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流嵐回到自己的皇子府時恰好是夜中,擡頭望了望空中明月,尚不到子夜的時候。信步來到後院的亭子裡,果然不出他所料,月色下亭中出現她斜靠着柱子的背影。
早已經是深秋時節,夜風襲襲之中已經頗帶了寒意,慕容瑾雙手抱着手臂呆呆的看着夜色裡的庭院。這小庭院是在五皇子府中單獨用月門隔出來的一處院落,原本是隻有薛流嵐住在這裡,現下只有慕容瑾獨自居住。
薛流嵐放輕了腳步走到慕容瑾的身邊。原本以爲她已經察覺,卻發現此時的慕容瑾在出神,全然不知道背後薛流嵐的存在。
揚起嘴角一笑,薛流嵐走上前,伸手環住慕容瑾。
手才搭在慕容瑾的身上,慕容瑾幾乎是出於下意識的反應,一把拉住薛流嵐的手腕,轉身手肘便已經抵在了他的後背上。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薛流嵐就被壓在了柱子上動彈不得。
“慕容瑾,你又想謀殺親夫啊?”薛流嵐無奈的道。
慕容瑾一愣,趕緊將手鬆開,尷尬的轉了頭,口中一面說道:“離子夜還有一個時辰,你怎麼回來這麼早?”
薛流嵐揉了揉被她一下子扳得生疼的臂膀笑道:“想早些見到你啊。哪成想你是這麼歡迎自己夫君回家的。”
聽他埋怨,慕容瑾轉過頭來盯着薛流嵐道:“誰讓你一聲不吭的出現在我身後了?”
“哎,我可是出聲了,不知道是誰在出神想事情沒有聽見啊。”薛流嵐上前一步微微低下頭看着慕容瑾。
月色下,慕容瑾的臉色帶了幾分紅潤,然而如玉的面頰越發顯得消瘦,眼眸雖然依舊明亮,卻怎麼也掩不住深深的倦意。
薛流嵐伸手撫上慕容瑾的臉頰,低聲道:“瘦了很多。”
他的柔情讓慕容瑾措手不及,愣了一愣後紅着臉躲開他的手道:“還好吧。”
“相思惹人空憔悴,人未歸,喜鵲怎解離人淚。”薛流嵐溫和的笑着吟了一句。“你這可是害了相思?”
“少臭美。”慕容瑾白了薛流嵐一眼,徑自向前走了兩步,站在亭子邊沿上撫着垂在身前的那一縷長髮。已然回府,她便除了少婦髮髻裝扮,此時柔順的長髮披散在肩膀上,仿若彼時少女時節,嬌羞一笑勝似桃花。
薛流嵐摸了摸鼻子,笑道:“好,我臭美了。那麼,不知道皇子妃深夜召在下前來,不是爲了想我卻是爲了何事啊?”
“是想向你問些事情。”慕容瑾斂了笑意,平靜的轉過身來看着薛流嵐。“你可以不回答。”
“哦?既然問了,爲什麼又允許我可以不回答?”薛流嵐負着手站在慕容瑾的對面。
慕容瑾垂了眼眸沉吟了一下,輕聲道:“我們並不是完全的相信對方,所以有些事情也不需要讓對方知道。”
薛流嵐的心動了一動,旋即笑道:“若是我毫不隱晦,不知可能換得你坦誠相待?”
“能。”慕容瑾幾乎想都沒有想就回答道。
薛流嵐笑着點點頭:“這交易還算公平。”而後,撩衣坐在亭子中的石凳上,手搭在桌子上道:“那就問吧,想知道什麼?”
“你請四皇子保舉郭仁,是爲了籠絡郭尚忠是嗎?”
“是。”
“於惟德的上奏並不是你或者四皇子事前約定好的。”
“他上奏保舉郭仁,我與四佑都很意外。”
“你知道於惟德兒子強搶民女一事?”
聞言,薛流嵐微微頓了一頓,笑道:“竟讓你猜到了。慕容瑾,到底是我小看了你啊。”
慕容瑾只是彎了彎嘴角,猶豫了一下道:“那日跟蹤我到玉門嬌的刺客是你派出的,是嗎?”
薛流嵐緩緩的搖了搖頭。
“不是你?”慕容瑾吃了一驚。是自己的推斷出了錯還是薛流嵐並沒有說實話呢?
“那不是刺客。放在你身邊的穀雨叫做影衛,負責你的安全。”薛流嵐不急不緩的說道。“若叫做刺客,我豈不是要被你冤枉時刻惦記着殺你?”
慕容瑾將目光從薛流嵐的臉上移開,掩住眼中泛起的笑意。
“那不用說,於惟德是你殺的咯?”
薛流嵐深深的吸了口氣,站起身來微笑道:“對。用的是醫仙傳人重華傳出的藥。”
“爲何要僞裝成中了砒霜之毒?”慕容瑾疑惑的看着薛流嵐。
“只是派去的殺手偶爾撞見了於惟德的兒媳買了砒霜。”薛流嵐微微一笑。“可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咬了咬自己的下脣,慕容靜走到薛流嵐的面前,直直的凝視着他的眼睛,認真的一字一句的問道:“你也會狡兔死走狗烹嗎?”
