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4章 乃自今日始

第1584章 乃自今日始

午陽城之敗無疑給了志得意滿的齊軍當頭一記悶棍。

東線戰場最出彩的年輕將領之一,大齊朔方伯嫡長子鮑伯昭,率三萬大軍攻午陽。

當日便傳來午陽城投降的消息。

但也同樣是在當日,天還未黑透,最新消息傳來,鮑伯昭兵敗午陽!

兩萬齊軍被屠殺殆盡,鮑伯昭隻身逃出城外,生死不知!

一萬新軍(投誠齊國的夏國降軍)復歸於夏。

太寅曰:“外有強敵,內無柱骨。解兵而降,非士卒之過也!生死之際,何能強求!”

於是殺死降齊之將,復收降齊之兵。

他在午陽城,向整個會洺府、乃至於整個齊夏戰場宣佈,午陽之戰,是夏國反攻的開始。所謂“擒姜述於御前,乃自今日始!”

整個東線戰場,齊軍計有三十萬。謝淮安領主力在臨武府與周嬰鏖戰,逐寸進取。分配到奉隸、會洺兩府的齊軍,統共也只有十二萬。

奉隸府全境易幟,齊方收攏大量夏國降軍守城。又有部分齊軍主力,在進攻錦安府。

能在會洺府大戰的齊軍,數量有多少也就可想而知。

午陽城一戰就折了兩萬!

對於齊軍來說,午陽城之敗,絕對是傷筋動骨的損失。

據傳已被太寅領軍逐殺的鮑伯昭,更是齊國天驕之隕!

鮑伯昭是什麼人?

齊國年輕一輩數得着的人物。

其人若不死,必是齊國未來的高層將領,是齊國強大的一部分。其價值難以估量,其意義非同凡響!

可以說午陽之敗,真正讓齊人從勢如破竹的順境中醒過神來,真正認識到這場戰爭的殘酷。

不要以爲江陰平原上的騎軍對衝,就已經是夏國人的全部意志。

夏國可不是什麼任人揉搓的弱者!

此外降而復叛的一萬夏軍,亦極大遏制了齊人對降軍的使用。

有一種說法傳得沸沸揚揚……說鮑伯昭之所以兵敗午陽城,核心的原因,就是降軍臨陣倒戈。什麼齊夏本一宗,究竟是兩國人,如何能真給信任?

傾國之戰,非止於倒戈,也不僅是血肉相搏。

在於生死,也在於榮辱。

斗的是人心,爭的也是勢。

滅夏不僅要滅其血肉,也要滅其精神,反過來亦如是。

除卻大軍對殺。

在夏國廣袤的國土上,齊軍的旗佬,和夏軍的玉臺巡騎,廝殺不知多少回。

從臨淄到貴邑,兩方的諜子,也不知交鋒了多少次。

而在這種全方位的交鋒裡。

午陽之戰無疑是夏軍迄今爲止最亮眼的一筆。

這一戰打出了夏軍的氣勢,讓所向披靡的齊軍,終於再一次認識到夏軍的頑強。太寅也因此一戰揚名!

……

疾行在城市街道,太寅的心情卻並不輕鬆。

他非常清楚,現在的局勢已經惡劣到了什麼程度。

午陽之戰當然算得上是一場大捷,但相對於整個東線戰場,又畢竟只是關於一座城池的勝負!

截止到午陽之戰爆發前,臨武府僅剩三城,奉隸府全境易幟,會洺府已經淪陷了大半。

現在的會洺府,已經不可以說是夏國的會洺府。

齊人在這裡,已經佔據了相對優勢!

今次一戰,殲滅鮑伯昭所部,固是揚眉吐氣,也是捅了馬蜂窩。齊人絕不會放棄在會洺府構築的優勢。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午陽城是一面關鍵旗幟。

看得到這一點的齊軍,一定不會容許它的存在。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纔是關鍵!

他伏兵午陽,逐殺鮑伯昭後,便立即引軍回返。一面大修城防,擺出死守此城的架勢。一面選擇性地放出午陽城之戰的消息,迅速開始下一步的佈局……沒有一刻停歇過。

趕路的時間都不敢耽誤。

疾行間忽然一擡頭。

便見得一道幻影疾掠長空,倏然停在街角,頃刻凝實。瘦高的身形,一身青色軍服,一張焦黃的臉。眼珠一翻,印着灰色煙鳥的一面瞳仁,便翻到了裡間。

整個人也生動起來。

大夏觸氏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觸憫!

太寅沒有意外,繼續往前走,嘴裡只問道:“怎麼樣?”

