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流嵐與左尋蕭對立在亭子中,沉默充斥了整個亭子。只是相互對視着,平靜而看不出任何端倪。
翼遠遠的靠在樹幹上,打量着亭子中的兩個人,一時間也摸不着頭腦。
“那麼,五皇子覺得我會如何選擇以後?”半晌,左尋蕭淡淡的開口問道。
薛流嵐想了一想,搖了搖頭道:“我甚至不知道面對以後我會做出何等抉擇,又如何能夠揣測左將軍的心意。但我想左將軍日後將會有什麼,能夠得到什麼,今日在此地就會有分曉。”
“難怪小瑾……是五皇子妃當時義無反顧的選擇嫁給你,果然還是五皇子有過人的地方。”提到慕容瑾,左尋蕭的眼睛暗淡了一下,眼中的神色遠沒有語氣之中那樣的平靜淡然。
薛流嵐負手看着左尋蕭,緩緩的道:“她當時選擇我,只是出於對慕容家的責任。我想,左將軍與慕容瑾並肩作戰多時,定然瞭解她的性格。責任,有時候對於慕容瑾來講,比生命更加寶貴。”
“但你最終還是有本事讓她在責任之外傾心於你。”
“因爲這也是我的責任。”薛流嵐驀然笑了起來,微帶了幾分得意,卻完全沒有炫耀的意味。“讓我愛的女人愛上我,也不失爲一種責任吧?”
左尋蕭似有些不懂的看着薛流嵐。對於他來說,眼前這位皇子是一個謎,甚至對於整個王朝的朝廷來講,他都是神秘的。薛流嵐的身上流着慕容皇后的血,卻一味只是風流不羈,然而他一旦認真,身上便可以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
“如此說來,左尋蕭要恭喜五皇子了。”左尋蕭拱手,身子稍微向前傾了一傾。
“多謝。”薛流嵐頷首。“只是,左將軍今日來此,並不只是爲了向我道一句祝賀,也不只是爲了與我談論慕容瑾吧?”
“五皇子英明。”左尋蕭輕笑了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個摺疊得整齊的信箋雙手奉到薛流嵐面前。
薛流嵐愣了一愣,伸手取了信箋展開,自上而下細細的看了一遍。那上面寫着的都是一些地名,包括了州縣還有一些山川江河的名字。這些地方都幾乎遍佈了王朝。
沉思了一下,薛流嵐擡起頭來疑惑的問:“左將軍這是何意?”
“這就是我當時選擇鄧欽堯的理由。”左尋蕭笑得很淺淡,彷彿只不過是一句陳述,可是這個選擇背後的失去與煎熬又豈是一句話便說的完的?
當時左尋蕭因爲慕容瑾嫁給了薛流嵐而立志要助薛斐言成就霸業,讓薛流嵐最後一無所有。雖然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並不多,但聞着也皆是讚歎了一番。
薛流嵐又將手中的信箋看了一遍,終於笑道:“彼時我曾經懷疑過你選擇鄧欽堯的真正目的,不過後來一想覺得左將軍也確實算得上性情中人,如此選擇,衝冠一怒也不爲過。”
“若是沒有小瑾後來爲你所作出的種種,可能我也不會將這份證據交給你。”左尋蕭長長的嘆了口氣。既然到了最後這一切都是她所希望得到的,他何苦定要爲難薛流嵐呢?
“證據?”薛流嵐確認了一遍左尋蕭的話。
“不錯。鄧欽堯在暗中招兵買馬,私鑄兵器以備不時之需。想必這個消息五皇子也有耳聞。”
“確有耳聞。”薛流嵐頷首,忽然頓住,驚訝的看着左尋蕭:“將軍的意思是這是鄧欽堯私鑄兵器的地方?”
“還有他暗中屯兵之處。”左尋蕭補充道。“這些只不過是大部分。至少,全部是我知道的。”
“大部分就已經足夠了。”薛流嵐眉眼舒展笑道。“只要將這大部分一網打盡,其餘的也就成不了什麼氣候了。”
“卻不知左將軍爲何要幫助薛流嵐呢?”驀然,慕容瑾的聲音在左尋蕭的身後響了起來。
亭子中的兩個人都是一愣,轉了視線看過去,慕容瑾施施然自臺階下緩緩走進亭子,目光在薛流嵐的臉上掃了一眼,轉過去落在左尋蕭的身上。
左尋蕭愣在了原地,只是木然的看着慕容瑾。他有多久沒有看見慕容瑾了呢?自上一次五皇子出事之後就再未相見吧?她比當時才從邊關回來時豐腴了不少,面上帶着紅潤,只是眉間那份冷然與英氣並沒有因爲已爲人母而稍有減少。
定了定神,左尋蕭開口道:“五皇子妃是在懷疑我?”
慕容瑾聞言呆了一呆。她也不知爲何會忽然問出那樣一句話來。只是覺得自己應當爲薛流嵐考慮清楚,全然沒有來得及想她與左尋蕭五年交情之下,她竟有一天對他存了不信任。
“翼方纔還說會保證這附近沒有人偷聽,這可是食言了啊。”薛流嵐忙開口笑道,同時走到慕容瑾身邊,垂了頭看向她問:“怎麼出來了?不是讓你在屋中等着?”
