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 三十八章 中國的站隊(四)
想攻擊人民黨是極爲容易的一件事,北洋官員原本就認爲人民黨是個兇殘的政治組織,北洋這五六年間只要與人民黨打仗,那就是每戰必敗。等到段祺瑞聽了蔡元培的建議,組織北洋官員學習了人民黨的《憲法》《刑法》《民法》文件,並且閱讀了一批蒐羅到的人民黨近期“學習內容”後,所有北洋官員徹底相信人民黨不僅僅是兇殘,而且還邪惡透頂。
貪污受賄者嚴懲不貸,這倒不是多麼離譜的事情,好歹北洋口頭上也不敢承認貪污受賄是正確的。但人民當因應各種已經發生的案件,有針對性的提出了各種措施。這些措施在制度上堵住了漏洞。這不能不讓北洋官僚感到恐慌。
對這些問題,蔡元培麾下的那幫文人用“涼薄”給人民黨定性。那幫文人的說法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和光同塵。這纔是仁政。水至清則無魚,人民黨實施的涼薄政策,本質上就是完全不相信官員的操守。紀律監察委員會,人民內務委員會。就是當今的東廠、西廠。就是人民黨對人涼薄的典型表現。官員們乃是讀聖賢書出來的,都是品行高潔之輩,若是有所缺失,那定然是有自己的苦衷。人民黨不顧大家的情況,一味的實施殘酷政治,這就是涼薄的明證。”
對於人民黨的人民代表制度,文人們倒沒有批評制度本身。身爲文人,本來也是支持“共和制”與“議會制”。而且北洋固然尊重文人,卻不肯將大權交給文人。這點上批評人民黨就是批評北洋。蔡元培等人經過商討,認爲得有孔子著春秋,“爲尊者諱”。這種態度與方法是有必要的。兩害相較取其輕,北洋好歹還對文人夠尊重。所以對人民黨的選舉制度,文人們的說法直接指向結果。
“人民黨治下,凡地主士紳、文人以及官員親屬,皆不得入選。所選出的都是目不識丁的百姓。這些人根本不懂政治,更不尊重中國傳統,所有政策皆是鼠目寸光。人民黨毀祠堂,拆廟宇,囚禁宗族,掠奪族田。不僅如此,他們還逆風水,強行毀人祖墳,遷人墳塋。實在是道德淪喪,喪心病狂。”
這年頭讀書人對祖墳還是頗爲在乎的,人民黨在土改中的確有遷墳的問題。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安徽當年大水,絕大部分墳頭都被蕩平。所以土改的時候能夠實施成片的土地規劃。不過這也不是絕對的,有些地方還是遇到遷墳問題。陳克一直認爲沒理由讓故去者與存在者徵地的任何必要。所以人民黨實施了遷墳計劃。
文人大罵人民黨遷墳的時候,卻沒有敢說一個事實,爲了能夠儘可能的爭取輿論,除了談論“故去者一定要照顧後來者”的現實主義論點,人民黨還把孔子時代的喪葬特點大肆宣傳。在孔子時代,都是深葬,但是不立碑,不樹墳頭的。目的就是不要影響了正常的農業生產。老前輩們尚且如此開通,後人沒有理由“以自己給後人的不便來證明自己的存在”。遷墳之後,實施了墓園管理,若是農民願意實施火葬的話,各地都修建了墓塔,用以供奉骨灰。
墓地樹木很多,環境優雅。加上土改政策,人民羣衆心裡是不是高興很值得考慮,但是大家至少能夠勉強接受“官府”的倡導。
文人們最怕的就是死後不能“彰顯名聲”,若是讓自己的墳墓被人敬仰,而且實實在在的給後人造成不可避開的麻煩,他們其實心裡面還是很爽的。人民黨新做法很可能符合了“大聖至賢先師孔丘”時代的傳統,但是卻完全牴觸了文人的期望。所以攻擊人民黨的“喪葬改革”,文人們倒是完全發自內心,發自至誠。
官員們也不能接受墓葬改革,他們竭盡全力當官,就是要彰顯自己,給家族爭光。證明自己的存在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給別人添亂。而且好不容易當了官,死了之後連個墳頭都沒有。或者自己與那些普通老百姓躺在同一片墓地裡面,光憑想象就能讓不少北洋官員們怒髮衝冠,仰天長嘯。
對於人民黨的政策攻擊一定要聯繫實際,蔡元培等人還推出了訴苦會。有幾位“遇害文人”的遺屬,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做了個人家史的回顧。
“鄙人的祖父當過江西地方上的學政,荒年時候祖父緩收租,等到年景好了。讓佃農把欠下的租子補上。這是寫了契約,按了手印的。佃農們拒不交租,還起來鬧。鄙人的祖父不得不請官府出面,官府抓了些刁民。有些刁民被放了後,自殺了。人民黨的亂黨到了江西之後,刁民告狀,他們就把我祖父抓去,公審之後當衆砍頭。那些刁民們甚至不讓我家收屍,對着我祖父的遺體拳打腳踢。嗚嗚……”說道傷情處,“遇害文人”的遺屬放聲大哭,泣不成聲。
“我家伯父考上了進士,一日行路,有刁民搶道。祖父的屬下訓斥了刁民,那些刁民竟然無視尊卑,出言不遜。我家伯父不得已,命人教訓了刁民一番,他自己身子不頂事,突發疾病死了。人民黨到了我家鄉之後,竟然說我祖父殺人,要給刁民賠命。我家伯父堂堂進士,學富五車,竟然要給一個重裝車駕的刁民抵命?天下有這個道理麼?”
