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流嵐推開門,乍看見屋中兩個人的時候略帶了幾分不解。慕容瑜哭紅了眼睛站在桌子旁,而站在門口的慕容瑾面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按照凝碧的說法,慕容瑾是來看望自己姐姐的,怎麼如今弄得好像生離死別的似的。薛流嵐暗自揣測着。
“大嫂別來無恙。”薛流嵐拱手施禮道。“回到金都一切可還習慣?”
慕容瑜頷首回禮笑道:“尚好,多謝五弟惦念。”
“你怎麼來了?”慕容瑾開口,聲音有些低啞。
“凝碧到正德殿告訴我說你來宮中了,恰好早上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便想着過來接你一起回去。”薛流嵐明朗的笑道。
凝碧不過是五皇子府上的一個侍女,即便是從小便隨着薛流嵐出入宮廷,然而此時竟能毫不費力的找到身在正德殿的薛流嵐,可見這宮中的人對五皇子也開始巴結着了。看起來,如今皇上越來越器重薛流嵐。
想罷,慕容瑜開口笑道:“那妹妹就隨五皇子回去吧。不然五弟也不會放心的。”
薛流嵐垂了眼眸輕笑,卻也沒有否認。
慕容瑾轉過身來看着自己的姐姐,靜默了一會兒道:“那妹妹先告辭,回頭再過來看姐姐。”
於是,薛流嵐環着慕容瑾一起自蓉翠樓出來,沿着碎石的小路緩步走着。
天已經寒了很多,慕容瑾披着狐裘,目光盯着自己裙襬下微微露出的腳尖。薛流嵐的腳步也放緩,隨着慕容瑾的速度走着。時不時將路旁支出來的枯枝用手撥開,怕慕容瑾不留神擦傷了她自己。
“這條路是往你母后宮中去的吧?”慕容瑾忽然駐足,偏過臉來看着薛流嵐。方纔她一直在想着事情,只顧順着薛流嵐手臂上的力道向前走,待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距離先慕容皇后的宮殿不遠了。
“難得你竟還記得。”薛流嵐含笑凝視着慕容瑾,一雙濃黑眼眸直要讓人陷落進去。
初見之時,他在大殿之上當着皇上與衆臣的面將還是將軍的慕容瑾拉了出來。而後薛流嵐又帶着慕容瑾去了先慕容皇后的宮中,取了慕容皇后的舊衣衫給慕容瑾換上。
“在外行軍久了,即便是黑夜,這識路的本事也還是在的。”慕容瑾輕輕的笑着。“怎麼帶我來這兒?”
“蝶曼去找過你了?”薛流嵐向前走了一步,轉到慕容瑾的面前緊緊的盯着她問。
慕容瑾失笑:“凝碧到底是跟着你的丫頭,什麼事情都不敢瞞着你。”
“她對你說了什麼?”薛流嵐緊張的盯着慕容瑾。“凝碧說當時你的臉色很不好。”
慕容瑾躲開目光,有些不自然的笑道:“沒什麼,你多心了。”
“真的沒什麼?”薛流嵐懷疑的看着慕容瑾。“若蝶曼沒說什麼,如何會讓你臉上失了血色?還是,動了胎氣?”
後半句話出口,薛流嵐的心頓時提了起來,連忙道:“要不我宣太醫來看看?”
“哪有那麼嬌貴了?”慕容瑾一把拉住轉身要走的薛流嵐。“別那麼緊張,麟兒和我都很好。”
“這不是嬌貴與否的事情。你現在可是半分風雨都經不得。”薛流嵐握住慕容瑾的手。“這裡風大,我們去母后宮中坐坐吧。”
“宴寧宮?”慕容瑾有些詫異。雖說上一次是去換過衣服,然而當時並沒有人。可作爲正宮,如今的皇后可是鄧家的女兒,莫非不曾賜在宴寧宮嗎?“這個時候去打擾鄧皇后不好吧?”
薛流嵐聞言笑道:“放心,宴寧宮自母后不在了之後就一直空着,除了我不時去看看,平時父皇不許任何人進入。”
“爲什麼?”難道是留着懷念慕容皇后嗎?
薛流嵐只是搖了搖頭,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走吧,這麼冷的風,繼續在這裡吹着我可心疼啊。”
慕容瑾抱羞看了他一眼,抿脣一笑。
宴寧宮是後宮的正宮,因爲慕容皇后不在了,這裡也只留下了負責打掃的幾個老太監和宮女。初雪下過之後,只掃出了青石鋪就的道路。遠遠的見薛流嵐攜着慕容瑾的手走來,幾個太監和宮女忙都到宮門口迎着。
“見過五皇子,皇子妃。”
“罷了。我今日經過這裡,借母后的宮中歇一歇。”薛流嵐淡聲吩咐了一句,舉步就要往裡走。
站成了一隊的宮女和太監中,有一個宮女越衆而出,恰恰擋在薛流嵐的面前。
“五皇子,今日恐怕不甚方便。”
“什麼意思?”薛流嵐皺眉問道。“難道這宮中別居了他人?”
