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墨彥把玩着手裡的酒杯,輕笑一聲道:“渭河水患不是老七的事情?什麼時候你也開始操心上了?”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老七就是再能耐,恐怕也不能空着兩隻手去賑災。”薛流嵐自顧自的倒了一杯酒。“渭河富庶,那地方的土豪鄉紳也不少。據我所知,這一次要不是土豪大造圩田,也不至於到渭河決堤的程度。”
“說吧,看我能幫上什麼?”薛墨彥放下酒杯看着薛流嵐。
“十萬兩銀子。”薛流嵐也不和他兜圈子,一語道破此來的目的。
“十萬兩?你這可真是獅子大開口啊。”薛墨彥笑了一聲。“拿什麼和我換?”
“你想要什麼?”薛流嵐也不看對面的人,心中自是知道以壺中乾坤的勢力,十萬兩是拿得出的,以薛墨彥的性子,既然他開了口也定然是會借的。然而,親兄弟明算賬,總還是要有些抵押纔好。
薛墨彥略略思量了一下,笑道:“聽說鑄劍大師洛汶一生只得三把軟劍,一把在老七手裡,另一把在你夫人慕容瑾手裡。”
“那是慕容瑾的陪嫁,我做不了主。”薛流嵐懶懶的應了一句。
“那你日前得的那塊上好的血玉呢?”
“拿去和花映楊家換了映紅。”
薛墨彥白了薛流嵐一眼:“你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
“洛汶的第三把軟劍在我手裡。”薛流嵐盤膝坐正了身體道。“十萬兩銀子,傍晚我將劍送到你手上。”
“什麼?”薛墨彥一愣。“你怎麼會有那把劍?”
“本是四佑帶給大哥的,只是他回來時,大哥已經不在了。”薛流嵐的目光落在桌子上,平靜的回答。
薛墨彥的表情也跟着僵了一僵,好一會兒才道:“大哥故去之後,恐怕咱們兄弟相殘再難阻攔了。”
“你與四佑都竭力在避開,所剩下的無非就是我與老七。”薛流嵐苦笑了一聲,飲盡一杯酒。“縱然是成者爲王,敗者爲寇,我與老七到底鬧不到相殺的地步。不然,以老七的功夫,早已經動手了。”
“你們兩個定要如此?”薛墨彥屈了膝坐着。“老七如何想的我不清楚,你呢?不過是一個猜測,甚至連證據都沒有,值得?”
薛流嵐淡淡的擡起眼看着薛墨彥,面無表情的將頭轉開:“改日我再來找你喝酒。”
說完,徑自就要起身離開。
“五哥。”薛墨彥也忙跟着起身,開口叫住他。“你若是敗了呢?”
“兩家人頭定會與我陪葬。”薛流嵐亦不回頭,只是低聲平靜的說了一句。“不過是同歸於盡,有何懼?”
薛墨彥垂在青衫一側的手緊了一緊,好一會兒才道:“十萬兩銀子如何給你?”
“江南花映楊家,合了兩方銀子我會着人送到渭河交付給老七。”
“此番若是他治理水患不利,定然會引起父皇的不滿。”
“不急於這一時,犯不上將百姓性命一併搭上。”
薛墨彥看着面前這位兄長的背影喟然感嘆。這許多年中,薛卓然,薛流嵐和薛墨彥都是在太子操勞國事之下有片刻偷閒。而當作爲太子的兄長出事後,第一個站出來的卻是這個素來不喜歡官場的薛流嵐。不僅僅是因爲一母同胞,更是因爲一個藏在他心裡多年的猜測。
“慕容瑾知道嗎?”
“沒有這個必要。”薛流嵐轉過身來看着薛墨彥。一雙濃黑的眼眸平靜而深不可測。“四佑的病約莫又要發了,得了空去看看。”
“我已經遣了人去尋藥,過些日子就到了。我聽說醫聖的傳人在殷國?”
“四佑的病是承了他母妃的,我去問過重華。”言及此,薛流嵐搖了搖頭。“你還自由些,沒事多看看他。”
薛墨彥點頭:“你如此顧兄弟,又何必與老七鬧到這個份上?”
聞言,薛流嵐微微一笑,思忖了一下回答:“黨派之爭,畢竟誅殺異己更容易。”
言畢,薛流嵐徑自開門離開,消失在薛墨彥的視線裡。
薛墨彥呆立在原處,思量着薛流嵐最後的這一句話。鄧家如今將賭注押在了老七一邊,若是薛流嵐功成,那麼自然可以將鄧家一網打盡。可是,郭尚忠呢?他如今可是站在了薛流嵐這一面。
“在看什麼?”薛流嵐出現站在慕容瑾的身後,低低的笑問。
慕容瑾猛然回頭,對上薛流嵐含着笑意的眼睛:“這麼快就出來了?”
