知,所以他們選擇抽調強者!

冒着會洺府北部諸城反覆的風險,調神臨強者南下。暗使歐陽永藏身軍陣,叫設伏的夏軍反被伏,叫他太寅頃刻陷入困局!好一招順水推舟!

太寅心中出現了一個名字——重玄勝。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此時在會洺府的另外一位齊軍神臨境強者,弋國名將閻頗,應該便是在重玄勝所部軍中。

那麼局勢是否已經無解?在伏擊已被看穿,甚至於被對手將計就計的情況下?

不!

還有機會!

太寅心念急轉。

重玄勝不可能算對一切,其人算得到夏軍會設伏,但不可能知曉夏軍會用怎樣的實力來設伏!

在涉山戰場,自己這邊已經是絕對的劣勢。

但是在岷西走廊,因爲己方的謹慎,有神臨境強者周雄在,有易勝鋒在,有觸憫在,以五萬夏軍對三萬齊軍,夏軍仍然佔據優勢!

也就是說,哪怕遭遇了最壞的局面,閻頗的確藏身重玄勝所部軍中,岷西走廊之戰,仍然有很大的贏面。

彼方若能功成,這一場伏擊就不算失敗!

而前提是——

不能讓眼前這一支軍隊前往岷西走廊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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