慕容瑾擡起眼眸看着薛流嵐,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帶着幾許哀傷。
薛流嵐心下明白她心中所想,將手搭在慕容瑾的肩頭,微微用力握了握道:“孩子呢?”
“我交在翼手裡了。”慕容瑾吸了吸鼻子感激的衝着薛流嵐笑道。
薛流嵐轉過身來對左尋蕭道:“我去看看騏兒,失陪了。”說完便離開了亭子,將慕容瑾與左尋蕭留在身後。
他知道,此時需要給他們留下一些時間和空間,將之前各自的心結打開。
亭子中只剩下了慕容瑾與左尋蕭靜默的對視着,喜慶的燈籠透出昏暗的燈光,遠遠的灑落在兩個人的身上。薛流嵐站在遠處,懷中抱着方纔從翼手中接過的孩子。
“這可不是我食言了。只不過攔得住別人,我可是沒有那個膽量攔住瑾姐的。”
“我明白。天冷,我先回去了。”薛流嵐對着翼頷首致意,轉身就要離開。
“喂,你還真是放心啊?”翼在薛流嵐身後笑了一聲。
“有什麼不放心的?”薛流嵐停住腳步,想了想道:“外面天寒地凍的,不如與我一起去屋中喝一杯?”
“你將他們兩個留在亭子中,你就不怕死灰復燃?”翼半開玩笑半是認真的看着薛流嵐。
薛流嵐垂了眼眸看着自己懷中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自言自語道:“再不回去恐怕就要凍壞了吧?”
“薛流嵐?”翼好奇的叫了他一聲。
“我相信慕容瑾,只此而已。”薛流嵐說話的時候,已經轉身離開,只留給翼一個挺拔的背影,還有遠遠傳來的聲音:“你真的不和我去屋裡喝一杯?”
“去,怎麼不去?”翼連忙應聲,擡高了聲音笑道:“又不是我媳婦兒,冰天雪地的我幹嘛還在這裡守着?”
亭子中,慕容瑾仍舊平靜的看着左尋蕭,等待着他的答案。
“若我說,只憑着我素日品行讓你相信我一次,你可會信?”半晌,左尋蕭啞着嗓子問道。
“會。”慕容瑾想也不想的回答道。
“不怕我是以此誘五皇子上當,來個請君入甕?”
“自然怕。”
“那你還相信?”左尋蕭垂在身側的手驀然握成了拳,勉強壓抑下心中的種種問道。
慕容瑾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淺淺的綻放出一抹笑意:“若我信錯了你以至於薛流嵐出了什麼事情,作爲他的妻子我也會陪着他。既然怎樣都是在一起,何不選擇相信與我並肩作戰了五年的兄弟呢?”
聞言,左尋蕭如釋重負的長呼了一口氣,經歷了這許多,如今再聽到這番話時,曾經的一切心思便也就有了終結。即使那個人不是薛流嵐,也會是別人,但絕對不會是他左尋蕭。兩年前如此,兩年後亦是如此。
“在你自武川回來之前,你的父親慕容巖將軍曾經私下裡找過我。”左尋蕭徐徐的說道。“此後的種種也都是慕容將軍安排下的。”
“父帥安排的?”慕容瑾有些吃驚。“你是說,你當時投靠鄧欽堯是父帥的主意?”
“不錯。目的就是爲了掌握鄧欽堯意圖謀反的證據。”左尋蕭揚起笑意道。“你我一起出生入死,小慕容將軍的脾氣我可是一清二楚。即便我真有那衝冠一怒爲紅顏的氣魄,這紅顏也該是爲賢淑女子纔是啊。”
既然所有的事情已經有了定局,何如一輩子如此,與她朋友依舊呢?至少,在她的心中仍舊可以將他放在一個獨特的位置上不會忘記。
愣了半晌,驀然,慕容瑾握住口笑出聲音來。她笑得暢快,幾乎彎下腰身,使得站在一旁看着的左尋蕭也忍不住朗聲笑了出來。只是,他的眼笑得眯起,將心痛神色狠狠掩蓋住。
一面笑着,慕容瑾一面走到左尋蕭的面前,一拳打在他的肩頭,笑道:“你當時那個樣子,我還真以爲我有那麼大魅力呢。”
“哈哈,你要是真那麼大魅力,我在武川之時豈不就已經努力讓你和我兩情相悅了?哪兒還有五皇子什麼事兒啊?”
可若是彼時真的有勇氣,是不是如今站在她身邊的人就是他了?
皇長孫的滿月酒辦得很熱鬧,連皇上都親自到五皇子府上,親手爲這個孩子帶上長命鎖。然而,別人看不出,一直在皇上身邊伺候的郭尚忠細心的發現,在離開五皇子府的時候,皇上的眉宇間隱隱的一層不快。
回想了一下,郭尚忠猛然記起,皇上有一段時間起身離席時,五皇子也跟着離開了一段時間。卻不知道,這短短的一刻鐘時間裡,五皇子與皇上說了什麼?
“郭尚忠。”一直在御書房裡出神的皇上開口叫道。
“奴才在。”守在門口的郭尚忠連忙跪在書案面前聽候吩咐。已經很久沒有從皇上的口中聽見如此深沉的語調了。
“傳旨,讓五皇子徹查鄧欽堯私鑄兵器,意圖謀反一事。一經查實,決不輕饒。”
“是。”郭尚忠答應了一聲,碎步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