薛流嵐眉頭一動,他倒是沒有想到慕容瑾會想到這一層來,看着她忐忑的眼神,緊繃的脣角,那個本該出口的答案竟一時間卡在喉嚨裡。他是想對她坦誠相待的,可是此刻不能。
猶豫了一下,薛流嵐伸手將慕容瑾攬在懷中,沉聲道:“不會。若是功成,你便是我的皇后,怎麼捨得讓你連孃家都沒有?”
慕容瑾垂在身側的手驀然攥成了拳,聲音有些恍惚的問:“你,爲了我?”
“是,爲了你。”薛流嵐將慕容瑾擺正在自己面前,鄭重的看着慕容瑾的眼睛。“我不希望你受傷,慕容瑾。因爲這裡會痛。”說着,薛流嵐的拳輕輕捶了捶自己心臟的位置。
慕容瑾吃驚的瞪着薛流嵐,彷彿已經被震沒了三魂六魄,只是呆呆的,木然的看着薛流嵐。
薛流嵐也同樣看着慕容瑾,然而眉頭漸漸的蹙了起來。她這算是什麼反應?
“爲,爲什麼?”慕容瑾好不容易纔找回自己的聲音。
“嗯?”薛流嵐怔住。“這需要問爲什麼嗎?”
“你不是心裡有蝶曼了嗎?不是爲了慕容家的權勢娶我嗎?不是因爲……”
“都不是。”薛流嵐無可奈何的將額頭抵在慕容瑾的額頭上。她的呼吸就近在咫尺,轉也不轉的眼睛透漏出她此時的吃驚與不安。
“你……”
“慕容瑾,你可知道如何做一個合格的皇子妃?”薛流嵐的嘴角噙着一抹壞壞的笑意。
“不插手你的事情。”慕容瑾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錯了。”薛流嵐用頭輕輕用力頂了慕容瑾一下。“慕容瑾,所謂皇子妃,是皇子的妻子。”
“嗯。”慕容瑾莫名其妙的看着薛流嵐。
“那麼,對於一個丈夫來說,妻子如何算是合格呢?”
慕容瑾沉吟了一下,微嘆了口氣:“薛流嵐,你是在怪我對你不坦誠嗎?”
“聰明。”薛流嵐直起身子看着慕容瑾,然而並沒有放開手,仍舊鬆鬆的攬着他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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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瑾掙了一掙,冷聲道:“既然你對我亦是不坦誠,如何要求於我?”
“那麼如今我已經對你坦誠相待,是不是能夠換你信任了呢?”薛流嵐攬着慕容瑾的手越加用力。她越是掙扎,他越是用力。
“那麼你想知道什麼?”慕容瑾索性放棄掙扎,直直的看着薛流嵐。她的事情只怕他知道得都是一清二楚的。“關於柳,關於翼,還是關於玉門嬌。”
“你的心。”薛流嵐靜靜的說道。“慕容瑾,我想知道的是你的心。”
“我的心?”
“對,你的心可如我待你一般。”薛流嵐認真的凝視着慕容瑾的眼睛。他想要確認,眼前這個女人值不值得他違背大哥臨終前那個關於帝王無情的囑託。
“你待我一般?”慕容瑾眼神恍惚的看着薛流嵐,腦中出現的是那一日翼的劍刺過來時薛流嵐的反應。那時候他還不知道翼的身份,他知道的只是那把劍刺向的是她慕容瑾。
慕容瑾的猶豫讓薛流嵐緩緩的將手放下。忽然之間失了方纔的那份信心。
然而,就在薛流嵐的手下垂的時候,慕容瑾猛然擡手抓住薛流嵐有些冰冷的手。她的手,其實亦是冰冷,只有手心仍舊是溫熱。
“薛流嵐,若是那日翼的劍刺向你,我會做出與你一樣的反應。”說着,慕容瑾的心有些忐忑,連語調都有些小心翼翼起來。“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我的心如你待我一般?”
“自然算。”薛流嵐面無表情的臉一瞬間如同冬日的河水在春日中解凍了一般,眨眼間便有了生機。
伸手將兀自低着頭的慕容瑾攬在懷中,薛流嵐將頭埋在慕容瑾的肩窩,鄭重的道:“慕容瑾,我薛流嵐自今日始,此生不負。”
慕容瑾的手緩緩的環住薛流嵐的腰身,輕聲道:“功成之後只怕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你,薛流嵐,我不需要你對我許下如此承諾,有此時就已經足夠了。”
聞言,薛流嵐的手臂收緊,將懷中的人牢牢的扣在懷中。日後的事情他自然知道還會有許多不得已,然而帝王本無情,動情即一生。
靜了靜,慕容瑾在薛流嵐的懷中忽然揚起頭來問:“那麼蝶曼呢?”
“咳,我是該將這一問看做是吃醋了?”
慕容瑾狠狠的白了薛流嵐一眼,將頭埋回薛流嵐的懷裡。
薛流嵐搖了搖頭,將下頜抵在慕容瑾的發心笑道:“蝶曼來自江湖,那個殺了於惟德的刺客就是她帶出來的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