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險要去處,難怪久攻不破。”慕容瑾在前軍勒住馬笑着嘆了一句。“傳令下去,暫且佈陣嚴加防範,等斥候回報再做定奪。”
負責傳令的小兵拿着旗飛馬向後而去,慕容瑾鬆了馬繮繩任由馬向前慢慢的走了幾步,停在軍陣之前。
對面便是那個險要的小路,兩邊陡峭懸崖高聳,佈滿了奇石怪樹,烈風掃過樹葉發出的聲音在路上回響,彷彿來自地獄的冤鬼在啼哭。即便是日中之時看這條路,也隱隱的會生出一些寒意。此處不知已經埋葬了多少英雄豪傑,肅慎軍中都將這條路稱之爲末路,有去無回。
“報,前軍斥候傳回消息。”
慕容瑾回神:“報。”
“前方並沒有發現有敵將。”
“亦沒有伏兵?”慕容瑾微微揚起眉頭問。
“報,沒有。前方斥候已經直達此路盡頭,恭候將軍。”
“哦?”慕容瑾眉頭死死的皺在一起,垂着眼眸思量着。好一會兒才道:“派一小隊人馬先過去探探路,大軍原地待命,仔細防範周圍動靜,不得懈怠。”
“是。”
看着傳令兵與斥候各自縱馬飛奔去傳下軍令,慕容瑾緊了緊腿,催動胯下的戰馬來到路口。
路口看過去一望無盡,日中時候已經過去,巨大的陰影籠罩在路上,擡起頭來仰望懸崖頂上,隱約之間似乎可以看見縷縷青煙。莫非是那上面有人?
“來人。”
“在。”
慕容瑾指了指懸崖頂上的地方道:“派一隊人上去看看。”
“上去?”那個站在馬頭前面的士兵愣了一愣,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那可是近乎垂直的峭壁,若是從遠處低的地方上去不知道要繞上多少裡。
“怎麼?”慕容瑾見士兵遲疑,有些不悅。
“有上去的方法,只是末將只怕貽誤軍機。”
“自此處攀爬上去做不到?”慕容瑾見那士兵目光看着略微低一些的地方,心下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難怪縱使顧國卿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如此出神入化的將才在儼狁面前還是屢屢吃敗仗。軍隊無鐵一般的紀律如何能打勝仗?
那士兵見慕容瑾明顯語氣不善,忙低了頭不說話。
慕容瑾冷笑了一聲:“今日落日之前,若是不能攀上那面的懸崖頂上,軍法處置。”
說完,慕容瑾勒轉了馬頭徑自走回軍中。
事情報到左尋蕭的帳前的時候,已經是日落之後了。左尋蕭只是微微一笑,不答話。
慕容瑾還是忍受不了自己手下的將士比人家差上哪怕是半分。也對,當年在武川的時候,他們手下的兵士都是精挑細選之後又精心訓練,遠遠不是這羣烏合之衆可以比得上的。
“召前軍將軍回營議事。”左尋蕭將手中的軍報丟在桌子上,淡淡的說了一句。
正是披星戴月的時候,慕容瑾下馬掀開中軍大帳的簾子。
“屬下慕容瑾參見將軍。”慕容瑾拱手垂頭,一如當年在軍中他見她一般。
左尋蕭坐在桌子前,擡眼看着門口的慕容瑾。她穿着最喜歡的霜色盔甲,並沒有帶頭盔,長髮盤成髮髻挽在腦後。昏黃的燈光映着她的面龐,明豔中帶着逼人的英氣。
“慕容將軍辛苦了。”左尋蕭指了指椅子。“這麼晚找慕容將軍過來,實在是有急事。”
慕容瑾坐在左尋蕭的對面,彎了嘴角一笑:“將軍請講。”
“聽說將軍今日險些對一隊士兵動了軍法?”
聞言,慕容瑾擡起眼睛看了左尋蕭一眼,別開頭道:“這似乎是慕容瑾軍中之事,就不勞將軍操心了。”
“到底不是武川的兵士,凡事不要太過於較真。你真是與五年之前並沒有變得太多。”
“不是武川的兵士,與儼狁對戰仍是會死傷。若此時不對他們嚴厲,在戰場上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慕容瑾平靜的對上左尋蕭的目光。“相比於五年之前,將軍的改變亦是令人刮目相看。莫非將軍如今另謀高就,忘記了當年在武川我父帥的教導?”
話中帶刺,左尋蕭啞口無言。
“若是將軍無事,末將告辭。”慕容瑾說着就要起身拱手離開。
“還有一事。”左尋蕭忙開口叫住慕容瑾。
“請講。”慕容瑾站着看向左尋蕭,恍惚之間這樣的場景五年之前也有過一回。只不過,那時的他們還相互相信着站在對面生死與共的朋友。
左尋蕭也站了起來:“明日進攻末路可有把握嗎?”
