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6章 宛在水中央

第1476章 宛在水中央

“生活”這種事情……是沒有的。

一直以來,一直以來。

都是在往前走,都是在修行。肩負萬萬鈞,焉能有一步停頓?

他怕自己停下來……就再也沒有力氣繼續了。

唯有在親友面前,纔能有短暫的放鬆。

唯有這一次在齊國做出了忠於本心的決定,在雲國休憩了身心,方有來楚國後的那一點通透在。

說到獨屬於自己的快樂,這實在是一個不太容易展開的話題。

李龍川將門之後,第一愛兵法,第二愛弓馬,其次愛“鬆弦”。

晏撫事事以家族爲重,個人雅緻的喜好有很多,衣食住行,都吹毛求疵。

重玄勝吃喝玩樂,好像什麼都喜歡,什麼都玩得轉,只是他把心思藏在那張笑眯眯的肥臉下,誰也看不穿。

許象幹喜歡佔小便宜,蹭飯蹭酒蹭茶蹭青樓什麼都能蹭……

每個人的癖好,歡喜,朋友間相處久了,總是能知道一些。

但若要問姜望喜歡什麼,有什麼愛好。

他其實想不起來。

他好像是沒有什麼喜好的。

但他不是天生如此。

左光殊說,要有自己的生活,要有獨屬於自己的快樂,誠然是充滿善意的話語,也未免飄忽了些,落不到實處。

有些看起來簡單尋常的東西,是多少人拼了性命也求不得的。

販夫走卒,三更眠,五更起,從早忙到晚,血汗所得,不過堪堪果腹。他們難道不想快樂,沒有嚮往的生活?

可僅僅是那個“生”字,有時候僅僅是“生存”,就已經讓人停不下來,無法喘息。

左光殊生而顯貴,又被保護得很好,善意也是富貴的。是理想的陽光照在華麗的府邸,一切都很光鮮……

是觸摸不到傷痛的。

但是看着眼前這一雙明亮的眸子,

姜望還是笑了起來,笑得整張臉上,每一個肌肉紋理都在快樂。

無論如何,在這個世界上,一份純淨的關心,一種善意的期許,都是可以溫暖人心的光焰,不是麼?

嘣!

他擡手給了這華服少年一個腦瓜崩,笑罵道:“說什麼呢,姜大哥怎麼就讓你失望了?問問你自己,你現在知不知道真相嘛?知不知道嘛!?你再看看咱們這個陣容……”

他大手揮了一圈,一副‘你看看這江山’的姿態,豪氣干雲:“夠不夠橫掃山海境的?”

“別覺得姜大哥在跟你吹牛,都實現了不是嗎?”姜爵爺擲地有聲:“事實勝於雄辯!”

閱歷豐富的姜爵爺,本想趁機給初出茅廬的少年上一課。

他從來不是什麼好爲人師者,但對於左光殊這種格外親近的小弟,姜安安這種心尖上的摯親,他也無法免俗,總是想要傳授一些自己的人生經驗,給出自己“過來人”的語重心長。

他踩過的坑,不想他們再踩。他犯過的錯,不想他們再犯。他吃過的苦,不想他們再吃。

只是沒想到,反過來讓這小子上了一課。

左光殊知道他的疲憊,清楚他的努力,捕捉到了他的迷茫。

這一點茫然不是今日纔有。

昔日天下污魔,惡名傳世,他當然也想過,我何其無辜!

一路行於世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莊高羨勵精圖治,杜如晦深謀遠慮,董阿爲國盡忠……

方鵬舉不能辜負父母的期許,鄭商鳴要做庸才的努力,方鶴翎是逼不得已的選擇……

趙玄陽難違師命,崔杼張詠爲理想獻身……

他只是一個剛滿二十的年輕人。

他當然也迷茫過。

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有赤心照明鏡,可塵埃復塵埃。

這些迷思過去有,今日有,以後還會出現。

人在世間,不可能纖塵不染。

但就像左光殊所請求的那樣——

做讓自己覺得自在的選擇,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

如此便夠了。

一生行事,何須在意世人評價?

世間有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者,我不原諒。

但我也不會自甘墮落,成爲謗我辱我之我。

天下誣我爲魔,我便成魔,又何嘗不是一種失敗?