修行遙路,不進則退。有志於未來者,沒有誰肯虛度光陰。

今時今日,觸憫亦已是外樓修士,立起了三座星樓,當然也馴化了更出色的異獸……如藏在他眼球裡的這隻煙鳥。

馭獸借道,擬化其身,可以令他行走在虛實之間。

故而在會洺府的混亂戰局裡,他倚仗此獸,以身涉險,親自探查敵情!

“有兩支軍隊,互爲犄角,正在向午陽城靠攏。”觸憫極簡略地說道。

“重玄勝和姜望一定來了?”太寅問。

觸憫道:“如你所料。”

兩人並肩而行,腳步匆匆。

太寅邊走邊道:“重玄勝和重玄遵在爭博望侯之爵,爲此在出徵之前,姜望和重玄遵就鬥過一場,萬軍之前爭先鋒,已經把競爭擺在了明面上。現在重玄遵有了襲擾皇陵的功勞,重玄勝他們不可能再容許貫通三府的大功大打折扣……午陽城他們必然要來!”

觸憫在一旁補充:“而在他們的情報認知裡,午陽城之戰是你太寅一個人主持。午陽城的城防力量,就是魏光耀統御的午陽城守軍,以及你親自統御的伏擊了鮑伯昭的軍隊,再加上鮑伯昭手下那一萬降而歸復的軍隊,總計不會超過三萬兵力。並且宣平侯重奪新節城,正在天風牧場一帶大戰,神臨強者無法脫身,這件事也會降低他們的警覺……”

說話間,兩人已經一起走進校場。

校場上兵煞涌動,刀槍如林。

獨臂的魏光耀,正在做最後的戰爭整訓。

斷肢是可以復原的,法子多得很。以魏光耀的修爲,修復斷肢所需的資源不會太恐怖。夏廷會負責,太寅的家底,也完全可以替他支付。

問題是時間。

值此戰事危急的時刻,根本沒有時間讓他去慢慢修復斷肢、調理狀態。他自己也不肯走。

太寅說道:“會洺府的精銳在呼陽關,其餘諸城力量薄弱。這是齊軍從奉隸府攻入會洺府後,變得格外放肆的原因,也是我們能夠成功伏擊鮑伯昭的基礎。擊敗鮑伯昭之後,必然會打破這種認知。但我們仍然要想辦法,讓他們儘量低估我們……這是情報誤導的關鍵。”

觸憫道:“他們這麼快就揮師趕來,說明我們的情報誤導已經成功了。”

“在咱們構造的情報模型,我、魏光耀,以及三萬大軍,就是午陽城的實力上限。而且姜望對上我,有很強的心理優勢,但願他會因此大意……”

太寅道:“不過以重玄勝的謹慎,哪怕認定午陽城只有三萬兵力,他也絕不會只以三萬兵馬的規格來應對。因爲午陽城現在是如此關鍵,他至少會想辦法帶五萬人來,這樣才能形成蒼鷹搏兔之勢。”

兩人邊說邊從校場匆匆走過,走進議事廳裡。

或許是整個夏國最優秀的兩個年輕人,他們急切的腳步、語速,恰是與時間賽跑的表現。在殘酷流逝的時間長河裡,盡他們所能,努力挽救夏國的命運!

觸憫的聲音裡,帶着一些欽佩:“我無法靠太近,但重玄勝姜望那邊,至少有三萬人。與他們互爲犄角的另一邊,也是如此。”

“看到他們的旗了?”

“是的。繡的什麼勝利在望。”

“那就是了。另一邊打的是什麼旗號?”太寅問。

“謝。”觸憫道:“應該是謝寶樹。”

“這是一個好消息。”太寅道:“此人不足爲慮。”

“謝寶樹肯定不會同意你的評價,他在戰場上張揚得很。”

“他不同意最好。”太寅轉問道:“齊軍在其它地方的攻勢還在繼續嗎?”

“據探馬回報是如此。”觸憫道:“我分身乏術,不能處處都親眼看到。但去了一趟宣沐城,那邊的確還在攻防。我沒有驚動他們。”

太寅一邊思忖,一邊繼續道:“形勢如此嚴峻,我們必須慎之又慎……”

這時候,在議事廳的角落,有一個聲音響起來——

“我好像……聽到了姜望的名字。”

伴隨着這道聲音進入視野的,是一個玉冠束髮、劍眉薄脣的冷峻男子。

一手握劍,立如青松。

他沒有出聲的時候,彷彿並不存在。當他的聲音響起,他就已經不可忽視!

