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方散,薛流嵐一個人往昭陽殿走去。從慕容瑾傷了之後,皇上便專門闢出了先慕容皇后的昭陽殿作爲薛流嵐與慕容瑾的住處。而將那殿中的一處偏殿作爲薛流嵐監國批閱奏章的地方。
“五皇子慢行。”郭尚忠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薛流嵐停住腳步,轉過頭來看着走過來的郭尚忠。
他邁着方步,走得不緩不急,後面還跟着兩個小太監,躬身身子,甚爲恭敬的雙手託着漆朱木盤,木盤上覆蓋着錦帕。
“郭公公這是要去哪兒?”薛流嵐將這一切入眼,不動聲色的問。
“今兒奴才奉了聖上的旨意探五皇子妃的病。”郭尚忠拱手賠笑道。“聖上近日總覺得神思倦怠,身上不爽快也就自然不大願意動彈。”
薛流嵐點了點頭,下巴朝着郭尚忠的身後一揚,笑道:“這是父皇賞給慕容瑾的?”
“可不是。”郭尚忠笑着回手將那木盤上的錦帕掀開。“這是新近上供來的上等絲綢,正要送過去給五皇子妃挑選。”
薛流嵐笑着走近,一面伸手在兩盤子絲綢上撫了撫,手指點在其中的一盤:“我猜慕容瑾會選這一盤。”
“五皇子好眼力。”郭尚忠翹起大拇指稱讚道。“這顏色兒襯着五皇子妃的皮膚正是錦上添花。”
薛流嵐聞言朗聲大笑了幾聲,轉過身伸手道:“既然順路,郭公公請。正好我近日得了兩壇上好的清茶,也請郭公公嚐嚐。”
“這怎麼好意思叨擾五皇子。”郭尚忠謙遜的搖了搖手。“這送一趟東西,怎麼能向五皇子討了跑腿錢?”
言罷,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並肩沿着抄手迴廊向着昭陽殿走去。
慕容瑾果然與薛流嵐選的一樣,薛流嵐與郭尚忠對視一笑而已。等郭尚忠給慕容瑾請了安,宣了皇上的口諭之後,薛流嵐便邀了郭尚忠到偏殿坐定。
小丁子將茶端正的擺放在兩個人的面前,而後垂手站在一旁聽候差遣。
“你先下去吧。吩咐給他們,我與郭公公在此品茶,任何人不得打擾。”薛流嵐偏頭吩咐了一句,再看郭尚忠時,他只是靜默的盯着自己面前的茶盞,不擡頭看小丁子,亦不說話。
“是。”小丁子磕了個頭,轉身走出偏殿關上門。
薛流嵐向着郭尚忠伸了伸手道:“郭公公且品一品這茶如何?”
郭尚忠謝過,雙手端起茶盞,那杯中清水之間,一抹綠意縈繞,茶香緩緩的沿着騰騰的熱氣四溢出來,只在鼻尖懸着,久久不散去。抿了一口茶入了喉間,那清香甘甜在略苦之後徑自涌了上來,令人回味無窮。
“果然是好茶。”郭尚忠放下茶盞稱讚道。
薛流嵐幽幽放下茶盞,笑道:“難得公公喜歡,就送公公一罈。”
聞言,郭尚忠連連擺手,抱拳道:“承蒙五皇子厚愛,只是無功不受祿,若是今番五皇子只爲了品茶召奴才前來,奴才這茶反倒入口無味了。”
“哈哈哈,公公是明白人,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薛流嵐朗聲大笑起來。指尖點了點面前杯盞邊沿,擡眼道:“公公可知這茶的名字?”
“奴才孤陋寡聞,願聞五皇子教誨。”
“這茶名叫苦盡甘來。”薛流嵐別有深意的道。“因其入口,舌尖淺嘗時苦味甚濃,入了喉間之後放能覺得出回甘之意,故而得名。”
“苦盡甘來?”郭尚忠沉吟了一下,而後笑道:“果然是好名字。”
“哦?好在何處?”
“一則形容得這茶貼切,二來更是五皇子前途之上的好兆頭。”說着,郭尚忠站起身來對着薛流嵐拱了拱手道:“老奴在此要先祝賀五皇子了。”
“郭公公快免禮。”薛流嵐忙笑道。“先請坐,聽我把話說完。”
郭尚忠心下已經有了幾分揣測,接着笑道:“不知老奴可能爲五皇子盡一份綿薄之力?”