掌中三尺劍,劍鋒所及之處,恪守自己的道理和本心。

別人想說什麼便說什麼,但腳下走過的路就在那裡,並不會被誰的言語改變。

所謂道途,就是一次又一次地認識自己、看清自己,然後堅定地往前走。

此刻與左光殊嬉鬧的姜望,與之前的姜望並沒有什麼不同。

但瞭解了山海境的真相,看到了凰唯真超越絕巔的道途,教育了左光殊也被左光殊所教育,愈發篤定了自己的人生。

那種自靈魂散發出的自信自由,令整個流波山巔的氣氛,也輕鬆了許多。

月天奴眼中有一些笑意。

左光殊摸着腦門皺着俊臉,一副很不爽的樣子,但是也笑了。

令姜望獲知山海境真相,同時也給姜望帶來橫掃山海境底氣的王長吉,卻只是靜靜看着他們,不發一言。

方鶴翎默默地注意着王長吉,只覺得他此時意外的柔和。

“萬載以前,不曾有山海境。一個大時代以前,不曾有諸國。在遠古之前,未見得有生靈。千古恨,萬古名,都是雲煙。”月天奴感慨道:“求佛求道,求一個通達罷了。凰唯真若是一去不回,他也並沒有給這個世界留下什麼解釋。而他若從幻想中歸來,又何須什麼解釋呢?我當了此禪心。”

這位以傀儡爲身的禪師,顯然已經形成了自己的佛理。

與姜望所知的其他佛門中人並不相同。說通透吧,有時候又很冰冷,說教條吧,有時候又能見圓潤,又慈悲又冷酷,顯得很不主流。

當然,姜望所熟知的佛門中人,也都算不上正常。

所以他竟也不知道,月天奴這到底算不算正常……

“話說回來。”姜望看着王長吉道:“王兄告訴了我們這些……山海境的真相,凰唯真的道途,諸如此類。然後呢?有什麼打算?”

“然後?”王長吉輕輕擡了擡眼睛,淡聲道:“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吧。凰唯真是要衝擊超凡絕巔之上的人物,他的力量、他的想法,豈是我們所能測度?”

他用一種略顯奇怪的眼神看着姜望:“你不會以爲,我們有能力影響到他的計劃吧?”

姜望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他的確是以爲,王長吉還有什麼渾水摸魚的法子,畢竟這個人已經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了他的想象藩籬,展現了種種神奇。

王長吉嘆了一口氣,對姜望於他的這種盲目相信,也不知該自得,還是該失落。

或許兼而有之。

“之所以我能夠察覺到一些端倪,也無非是因爲……山海境發展到現在這種程度,已經根本不需要再隱瞞。凰唯真自幻想中歸來已成定局,並且時間不會太遲。”王長吉說道:“主人不在家,我偷偷舀一口水喝,無關痛癢。要想對這個房子做什麼過分的事情,房子的主人可就不好說話了。”

“凰唯真何時歸來?閣下可知道具體一點的時間?”左光殊問道。

王長吉又嘆了一聲:“你們未免太高看我。我踮起腳來,也只能遠遠看到凰唯真曾經走過的一點痕跡,猜測他將要走回來。哪裡能夠做出多麼準確的判斷?”

他想了想,終究還是說道:“如果一定要我給一個猜測的話,我覺得在百年以內,就能夠見分曉。”

凰唯真要自幻想中歸來,這件事自然不是所有人都樂見的。

別說大戰未久的秦國,雄視天下的景國,就連楚國內部,也未必就有統一的意志。

所以凰唯真真正歸來的那一刻,必然還是會有一番波瀾……

只是,這也與他無關了。

“多謝指教。”左光殊很有禮貌的道謝。

相較於山海境九百多年的演變,百年以內,的確不算“太遲”。

真要論起來的話,王長吉今天所講的消息,價值連城。

一位即將從幻想回歸現實的、超凡絕巔之上的強者,無疑會影響整個楚國,乃至於天下的格局。

左家提前一步知道,可以操作的空間太大。

當然,如果像王長吉所說的那樣,山海境的演變已經到了最後關頭,無需再隱瞞,或許很快就有各種各樣的渠道將消息傳開。

姜望想了想,說道:“既然如此……”

“去中央之山吧。”王長吉直接道:“所謂禮尚往來,你們幫我拿到了夔牛真丹,我也該幫你們做點什麼纔是。”

