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微雪的時候,金都裡發生了幾件大事成了街頭巷尾的熱議。
首要一件便是皇上的病好了,據說是一個後宮嬪妃企圖以巫蠱之術弒君,大約是愛而不得轉生恨。第二是七皇子薛斐言奉命去肅慎與儼狁議和,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到底因爲前陣子的事情起了疑心。而第三件則是五皇子薛流嵐受封秦陵王不久後納怡春院頭牌爲妾。
“瑾姐你忍得下這口氣?”玉門嬌中,翼斜靠在窗子旁邊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慕容瑾。如今,慕容瑾已經是懷有身孕四個月的時候了,已經看上去比之前豐腴了許多,然而相比於正常的孕婦,她仍舊是消瘦的。
慕容瑾怔怔的看着舞臺上那個依舊跳着胡旋舞的女子,眼中盈盈有淚。物是人非,如今只剩下了這些不相干的一切可以用來懷念。
“瑾姐?”察覺了慕容瑾的不對勁,翼回到她對面坐下。自從柳和星去世之後,慕容瑾極度消瘦着,每日不思茶飯,可偏偏她孕中的嘔吐之症尤爲嚴重。
“嗯?哦,我沒事。”慕容瑾晃過神來擡手將面上的淚水抹去。“星的死,花映楊家怎麼說的?”
“楊家那邊對外說楊三公子本是楊三小姐,如今喜結良緣,遠嫁他人了。”翼的眉眼間也滿是哀傷,語調沉沉的回答。“還將從前爲星置辦下的嫁妝送到了武川,隨星一起入葬。”
喜結良緣?慕容瑾聞言無力的笑了一聲,算是吧。對於星來說,這樣的結局未嘗不是好的。
“沒引起什麼軒然大波便好。”慕容瑾轉了頭道。“翼,那個女子你可知曉?”
慕容瑾指的是此時正在臺上對着下面看官盈盈拜謝的姑娘。她的胡旋舞是金都一絕,也是星親手調教出來的。
“她叫阿雅,是楊家商隊從突厥手中救下的。父母都死在戰亂中了。”
“她可知道星的真實身份?”
“知道。星待她如姐妹一般,不僅是胡旋舞,就連拿手的射天狼箭法也教給她了。這阿雅在這玉門嬌這段時間也幫了星不少忙。”
慕容瑾一面聽着一面點頭,輕笑道:“帶她回朱雀營。”
“嗯?”
“她的身上有星的影子。你去問問她,若是願意就帶她回去。若是她不願意從此血雨腥風,就放她離開吧。”慕容瑾攏了手笑得有些落寞。如今這裡沒有了星和柳,她再不會來玉門嬌了。
睹物思人只能是空自傷神。
翼點頭,猶豫了一下又道:“聽說今日趕着初雪時節,薛流嵐要納蝶曼爲妾。”
“嗯,大約儀式已經開始了。”慕容瑾心不在焉的應着。“怎麼,想去喝杯喜酒?”
“慕容家爲他搭上兩條人命,你如今又有孕在身,他薛流嵐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另娶?”翼皺着眉頭口氣有些不善。
聞言,慕容瑾嘆了口氣道:“如今我幫不上他什麼,若是他手上再折了千日醉,更沒有辦法與郭尚忠抗衡了。”
“郭尚忠如今仍不是全心輔佐薛流嵐?”
“有慕容家在一天,他便不會安心。從去年的客棧刺殺開始,一直到前陣子伏了人在城東門,郭尚忠處處都在想着置我於死地。”慕容瑾緩緩站起身來,指尖點着桌面。“此番蝶曼嫁入五皇子府也是想讓郭尚忠覺得,我與薛流嵐已經離了心。”
翼也跟着站起來,靜靜的聽着。他很清楚,現在是慕容瑾最脆弱的時候,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危及到慕容瑾的生命。
“不若你先回武川暫避?在金都之中,想害了你的恐怕不只郭尚忠,暗箭難防不如暫且避開。”
慕容瑾擡起眼睛看着翼,嘴角逐漸的彎起一抹輕笑:“倒也不至於就狼狽而逃。畢竟此後的時間我都呆在五皇子的府中,他們還不至於猖獗到上門找事。”
而且,薛流嵐的十五近衛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很明顯,翼的臉上顯現出不相信的表情。一個人一旦起了殺心,那麼想要殺死對方的決心是難以想象的堅定。更何況,對於郭尚忠來說,慕容瑾擋了他的路。
又與翼閒聊了幾句,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慕容瑾便就起身離開。儘管身上是四個月的身孕,她仍然沿着青石的路走着。慕容瑾走的很慢,彷彿在刻意延長回到府中的時間。
五皇子府中,此時她愛的男人正在與另外一個女人相約白頭。
雖然薛流嵐只是納妾,但因爲新近封了秦陵王的緣故,金都之中的官員名流還是爭相過府拜賀。五皇子府中亦是張燈結綵,一對紅色燈籠高高的掛在門楣上。
躲開衆人目光,慕容瑾悄無聲息的回到自己的院子。因着府中即將多一位姬妾,故而她從薛流嵐的房間搬了出來,撿了五皇子府中一處偏僻院子住着。
關上門,尚不及回身,慕容瑾忽然被人從背後抱住,驚得她心裡驟然一跳,下意識抓住腹間的手,步子一轉已然將身後的人反手剪住按在門上。
“慕容瑾,你現在是懷了孩子的人,怎麼還這樣動手?”薛流嵐的臉貼在門上無奈的笑道。
“薛流嵐?”慕容瑾吃驚的放開手,向後退了幾步疑惑的看着他。
燭光下,薛流嵐穿了一身喜慶的紅袍,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含着柔和的神色。
“你怎麼來了?”慕容瑾坐在凳子上揚了頭問。“我記得方纔回來時,前廳的人還沒散。”
薛流嵐不回答她的話,自顧自的走到慕容瑾的身邊,伸手攬着她的肩問:“大晚上的,你怎麼一個人出去?”