他說的很輕,語氣柔和得讓慕容瑾也出了一下神。
“定會拖到將軍得勝之時。”
“小瑾,儼狁善戰而地形不利,萬事都要小心。”言語出口,左尋蕭在心裡冷冷的嘲笑着自己。到底放不下的是他,而不領情的是她。
猶豫了一下,慕容瑾笑道:“自然。今日我着人去崖頂看了,山路蜿蜒崎嶇,明日你只有三個時辰的時間,還是早作準備。”
說着,慕容瑾自懷中取出一方絲絹來放在左尋蕭的桌子上:“這是我今日暗中派人雖那一隊人上崖時畫下的,雖然並不詳盡,但總歸是勝過沒有。”
左尋蕭疑惑的看着慕容瑾,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好一會兒才露出笑意:“多謝。”
慕容瑾笑着搖了搖頭,纔要說話之時,猛然聽見大帳之外驟然亂成了一團,人聲鼎沸之間兼帶着殺伐馬嘶之聲。
“有人夜襲。”慕容瑾驚呼了一聲,話音才落,兩個人手中長劍早已經出鞘,幾乎一齊衝出大帳外面。
此時,軍營之中已經亂成了一團,黑夜之中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見縱馬闖入軍營中的人橫衝直撞着。帶起營中立着的火盆一併反倒,只不過眨眼之間,整個營地就已經被火照的通亮。
“分頭去追。”左尋蕭向着另外一個方向指了指,而後轉身消失在一片火光之中。
慕容瑾向後退了幾步,面前正好一個騎着馬的人橫撞過來。只見她積蓄了力量一躍而起,恰恰將那個人撲下馬來,轉身毫不猶豫的手中長劍架在那人脖子之上。
單手撐地,翻身而起。一道血紅色的痕跡自慕容瑾的刀刃出揚畫出來,而那一道霜色身影已經躍上了馬匹,追着正在準備撤離的騎兵之後而去。
直到三更時分,天色漸漸的放明的時候,儼狁的部隊才逐漸呈階梯型撤退。
“各隊清點人數。”左尋蕭站在營中喊着。他的身上滿是血跡,有敵人的也有他自己的。看着滿目瘡痍的營地,心中怒火不由得涌了起來。
他之前爲了防着儼狁的夜襲,已經與慕容瑾定下來嚴密的陣型,如何還會如此輕易的被儼狁突破?
左尋蕭的目光在營地中轉了一圈,眼眸驀然凝了起來,一把抓過從旁邊經過的傳令兵:“慕容將軍呢?”
“沒,沒見到。”
左尋蕭放開那個人,細細的琢磨着這一次的夜襲。馬隊打頭陣,後面是步兵掩殺,及至撤退的時候又是重甲軍隊殿後,絲毫不亂。那個儼狁的部落首領果然不簡單,不僅僅有勇,謀略也確然是勝人一籌。只是,他們未免對王朝軍隊的佈陣太過熟悉了。
驀然,一陣馬蹄聲響起,營中才緩過魂魄來的兵士再度騰起焦躁恐懼的情緒來。
左尋蕭的手握住長劍,看着那單槍匹馬的人漸漸在晨霧中變得清晰。正是一身戎裝的慕容瑾,馬鞍之上懸着一個頭顱。
“籲。”慕容瑾在左尋蕭的面前勒住馬,翻身跳下馬。
“你單槍匹馬去追他們?”左尋蕭的聲音有些冰冷,心中卻暗自慶幸她的安然歸來。
慕容瑾指了指馬鞍旁邊的人頭:“既然是奸細,還是除了比較好。”
左尋蕭上上下下打量着慕容瑾。她的長袍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霜色了,如今只是一片血紅。左手臂上一道長長的傷痕,血已經沿着她的手臂順着她的指尖滴落在地上。長劍還在她的手中,劍刃上的血痕已經有些凝固了,映着劍身尤爲刺眼。
“受傷了?”左尋蕭閉了閉眼,將眼中所有的心痛壓下去,努力讓自己語氣平和的問。
慕容瑾看了一眼左臂上的傷痕,無所謂的一笑:“一不留神被劃了一下。”又將頭解下丟在地上,向傳令兵道:“將這個掛在旗杆上示衆。”
左尋蕭看着那顆頭顱,笑了笑道:“莫非是因爲你讓他攀爬到崖頂,故而記恨在心?”
“他攀爬的時候手腳過於敏捷,而且有很明顯的儼狁人的動作特徵。當時我以爲是他長期在邊關的緣故,現在想起來,應該是儼狁的奸細。”慕容瑾深深的吸了口氣,直到精神放鬆下來,才覺得到左手臂上一陣鑽心的疼痛。“真是有陣子不帶兵了,犯了這樣大的錯誤。”
然而,這一段話中,左尋蕭注意到的是她當時所處的位置。
“今日你與他們一起到崖頂了?”
“嗯?”慕容瑾頓了一頓,轉過臉想了一下道:“我先去軍醫那裡,至於營中善後的事情到時候再說。”
看着慕容瑾的背影,左尋蕭一時間百感交集。明明已經定好的計劃,明明已經下定了的決心,因爲這件事情再一次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