你的耳朵必須聽到他,你的眼睛必須看到他。

明明如此平靜,你竟像已經被割傷。

他握劍的手格外用力,好像在勒殺着什麼。好像有數不盡的魂靈,在他的掌心哀嚎。

是爲南鬥殿傑出弟子,七殺真人陸霜河親傳,前段時間在淮國公府無限制逐殺令裡成功存活下來、因而聲名大噪的易勝鋒!

他竟然已經悄悄地潛進了夏國。

這代表着南鬥殿已經插手戰爭!

而直到此時,仍然沒有一絲風聲漏出。就連夏軍本部,知道這件事的,也寥寥無幾。

就如易勝鋒藏身午陽城,在今天之前,也只有負責會洺府反擊戰的太寅和觸憫知道。

南鬥殿這一記醞釀多時的後手,不掀則矣,一掀開,就必須要取得決定性的戰果!

看着此時的易勝鋒,太寅語氣平靜地說道:“是的。像我跟你說的那樣,姜望已經在來午陽城的路上了。”

對於易勝鋒和姜望的恩怨,太寅並不知曉。

但是易勝鋒對姜望的殺意之堅,他卻是有深刻體會的。

去年從山海境出來,易勝鋒便專門堵他,以獲知姜望的情報。這一次南鬥殿參與齊夏之戰,易勝鋒亦是找上臨時負責會洺府戰事的他,點名道姓要殺姜望——他當然不會拒絕。

易勝鋒淡漠地立在這座議事廳裡,有一種突出的冷峻和鋒利。跟這座議事廳,跟整個午陽城,都格格不入。

他也不打算融洽。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姜望這個名字,就成了揮之不去的心魘。

明明自己爭得了天下一等一的仙緣,驀然回首,那個理應在鳳溪小鎮庸碌一生的姜望,竟然站在觀河臺上,沐浴着天底下最榮耀的風光。

本以爲早已經忘卻的童年,無法抑制地、一次次涌回腦海。

一次次提醒他——

當初陸霜河看上的傳人,是姜望!

他怎能忘卻呢?

他心中的波瀾,無以言說。

但他只是問道:“那還等什麼?”

太寅搖了搖頭。

南鬥殿是強援,易勝鋒是一把鋒利的劍。

僅以個人戰力而論,他自知絕非其人對手。

能夠在楚淮國公府頒行整個南域範圍的逐殺令下存活,豈是等閒天才能夠做到?雖說逃命爭命與正面搏殺不同,但如果真要比較的話……放眼整個南域,大約也唯有外樓層次的鬥昭,能夠完成這樣的壯舉。

易勝鋒之強大,毋庸置疑。

但是戰爭不是遊俠之鬥,必須令出於一,必須要有一個主導者。

對此他太寅當仁不讓。

因而只是說道:“重玄勝是改變東線戰局的靈魂人物,姜望是齊國年輕一代的表率、摘得了黃河魁名的存在。若能殺掉這兩個人,哪怕會洺府全境淪陷,咱們也不算輸了!”

“殺雞要用牛刀,搏兔須用全力。”易勝鋒道:“既然你們覺得姜望這麼重要,我記得你們有一位侯爺在會洺府,怎麼沒過來?”

觸憫很不喜歡這個所謂的南鬥殿高徒,從說話的語氣,到骨子裡滲出來的冷漠,都讓他感到不適。

但他什麼也沒有表達。

今時今日,任何靠近夏國的力量,他都沒有權利推開。

人生二十餘年,一直以大夏爲傲,認爲這是天底下最偉大的國家,早晚有一天,能夠走到它應有的位置上去。

曾經在觀河臺上,也爲國家榮譽不惜一切,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所有。

這一次,他在風雨飄搖中,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個國家的脆弱,發現這個國家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強大。可對國家的感情,反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強烈。

太寅迴應道:“宣平侯需要在天風牧場牽制齊軍。目前在會洺府,咱們是劣勢方。宣平侯如果過來,只會引來更多齊軍的強者……並且他只要一動,重玄勝就決計不會再來午陽。重玄勝這樣的聰明人,一旦生出警覺,就再不會有入局的可能。我們費了很多心思,投入巨大,才創造出現在的機會,不可輕縱。”

易勝鋒微擡下巴:“所以你要怎麼做?”

太寅一揮手,懸起一隻圓形陣盤,光芒擬動,於半空顯化了一張細節繁複的輿圖。

山川河流,皆在目中。

首先找到了午陽城的位置,然後往北,往西。他的手指在輿圖上輕輕移動,似是在撫摸情人的肌膚……是那樣輕柔。

“易先生做好拼命的準備了嗎?”

太寅用平淡的語調,如是說道:“拼掉他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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