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在一片被粉飾的太平中過去,慕容瑾的傷也漸漸的沒有大礙,於是薛流嵐辭了皇上,帶着慕容瑾搬回了自己的府中。因爲慕容瑾的產期將至,薛流嵐每日只是陪在她身邊,朝中大臣也很是識時務,若沒有什麼大事,儘量不去打擾薛流嵐。
“爺。”小丁子一路小跑着來到內院,薛流嵐就站在院子中央。已經是早春二月時節,這滿眼躍躍欲試的春色就快要以可以看見的速度冒出頭來了。
“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薛流嵐擡起眼來看着小丁子。
小丁子匆匆單膝打了個千,轉手從自己的袖中拿出一封信箋來。雪白色的信封,口上用紅色的蠟封得死死的,一看就知道是絕密的書函。
薛流嵐接過信封,挑了上面的蠟取出內裡的信紙,展開自上而下掃了過去,嘴角的笑意緩緩的流露出來,最後定格成一個朗然笑意。
“果然不愧是老狐狸,這件事情辦得很是漂亮。”薛流嵐將信裝回信封當中,隨手遞給小丁子。
小丁子連忙雙手捧過信封,疑惑的問道:“爺,這信如何處置?”
“隨我去書房。”薛流嵐大踏步走在前面,春風頗爲寒冷,卻全然無法阻擋他的腳步。
既然他指定下的人已經在郭尚忠的控制中,那麼也是時候挑明瞭。
皇宮大殿,淨鞭三下,站在金黃色皇位右側的郭尚忠上前一步,高聲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
衆臣緘默。這已經是近十年的規矩了,若是小事,三省六部拿定了注意便就實施,若是遇上不能決斷的大事,就直接把摺子遞給郭尚忠,不過三天定然會有硃批下來的。
“兒臣有事啓奏父皇。”薛流嵐等皇子並不與文武大臣共站在一列中,而是沿着御階之下一溜站在右面。
此時,薛流嵐越衆而出,緩步走到御階之前,躬身等候王座之上那個昏昏欲睡的君王開口。
“流嵐?你有什麼事?”皇上強打起精神來坐直了身子問道。
“兒臣得到消息,故而有本上奏,請父皇定奪。”說着,薛流嵐拿出袖中的奏章,雙手捧在面前。
皇上看了一眼旁邊的郭尚忠,郭尚忠會意,碎步自旁側下了御階,雙手捧過薛流嵐的奏章,呈獻給皇上。
“放着吧。”皇上不耐煩的衝着旁側桌案揮了揮手,示意郭尚忠將奏章帶回御書房批閱。“既然沒事了,都退下吧。”說着,皇上就要起身離開。
“父皇。”薛流嵐太高了聲音叫了一句。
皇上才站起的身子頓了一下,旋即坐回椅子上,不悅的看着薛流嵐道:“還有什麼事?”
“事情緊急,還請父皇當着衆位大臣的面給兒臣一個指示。”薛流嵐抱拳垂首道。
皇上朦朧的眼睛不易察覺的眯了一下,這個兒子如今越發讓他感覺到威脅,明明從小到大都是放蕩不羈,明明一直都是一副慵懶的模樣,可是偏偏他能時常從這個兒子身上感覺到一股英銳之氣。
似他當年,卻比他當年多了幾分睿智豪邁。
站在文臣之首的鄧欽堯疑惑的看着薛流嵐的背影,猜不透他究竟再打什麼主意。派出去的探子回報,這兩個月的光景中,因爲慕容瑾已經臨近臨盆之期,故而他只是一心陪在妻子身邊,並無動作。那這封奏章上寫着的會是什麼緊急的事情?
薛斐言與鄧欽堯對視了一眼,轉過目光看向沉默不語的皇上,薛斐言思量了半晌,跟着上前一步走到薛流嵐身邊,對着皇上拱手致禮。
“既然父皇今日神思倦怠,五哥又何必急於這一時呢?畢竟父皇的龍體安康才最重要。”
薛流嵐不慌不忙的看了薛斐言一眼,笑道:“父皇龍體自然是最重要的,然而若天下黎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只怕聖心不安,龍體也難以舒暢吧。”
“五皇子此言差矣。”鄧欽堯顫巍巍的從文官隊列裡側出一步道。“吾皇英明,故而如今王朝是太平盛世,四海清平,如何說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薛流嵐轉過身來走到鄧欽堯身邊,俯下頭在他旁邊道:“鄧大人,豈不聞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大人您是潔身自好,不肯與污淖同流,怎麼能保證這滿朝上下都如您一樣呢?”
