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兒永遠都不會忘記薛流嵐趕來時他的聲音。那聲音裡帶着滿滿的心碎的聲音,懊悔亦或者是難以置信。
薛流嵐聽到聲音時幾乎是立刻往慕容瑾的昭陽宮趕過來。他心裡知道,若不是遇上了什麼緊急的大事,慕容瑾是不會用那清音哨的。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竟是他所聽到的,慕容瑾留在這個世上最後的聲音。
“慕容瑾。”躺在地上的慕容瑾渾身是血,身下週圍也被血跡鋪滿,薛流嵐的手控制不住的在顫抖着。
徐婉兒靜默的從慕容瑾的身側站起身來,向後退了幾步,站在一旁。
此時慕容瑾安靜的躺在薛流嵐的面前。她的旁邊橫着的豎着的倒着那些殺手的屍體。那把薛流嵐再熟悉不過的軟劍就插在那個侍女打扮的殺手的心口上。
薛流嵐僵硬着自己的身體,努力迫使自己向前一步一步的走近慕容瑾。手停在伸出去的姿勢,顫抖着,想要觸碰卻終究不敢將指尖貼在慕容瑾平靜的面龐上。
他怕,觸手就是冰冷的屍體,再無半點轉圜的餘地。
“傳,傳太醫,快傳太醫。”小丁子也傻了眼直直的瞪着已經幾乎是屍體的慕容瑾。
小丁子疾速跑了出去,一疊聲的吩咐着人。
薛流嵐只是木然的彎下膝蓋,跪在慕容瑾的身邊,伸出手想要將她嘴角上的一絲血跡抹掉。
然而已經凝在了她如雪一般的面龐上,薛流嵐第一次竟然沒有將那血跡擦乾淨。
愣了一愣,薛流嵐的手狠狠的抹在慕容瑾嘴角的血跡上。他容不得她受傷,可偏偏每一次她都會因爲自己受到傷害。
慕容瑾,萬里江山,剷除奸黨,肅清朝綱,卻原來我想要的只有你。
“慕容瑾,你睜開眼睛。”薛流嵐一把將慕容瑾拉入自己的懷中,面頰緊緊的貼在她冰冷的額頭上。“不是從來不認輸嗎?不是說你還是那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與我還是初初相見的時候嗎?慕容瑾,當年你不是可以將我反手剪了按在樹上的嗎?現在爲什麼不起來?爲什麼不起來教訓我這個登徒子?”
清冷的淚水沿着薛流嵐的面頰滴落下來,手臂越來越用力,幾乎是要將慕容瑾整個鑲嵌進自己的胸口。
“你的手又是這樣冷。”薛流嵐的嘴角輕輕的彎起來,手握着慕容瑾的指尖寵溺的笑道。“我們還是回屋吧。”
說着,薛流嵐將慕容瑾打橫抱在懷中,慢慢的從跪着的姿勢站起身。猛然他的腿一軟,幾乎無法憑藉自己的力氣站起身來。
“皇上。”跟着一起趕過來的妃子吃了一驚,連忙就要上去扶他。
“出去。”薛流嵐躲開那妃子的手,踉蹌着向後退了一步,通紅的眼睛露出十分危險的神色來。
慕容瑾不喜歡別人進入她的昭陽宮,他們爲什麼還呆在這裡?薛流嵐敵視着眼前所有的人,最後目光落在徐婉兒的身上。
她還是安靜的站在一旁,側耳聽着院子中發生的事情。面色有些慼慼,身上的血不知是她自己的還是慕容瑾的,將一色白衣染得斑駁。
“都出去。”薛流嵐抱着慕容瑾的手更加的用力。“她不喜歡別人入昭陽宮,你們都出去,出去!”
薛流嵐大吼着,將在場所有人都嚇得一抖。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薛流嵐,通紅了眼睛,脣角繃得緊緊的,目光如同兩道利劍一樣,一旦對上誰,就會立刻要了那個人的性命。
“皇上,皇上,那個凝兒來了。”小丁子一道煙兒似的跑回來,口裡喊着。
他纔出了園子就頂頭碰上了來找慕容瑾的凝兒。
“你可見了我們家慕容皇后?”凝兒一把扯住小丁子,且先顧不上問他是怎麼進來的。
小丁子用手指了指花園的方向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慕容皇后怎麼了?”凝兒頓時臉色大變,一把扯住小丁子,死死的盯着他。
“她受了傷,我這着急去請太醫呢。”小丁子拼命的要把凝兒的手掙脫開。“你快放開,晚了我怕皇后娘娘就性命堪憂了。”
“快帶我去看看。”凝兒手上用力,活活將小丁子邁出的步子給拖了回來。“你發什麼愣啊,趕緊走啊。”
“你?”