他看了一眼流波山外的世界:“不過垂釣爭取來的權利已經在剛纔的行動裡耗盡,接下來我們只能自己飛過去。”

姜望當然不會客氣,爲了確保左光殊拿到九鳳之章,他本就計劃邀請王長吉同行的。

“那麼長路漫漫,事不宜遲。”姜望直接飛身而起,飄飄如仙:“這一次的山海境之旅,也該到了結束的時候。”

左光殊、月天奴、王長吉、方鶴翎,相繼跟上。

天翻地覆的山海境裡,五道身影目標明確,疾飛遠赴。

颶風也好,狂雷也罷,無論是什麼樣的天災,甚至都沒辦法侵近他們身周百米。

穿山跨海似等閒,過風過雪帶笑看。

在這種不管不顧、放肆疾飛的快意裡,左光殊終於感受到了橫推山海境的感覺。

好愉悅!

……

……

天傾愈演愈烈,中央之山雄峙於此境正中心,彷彿僅剩的撐天脊樑。

又像是暗夜的燭火,吸引着無數趨光的飛蛾。

前僕者,後繼之。

山海境之旅,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

被淘汰的,早已經離開。

該放棄的,早已經放棄。

還留在山海境裡的人,無論是否有收穫,都要開始準備最後的爭奪。

鍾離炎、範無術、伍陵、項北、太寅、屈舜華,這些各自燦爛的名字,已經一個個退出山海境的旅程。

沒有人是弱者,但“競爭”二字無論包裝得有多麼光耀,底色終究是殘酷的。

贏的留下,輸的離開。

就這麼簡單罷了。

無論你家世如何,身出何門,有什麼輝煌的過往。

強者倒在更強者的身前。

“萬年未有之大變局,就在眼前。革蜚,我時常感覺……如履薄冰。”

革蜚在心裡,反覆地回憶這句話。

回憶說這句話的時候,老師那蓄滿憂愁的眉頭。

那位曾經煊赫一時的風流人物,曾經問道暮鼓書院的卓越存在,在越國國相的位置上退下來,已經過去了很多年。

從來閉門謝客,不見外人。

天子問政,亦不復信。舊日同僚拜訪,不開山門。

孤僻冷峻得像一尊石雕,對着未落一子的棋枰,一坐就是十七年。

只有他能來,只有他可以“觀棋”。

那縱橫十九道,從來非他所好。他也更不明白,一顆棋子都沒有的棋,能看出什麼名堂來。

老師也不曾說。

他有修行上的問題,就問。問完了,就離開。

他從來不知道,老師爲什麼而憂心。

但他總記得那皺在一起的眉頭,像河流,像山川,像一幅蕭瑟的秋景。

他革蜚出身于越國最頂級的世家,是革氏嫡傳。

自小天資卓異,秀出羣倫。

師父是一代名相高政。

往來俱是公子王孫。

出則香車寶馬,入則奴僕成羣。

他應該不懂得憂愁。

可自記事起,就有那樣一道憂愁的眉頭,壓在他心頭。

令他無法懈怠。

他總在往前走,總在往前走。

如此刻一般,努力地往前走。

迎着大風大雪,對抗着海嘯雷霆。

沒有九章玉璧,無法溝通天地元力,只能靠自己的道元、神通、乃至氣血……

就這麼往前走。

不斷地消耗,不斷地前行。

但可能是太過耀眼的雷光,讓視野變得模糊。

大約是太過凜冽的風聲,吹散了某種呼喚。

天地如此喧囂,他卻感到太安靜,靜得自己的呼吸聲,都變得如此清晰——

“呼呼,呼!”

他本不該覺得冷。

但還是越來越冷。

以蜚爲名的他,帶着種種稀有的蟲子,備着壓箱底的手段,特意來到山海境。

卻連蜚的樣子都沒有見到,就望山而返。

道元根本已經運轉不起來。

身上的熱量不斷流失,一去不返。

他的眼皮越來越重,他拼盡所有,很努力地想要振奮精神。

彷彿在這毀天滅地的末日景象裡,看到了那層層烏雲之上,有光透了出來……

那是真的存在麼?

他恍惚着,擡起了手,卻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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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僅有的微弱星光,立即黯淡下去。

就這樣下墜。

就這樣沉寂在奔赴中央之山的路上。

與風雪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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