“不然呢?在這裡小住幾日其實也不錯。”薛流嵐環顧了一下四周。“老六這院子真是越發精緻了。”
“雖然精緻,到底是書生意氣。”慕容瑾看着院中錯落的假山,還有盡心呵護的奇花異草。畢竟比不得塞上風光,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下縱馬飛馳。
“過些日子我陪你回武川看看可好?都已經過了歸寧之期這麼久了。”薛流嵐俯下頭看着慕容瑾,微微揚起嘴角輕笑。
慕容瑾看了他一眼,搖頭:“哪裡來這等閒工夫?日後再說吧。你與六皇子談完了?那麼,我們回去吧。”
“這壺中乾坤的酒菜最是有名,不嘗一嘗?”薛流嵐拉住才擡腳要走的慕容瑾。
“不了。”慕容瑾輕笑。“時候還早,不若出去走走吧。”
一面說着,兩個人一面並肩走出了壺中乾坤。背後的二樓上,一襲青衫微隱,薛墨彥靜靜的看着薛流嵐與慕容瑾的身影消失。
遇上危險時下意識的擋在她面前,看來是動了真情的。可是,這樣的琴瑟和諧又能維持多久?皇位之爭牽扯着外戚,宦官,還有地方土豪劣紳等諸多勢力,薛流嵐又能在這諸多勢力之中長袖善舞到幾時?
“公子。”棲梧公子站在薛墨彥的身後低聲道。
“已經處理了?”薛墨彥負手回過頭問。
“是。”棲梧公子頷首,擡眼看了看薛墨彥,欲言又止。
薛墨彥眉頭一動,思量了一下問道:“有什麼事情?”
“也不是什麼要緊事情。”棲梧公子彎了嘴角一笑。“既然無事,那麼我就告退了。”
“等等。”薛墨彥叫住已經轉身了的棲梧公子。“我知道你是想問這十萬兩銀子的用處。”
棲梧公子並沒有回身,只是微微偏了一下頭:“生意人自然是錙銖必較的。”
“送到江南花映楊家,用來買了一把劍。”
“好貴重。”
“自然,洛汶的第三把軟劍當然是無價之寶。”薛墨彥走到棲梧公子的面前,端詳了一下他的臉。“整日帶着人皮面具,不嫌悶得慌?”
棲梧公子側了臉冷冷的回答:“怕嚇了別人。”
“換了這身衣服,我在酒臺等你。”薛墨彥言畢,徑自擡步離開,將棲梧公子一個人留在原地。
他至今還能夠記起當時棲梧在自己面前決然的說此生便如此過。可是,若真是如此過,他當如何?
在壺中乾坤的後園中有一處很幽靜的竹林,因着是精心呵護,故而即便此時已經初冬時節,仍然翠綠依舊。竹林正中有一個小臺子,上面端正的擺着一張矮桌。臺子兩旁各有一個葦葉編織的席子,剛剛好夠兩個人坐着對飲。
薛墨彥端正的按着王朝皇室的禮節跪坐在臺子上,看着對面的人緩步走過來。
身量比棲梧公子略微顯得消瘦一些,着了一身翠綠影紗長裙,頭髮散在身後,前面由一綹擋在左臉側面。那女子默默的走到臺子之上,斂了裙裾跪坐在薛墨彥的對面。
“不知公子喚棲梧至此處何事?”女子開口,聲音有些喑啞,似乎許久都不曾開口說話,全然不似當時棲梧公子的聲音那麼冷絕清涼。
“你以棲梧公子的身份在我這裡也已經有些年頭了吧?”
“四年。”女子應聲,風輕輕的吹撫過她面頰旁側,長髮微微飄起,隱約可以看見左臉上面一道自眼角而下橫在面上的疤痕。
“這四年你出必喬裝,言必以口技,也算是小心。當年的案子官府已經將你列爲了失蹤疑犯結案。此後大可不必如此了。”薛墨彥目光平靜的看着對面的女子,眼神之中帶了些嘆息。
“既然官府已經說結了此事,便就是結了。”女子聲音冷漠,眼中無半點光彩,彷彿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可是在你心裡,這件事情仍然沒有辦法結束。”
“是,沒有也不可能結束。”棲梧驟然擡起頭來看着薛墨彥。“不過是因爲一罈酒,一個人,他就能仗着鄧家的勢力害得我家破人亡,在我毀容不從之後更是將滿門的血案推在我一個人身上。公子,這件事情在棲梧的心裡永遠不會結束。”
“除非鄧衍死。”薛墨彥看着棲梧,擡起的手又悄然放回到自己的腿上。他不曾經歷那樣的生死悲痛,更沒有資格讓她放下。此番,不過是想要確定她的心思。
“是。”
薛墨彥點了點頭,鄭重的道:“你親送那十萬兩銀子去江南花映楊家,我予你一封書信,日後你便跟着他們了。”
“什麼?”驟聞離開,棲梧驚了一驚,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薛墨彥。“公子此話何意?”
“楊家會安排你接近鄧衍。”薛墨彥起身緩步走下小臺。“這酒臺我留着,三個月後我在此等着你新釀的塵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