“沒時間和你解釋那麼多了。”凝兒不耐煩的拖着小丁子往他剛纔指的方向走去。
薛流嵐木然的看了凝兒一眼,腦子慢慢的轉了一轉才記起,這個女子是之前翼派過來的,說是那位雪山神醫的徒弟,來金都爲的是給慕容瑾調理身體。
凝兒向薛流嵐走了過去,伸手就要搭上慕容瑾的手腕。下意識的,薛流嵐向後退了一步,同時下三路已經做出要攻擊的動作。
“我只是想要搭一下她的脈。”凝兒見狀連忙向後退了一步,緊張的盯着薛流嵐的動作。以凝兒的身手絕對躲不開薛流嵐的全力一擊,所以她必須要小心提防着。
“皇上,這位凝兒姑娘一直都照管着皇后的身體,請您相信她。”徐婉兒轉過身來,對着薛流嵐的方向說道。
是不允許別人去觸碰嗎?薛流嵐,既然如此的在乎,又爲什麼還要這樣將她放在一旁不聞不問呢?徐婉兒蹙起眉頭來嘆氣。
薛流嵐眼中提防的神色依舊沒有減少,但腳下已經放鬆了戒備。凝兒試着慢慢靠近慕容瑾,拿起她垂着的手搭在自己的左手背上,右手指尖點在她尺寸關三處。
努力讓自己平靜了心緒,凝兒調整着自己的呼吸。脈象死沉,凝滯,變緩,隱隱的不是非常的規律,而且已經非常的微弱了。
凝兒的眉頭緊鎖着,薛流嵐則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的凝兒。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站在園子裡等着凝兒的結論。
春風還有些寒冷,薛流嵐趕來得匆忙,只着了一身長袍,寒風刺入骨中,針扎一般的疼他卻恍然不覺。
凝兒垂着的手猛地握緊,然而思忖了一下又緩緩的放開。良久,凝兒放下手,眉頭仍然沒有舒展開。
“對不起,我學藝不精。皇后娘娘舊傷沒有好,現在又添了很多的新傷。元氣大損不算,她本身也並沒有活着的意志。”凝兒躲開薛流嵐刀子一樣的目光,低聲道。
薛流嵐看着懷中的慕容瑾,默然道:“爲什麼沒有求生的意志了?慕容瑾,這本該是你的本能纔對。”
在場的小丁子,徐婉兒還有凝兒都不言語。其餘一衆人早已經自覺退了出去,偌大的花園中看不見春色,只見了滿目的蕭然與淒涼。
“去武川找你的師父來。”忽然,薛流嵐冷聲道。“宮中的藥還能夠讓慕容瑾續命。我給你半個月的時間。”
雪山之上的那一位嗎?只怕不這麼好請吧?徐婉兒微微偏了頭。
“皇上,莫不如派人去殷國請重華來一趟吧。”徐婉兒上前一步道。“婉兒與重華頗有交情,願意修書一封,請他快馬前來。”
薛流嵐看了小丁子一眼,徑自抱着慕容瑾朝着屋子裡走去。
餘下的事情小丁子自會安排。徐婉兒修書給重華,而凝兒也快馬加鞭趕往武川。
太醫院的太醫們被急召進了宮裡,卻沒有讓他們立刻診脈,只是守在昭陽宮外。
“這究竟是怎麼了?”太醫們小聲的在宮牆根底下議論着。
“誰知道呢。”一個老太醫搖了搖頭。當今皇上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很少將整個太醫院的人都召集來。這回到底是出了什麼緊急的事情?
“哎哎哎,丁公公出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候在牆根兒底下的太醫們一擁而上將小丁子圍在中間。
“丁公公,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啊?”
“就是,皇上下了急召將我們召入宮中,卻怎麼現在又不着急了?”
“莫非是皇后娘娘有了龍種,讓我們輪流守着請脈?”
小丁子搖了搖頭,犯愁的看着四周的太醫們,嘆了口氣道:“怕是各位要自求多福了。咱們皇后娘娘今兒遇上了刺客,現在還昏迷不醒着,皇上將太醫院的太醫們都叫來,爲的就是給皇后娘娘續命,讓她能夠等到神醫重華入宮。”
慕容皇后究竟傷成了什麼樣?在所有太醫的心裡都是一個疑問。
屋中,薛流嵐爲慕容瑾掖好被子,安靜的坐在牀邊看着她。
“慕容瑾,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平靜的面對面了。”薛流嵐將慕容瑾面上的碎髮撥了撥。“從前,大哥總是說,帝王無情,不是真的無情,是不得不無情。我還笑他說得太嚴重。可現在我知道了,帝王有情,一旦心上的那個人受到了哪怕一點點威脅,他都會因爲慌亂而做錯了決定。”
薛流嵐落寞的笑着,目光柔和的將牀上的慕容瑾包裹在其中。
“可是,慕容瑾,你知道嗎?如果現在能夠讓你醒過來,讓你回到我們初見時候那樣英姿颯爽,我寧願用我的性命去交換。”薛流嵐握着慕容瑾的手,依靠在牀頭,嘴角揚起一個嘲笑來。
“天下算什麼?萬人之上若是身旁沒有你,便也就了無生趣了。”他漸漸的閉上眼睛,淚水順着眼角落了下來。“慕容瑾,黃泉碧落,我薛流嵐都會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