“去玉門嬌看看,並不遠。”慕容瑾垂下眼睛。“今天是你娶蝶曼的好日子,還是回去吧。”
“我該理解爲你在吃醋?”薛流嵐朗聲笑道,一面走到慕容瑾的面前,俯下身望着慕容瑾。“父皇昨兒還囑咐我,懷了孩子的女人都很多疑,讓我凡事讓着你些,不許招你生氣。”
“不許招你生氣?”慕容瑾有些狡黠的瞪着薛流嵐。“納妾這件事情出來,按照慕容瑾在金都的形象,大約又要和你冷戰許久吧?皇上這一句可是讓你別理我啊?”
“看看,才說多疑就立刻顯露出來。”薛流嵐點了點慕容瑾的額頭,將手輕輕的放在慕容瑾的腹部。“麟兒有沒有淘氣啊?”
“他?”慕容瑾看着自己稍稍隆起的腹部,笑得很幸福。“要比你讓我省心得多啊。”
“是嗎?”薛流嵐不相信的看着慕容瑾,笑容忽然漸漸的斂了下去。“又瘦了很多。”
慕容瑾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搖頭笑道:“尚好。你還是快回去吧。稍時不見了新郎官,只怕滿府的人都不會消停了。”
“我已經囑咐了小丁子告訴蝶曼不必等我了。”
“大喜的日子,你讓蝶曼獨守空房?”慕容瑾雖然覺得有些對蝶曼不公,但是不可否認心裡還是很歡喜的。
“嗯。”薛流嵐有些嘆息的站起身來。“沒遇上你之前,我以爲紅顏知己與妻子並沒有多少分別。可是,慕容瑾,我放不下你,也沒有辦法說服我自己去陪在另外一個女人身邊。”
薛流嵐的話讓慕容瑾有點愣神,除了靜靜的看着他,怔愣着聽他說,竟然找不出其他任何的反應來。
“爲什麼這樣看着我?”薛流嵐猛然住了口,有些尷尬的問慕容瑾。
“咳咳。”慕容瑾忙轉開眼神,然而嘴角的笑意已經泄露了她此時的心情。“沒什麼。忽然覺得今天的你有點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似乎正經了些。”慕容瑾忍不住笑出聲音來。“啊。”
忽然覺得身子一輕,薛流嵐俯身將慕容瑾橫抱了起來,轉過錦屏向牀邊走過去。將慕容瑾安置在牀上,薛流嵐也脫了靴子躺在她身邊,用手將她攏在身邊。
“因爲要做爹啦。總不能以後上樑不正下樑歪呀。”薛流嵐懶懶的伸了一下腰,閉上眼睛道。“睡吧,今天可真把我累壞了。”
慕容瑾向薛流嵐的懷中窩了一窩,又不放心的問道:“你真的不用去看看嗎?若是千日醉因爲這件事情反了你呢?”
“無妨。”薛流嵐別有深意的笑了一聲,氣定神閒的回答道。“趕緊休息吧。雖然玉門嬌不遠,但也是走回來的,不累嗎?”
“你又着人跟着我?”慕容瑾頗帶不滿的用拳錘了一下薛流嵐的胸口。“哪裡就這麼嬌弱了?”
“讓他們跟着,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也放心些。”薛流嵐的聲音漸漸的變小,不一會兒就傳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慕容瑾笑着搖了搖頭,安心的閉上眼睛睡去。桌上的紅燭閃爍着昏暗的燈光,倒讓慕容瑾想起那一日洞房中不曾燃到盡頭的紅燭。
薛流嵐,現在,我想要與你白頭了。慕容瑾在心裡默默的道。
而同樣是紅燭跳躍的屋子,蝶曼獨自坐在牀上,紅豔豔的嫁衣仍舊穿在身上,但錦被冰冷刺骨。
方纔小丁子已經過來傳了薛流嵐的話,今晚薛流嵐不會來了。
蝶曼的手緊緊的抓住自己的裙裾,鳳眼中露出陰狠的神色。半晌,蝶曼冷笑了一聲,自語道:“薛流嵐,既然你無情,就別怪我無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