“不是,五皇子,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年長一點的宮女連忙解釋,又猶豫了一下低聲道:“皇上在裡面。從昨兒一直到現在,沒有出來過呢。連御膳都是在宴寧宮用的。”
“什麼?父皇在裡面?”連薛流嵐聽見這個消息都吃了一驚。
自從上回巫蠱之術的事情,皇上就令薛流嵐監國,讓朝中信得過的幾個大臣輔佐,而他自己一直在後宮之中。沒有人知道皇上在想些什麼,他總是一個人在宮中呆着,甚至連郭尚忠都被皇上摒除在了外面。
慕容瑾垂頭沉吟了一下笑道:“皇上是吩咐了不許任何人打擾嗎?”
“回皇子妃,是。”
聞言,慕容瑾轉頭看向薛流嵐道:“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回去吧。”
薛流嵐點頭,兩個人沿着來時候的路緩步往回走。
“你說父皇在我母后的宮中做什麼?”薛流嵐有些不明白。在他看來,母后之於父皇不過是一個能夠拴住慕容家的繩子,那皇后的身份看似很高貴,而實際上,薛流嵐記得,繁華的背後,夢迴午夜,他很多次聽見母后低低的嘆息聲。
慕容瑾靜靜的搖了搖頭,有些出神道:“也許,是在懷念慕容皇后吧。畢竟夫妻一場,就算是沒有愛,也還有情誼在的。”
“若真的有,母后也不至於盛年早逝。”薛流嵐苦笑了一聲。越是聰明的人越容易想不通一些事情,越容易將自己逼上絕路。而實際上,是慕容皇后自己逼死了自己。
“一入侯門尚且深似滄海,更何況是皇宮呢?薛流嵐,有時候我甚至在想,若你不是皇子,若你不必承襲君位那該有多好。”慕容瑾有感而發,笑得有些無力。
已經既定的事實,也是慕容家爲之努力的目標,更是慕容瑾最初嫁給薛流嵐的目的。一輩子,哪裡有“如果”二字?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薛流嵐用手攬住慕容瑾,將她緊緊的貼在自己的身側。縱是她不說,薛流嵐也明白,蝶曼進入五皇子府對於慕容瑾來說,所帶來的絕對不止是安危上的憂慮。
慕容瑾的頭點得很慢,彷彿每一下都帶着巨大的決心。她既然已經決定了要與眼前這個男人白頭,那就不會放棄任何的機會。管他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是她慕容瑾的男人她就絕不會輕易放手。
將慕容瑾送回屋子,薛流嵐藉口要去書房來到蝶曼居住的嫣紅閣。能讓慕容瑾大驚失色的事情不多,至於從蝶曼口中會說出哪一件薛流嵐一清二楚。
慕容瑾不想讓他操心,可不代表薛流嵐不會去追究。娶蝶曼是應了她的要求,亦是與她交換的條件。不管蝶曼在府中如何薛流嵐都可以忍下去,唯獨慕容瑾是她碰不得的人。
“流嵐?”打開門,蝶曼略帶吃驚的看着眼前笑意稍冷的薛流嵐。兩個人隔着門檻對視着,彼此眼中都只是對方的影子,只不過深淺不同罷了。
漸漸的,蝶曼的嘴角漫上一絲嘲諷的笑意來:“怎麼,終於捨得大駕光臨我的嫣紅閣一看了?”
“可還習慣?”薛流嵐開口,不冷不熱的問。
“雖然不如我從前在南疆的地方,勉強說得過去。”蝶曼眉梢一股子冷笑,向後退了一步道:“既然來了,就進來說話吧。”
薛流嵐向前一步進了屋子,與蝶曼擦肩而過,徑自坐在凳子上不說話。
蝶曼柳眉皺了一皺,回手重重的關上門。豁然轉過身來走到薛流嵐面前,俯看着他道:“你這算是什麼意思?”
“嗯?”薛流嵐擡眼,平靜的看着蝶曼。
“你娶我,洞房花燭竟將我一人留在這裡。”蝶曼擰着眉,纖細的手指緊緊的握成了拳。
薛流嵐聞言一笑道:“彼時我們是如何說的?”
蝶曼一窒,不甘的道:“我沒有想到你會如此絕情。”
“絕情?”薛流嵐有些好笑的看着蝶曼。“你是不是忘了,是誰讓破軍將我送入天牢的?又是誰讓破軍幫自己脫了干係的?”
“是破軍背叛了千日醉。”蝶曼的臉色霎時間血色全無,聲音都不由得有些顫抖。她是知道薛流嵐的,平日裡看上去慵懶而疏忽,然而骨子裡想要對付誰,達成目的之前絕不會放手。
薛流嵐慢慢的起身,探了探身靠近蝶曼,冷聲道:“我對你說過,看在你我往日情分,你暗地裡對付我的事情我可以當做沒有發生。因此搭上了柳和星的性命我也可以當做不知道。但是……”
薛流嵐話沒說完,只聽外面“啪”的一聲,不知道什麼東西掉落在地上,驟然打破了所有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