鄧欽堯聞言一抖,心裡驀然騰起一種不好的預感,猛地擡起視線時,已經看見皇上昏昏沉沉之中接過了郭尚忠已經展開的奏章。
滿朝文武都沒有了聲音,要麼低着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要麼就偷眼注意着皇上的表情,暗中揣測着是福是禍。
皇上的表情從渾渾噩噩的不在意到漸漸的擰起了眉頭,而後“啪”的一聲將奏章摔在地上。嚇得滿朝的官員都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大氣也不敢出。
“流嵐,你奏章中說的,可是事實?”皇上端坐在寶座上冷聲俯視着跪在地上垂頭的薛流嵐。
薛流嵐聞言,陰在影子裡的脣角挑起一抹笑意,揚聲道:“回父皇,兒臣所言無虛,句句皆是有證據的,只需要遣人調查便知真僞。”
“證據呢?”皇上的聲音越發的不善起來。
“啓稟父皇,他們既然敢坐下這等滔天的罪禍,自然是朝中有人且結黨營私,兒臣已經將證據藏好,以防有人做賊心虛,想要先下手爲強。”說着,薛流嵐的目光瞟了瞟身側的鄧欽堯。
鄧欽堯心中一凜,忙收回視線顫聲道:“老臣願爲皇上分憂。”
“兒臣亦願意爲父皇分憂。”薛斐言忙接了一句。
“分憂?哼。”皇上冷冷的看了鄧欽堯一眼,指了指地上的奏章對郭尚忠道:“拿給他看看。”
“是。”郭尚忠不敢遲疑,俯身撿起奏章徑自走到鄧欽堯身邊,雙手託着已經展開的奏章道:“鄧大人請看。”
鄧欽堯的眼睛在郭尚忠平靜的臉上掃了一掃,垂下眼眸看着奏章上的字。
一筆一劃寫的都是被貪污的銀兩,從五年前一直到最近的一次,樁樁件件猶如這執筆的人親身經歷,在場證明了一般真切。而那些被一口指證的人裡面,絕大多數都是他鄧欽堯的勢力,靠着他鄧欽堯的提攜才一步步到了今天的地位。
“鄧愛卿可看明白了?”皇上坐在龍椅上不緊不慢的問道。
鄧欽堯忙雙手撐着地,連着磕了好幾個頭道:“臣看明白了。”
“這些人,若是朕沒有記錯,多數都是愛卿的門生吧?”
“回皇上,是。但這些事情臣都不知道啊。而且,這只是五皇子的一面之詞,皇上英明,請皇上徹查此事。”鄧欽堯又深深的磕了一個頭。但他心裡也很清楚,既然薛流嵐敢理直氣壯的上奏章彈劾,就說明手裡已經掌握了強有力的證據。
“朕自然會着人徹查此事。”皇上的目光在滿朝的文武中掃了一遍,最終將眼神放在跪在御階前的薛流嵐身上。“流嵐,既然這事情是你先說出的,這件事情就交給你辦。”
“皇上,這……”鄧欽堯猛地擡起頭來,話纔出口一半就對上皇上投擲過來的冰冷且威嚴的目光。此時若是質疑皇上的話,只怕會火上澆油。
薛斐言略一垂頭,旋即揚起頭拱手道:“兒臣願意助五哥一臂之力。”
“不勞七弟,若是這點事情愚兄都無法做好,不能爲父皇分憂,豈不爲不孝?”薛流嵐含着笑意轉過頭來看着薛斐言。
“如今五嫂臨盤在即,此時五哥還是應該多陪在五嫂身邊纔是。”薛斐言的笑意仍舊不減,然而眼眸之中一片死寂的顏色。
皇上俯視着兩個兒子不動聲色的客氣與爭執,心下也有些猶豫不決。這時,一個小太監探頭探腦的在大殿外面,趁着沒有人注意他,一路小跑着溜進來,向着郭尚忠示意有急事稟報。
郭尚忠退了幾步來到那小太監面前,聽着小太監對自己附耳幾句,一直平靜的眼中泛起笑意。只怕,這就是天意了。
“皇上。”郭尚忠急忙走到皇上身旁,低聲道。“剛纔五皇子府傳來消息,說五皇子妃要臨盆了。”
“什麼?”皇上脫口問道。“傳太醫了嗎?”
“回皇上,太醫院的太醫如今都守在五皇子府呢。”郭尚忠笑着回道。
皇上的臉上瞬間如同灑落了陽光一樣綻放出笑意來,正應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流嵐,五皇子府傳來消息,朕的孫兒要降生了。”皇上大踏步走下御階,一把將薛流嵐扯了起來。“快隨朕去看看。”
薛流嵐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喜訊驚住了,接連被皇上拖出去好幾步才反應過來原本太醫預計的並不是這一天。
“父皇,慕容瑾如今可平安嗎?”薛流嵐緊張的問。
“你這是什麼話?”皇上頓住,立了眉頭盯着薛流嵐。
“之前太醫預計還要晚些時候,如今提前會不會有什麼不妥?”薛流嵐毫無頭緒的看着自己的父皇。眼看着初爲人父,薛流嵐簡直已經到了手足無措的地步。
“哈哈,不會,不會。”皇上朗聲大笑着。
“臣等恭喜皇上。”朝中大臣跪在地上高聲道。
“恭喜父皇,恭喜五哥。”薛斐言也拱手笑道。不管他與薛流嵐是否還在爭執,這個孩子畢竟是薛家的血脈,與他留着一樣的血液,故而這句恭喜亦是薛斐言發自內心的。
“多謝。”薛流嵐拱手回禮,又道:“父皇,國事爲重,兒臣不敢因私廢公。”
皇上一怔,這纔想起方纔被他丟在腦後的事情,想了想道:“等隨着朕一起親眼看着孩子平安降生,再去辦這差事不遲。”
“謝父皇。”薛流嵐忙垂頭抱拳,心早已經爲那個還在被疼痛折磨的女人懸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