一樁樁,一件件,讀書人哭訴着血淚史,聲討人民黨無視尊卑,無視傳統,將尊貴的讀書人等同於目不識丁的刁民。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同一等級之內通行的規矩。不同階級之間怎麼能夠這麼做?
“人民黨吆喝着平等,實際上他們絕對沒有平等的打算。他們就是要以平等的藉口,指使這些百姓欺凌士紳,屠戮官員。這就是最大的不平等,我們絕對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這麼胡作非爲!”
“諸位,人民黨所到之處,就要開什麼公審大會。只要刁民們主張的事情,他們就不顧實情的全部採納。刁民誣告咱們官員的家族殺過他們家的人,人民黨就會聽了刁民的話,殺了官員家人乃至官員本人,以給刁民賠命。刁民們誣告咱們官員以及家屬買了他們什麼東西,人民黨就會去官員以及官員家屬那裡奪了這些東西給了刁民。尊卑有別,長幼有序。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這是幾千年的傳統,可人民黨根本不顧傳統,竟然要讓刁民們爬到咱們頭上來作威作福,若是人民黨得勢,諸位當時或許可以倖免。但是人民黨不親自動手,刁民們卻不會放過諸位。到時候人民黨指使刁民誣告諸位,誣告諸位的家屬。那時候大家纔是真正的大禍臨頭啊!”
北洋官員們哪個家裡面沒有電欺壓百姓的事情,那個家族沒有強搶田產,放貸逼死人的事情。人民黨的土改政策已經讓官員們不能接受,視人民黨爲最大的敵人。加上這些人民黨實際執行中的種種“bao行”,官員們都感到不寒而慄。自己當官是爲了光宗耀祖,給家族撐腰。若是當了官之後,反倒成了家族家破人亡的原因,官員們自然是不肯認的。
“打倒人民黨亂黨!”“反對激進主義!”“恢復傳統!”官員們開始在政治方面達成了共識。
官員們還算是心眼比較多,北洋軍裡面的軍官們就直截了當的多。文人們知道這幫軍人絕大多數都不是文人出身,而且對文人有着強烈的羨慕妒忌之情,若是說文人的悲慘境遇,軍人們只怕不可能感同身受,所以針對北洋軍,就得調整一下思路。
“諸位都是國家干城,出生入死的英雄。北洋軍中不少都是安徽出身,人民黨竊取安徽之時,安徽的圍子根本沒有留下一個。圍子中的地主士紳幾乎是全族被屠,諸位想來都知道這些事情。諸位的不少親屬也都不幸遇害。人生於天地間,當是忠孝兩全。若是忠孝不能全,那好歹也得占上一頭。當下若能屠滅了人民黨,諸位一來爲大總統盡忠,二來也可以報仇雪恨,這纔是大丈夫當作之事。這纔是能被後世敬仰,被後世傳誦的行爲!”
軍人們比較直,聽了這些文人的煽動,倒也是情緒高昂。
袁世凱不怎麼在乎文人在官員中的宣傳,他卻緊盯着文人在軍隊中的宣傳。段祺瑞把宣傳稿給了袁世凱,袁世凱詳細讀完,又詢問了整個北洋軍的反應。確定這些宣傳是以“忠於大總統”“報仇雪恨”“剿滅亂黨”爲核心之後,袁世凱倒也放了一些心。他笑道:“當下軍餉充足,大家能同心協力這是最好。”
段祺瑞早就對北洋的外交有些疑惑,他趁此機會問道:“大總統,聽說英國已經對德國宣戰,英國一定要我們加入協約國。卻不知大總統有何想法?”
袁世凱苦笑道:“我現在就算是不想加入協約國,難道就能不加入協約國麼?”
段祺瑞說道:“大總統,德國是後起之秀,英國未必是德國的對手。人民黨當下逼迫咱家加入協約國,想來是有極大的陰謀。這可不能不小心。”
對這次戰爭中英國能獲勝還是德國能獲勝,北洋內部爭論紛紛。不少北洋高級軍官是認爲德國能夠獲勝。加上對陳克在其中到底玩弄什麼把戲的擔憂,北洋軍中反倒支持加入英國陣營的人比較少。更多的意見是“觀望”。
袁世凱此次卻沒有狐疑,“芝泉,當下是英國與德國誰能支援我們?若是想通了這點,我們就沒什麼可遲疑的了。”
段祺瑞聽了這話,也不再吭聲了。他知道袁世凱還有沒有繼續說完的話,若是不能徹底消滅人民黨,英國獲勝或者德國獲勝對北洋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