“若公公肯助流嵐一臂之力,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薛流嵐驚喜的看着郭尚忠,一直暗暗緊鎖的眉頭也舒展開來。
郭尚忠依言坐回原本的位置,杯中薛流嵐已經爲他斟了半杯清茶。
“五皇子這可是折煞老奴了。”
“公公先別忙着謙虛。若此事公公真能幫我辦成,莫說斟這一杯茶不值當什麼,便是說公公是我第一功臣,也是應該的。”薛流嵐一雙眼睛看着郭尚忠。
名利最是使人動心,他就不信此話不能讓郭尚忠應承下這件事。
“不知五皇子吩咐老奴什麼事情?力所能及,老奴必當肝腦塗地,在所不辭。”郭尚忠應得倒是很爽快,然而話中也已經說得明白,是力所能及之事。但他有多少的力,能及的又有多少,畢竟誰也不清楚。
“我近來隱隱的聽人議論說京畿所屬各處糧賦一年少似一年,而且各地諸侯國的進貢也是漸漸少了。不知道公公可有耳聞?”
郭尚忠沉吟了一會兒道:“五皇子所言之事老奴的確也聽說了。只是,還沒有找到什麼證據,一時間竟也不知道從何處下手整治。”
“若說整治倒也不難。”薛流嵐抿了一口茶笑道。
“五皇子此話何意?”
薛流嵐放下茶盞,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來遞給郭尚忠。
郭尚忠忙雙手接過,打開信封,將裡面信箋取出來,藉着窗外透過的光亮細細的讀着。平靜的臉上漸漸出現了驚異的神色,讀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疑惑的擡起頭來看着薛流嵐。
“這是京畿各處以及諸侯國之中部分官吏的名字。”薛流嵐用指尖緩緩的點着桌子。“請郭公公差遣了人去拿證據便是。這些人留在朝中終究是禍害。”
郭尚忠再一次垂下眼眸看着手上這份名單。這上面有名字的官吏,有的是朝中大員,有的是一方父母官,但他們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全部都是鄧欽堯一派的。這約莫便是薛流嵐意圖對付他們的原因。
“可老奴只是一個宮中太監,這事情只怕有心幫五皇子,也是愛莫能助啊。”郭尚忠將信裝好,恭敬的放在桌子上。
“郭公公這就見外了不是?誰不知道你是大內黃門衛,手上掌管着禁衛軍,那可都是萬里挑一的好手,相信辦這點事情還是沒有問題吧?”薛流嵐的目光緊緊的盯着郭尚忠。“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一朝的臣子也是時候該換一換了。”
郭尚忠一驚。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太監,權力再大在明面上也不能明目張膽的越過皇權。皇上的庇護與寵信相當與一個堅固的擋箭牌,若是一朝失去,只怕各路諸侯便會打着誅殺叛逆的名號置他於死地。
“不知五皇子打算將這些人如何?”郭尚忠試探着問薛流嵐。
“擒回金都,鐵證如山我就不相信他們會不伏法。”薛流嵐胸有成竹的笑道。一面將信封推到郭尚忠的面前。
郭尚忠站起身來,雙手將信封拿起,放入懷中後對薛流嵐拱手道:“老奴自當爲五皇子鞠躬盡瘁。”
“那我就等着公公的好消息了。”薛流嵐也跟着起身,將郭尚忠送到門口,喚小丁子道:“取我新得的茶給公公送過去。”
“是。”小丁子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送走了郭尚忠,薛流嵐負手站在門口出了一會兒神,轉身向着慕容瑾的房間走過去。這冬日越發寒冷,不知她屋中的火有沒有再添一些?
“今日不忙?”慕容瑾正斜歪在牀上看書,見薛流嵐進來忙欠了欠身問。
“方纔將郭尚忠那老狐狸送走,想着冬日越冷,過來看看。”薛流嵐一笑,環顧了一下慕容瑾的房間。“只有這兩個暖爐,可覺得冷?”
慕容瑾搖頭道:“恰好的溫度,你還是操心你自己的事情吧。在這皇宮大內,誰還敢虧待了我不成?”
“旁的人自然是不敢,但你自己可就說不準了。”薛流嵐走近慕容瑾俯身笑道。
慕容瑾白了薛流嵐一眼,轉開目光輕笑了一聲。
“一身的涼氣,還不快去火爐旁暖暖。”慕容瑾伸手往薛流嵐的胸口輕推了一下,薛流嵐順着她的力道後退一步走到火爐旁坐下。
慕容瑾看了一會兒書,忽然擡眼問道:“對了,薛流嵐,你今日又去招惹那老狐狸做什麼?”
“只是想借着他手上的實力爲我辦點事情。”薛流嵐輕鬆的回答。而後他將今日與郭尚忠說話時的情景說給慕容瑾聽,權當是給她解悶了。
“你是在向郭尚忠示弱?”慕容瑾撫了撫身前的長髮,驀然笑道。
“不愧是我薛流嵐的妻子,聰明。”薛流嵐讚賞的笑道。
“如若不然,就憑着你手下的十五近衛,想要去搜集這些人貪贓枉法的證據易如反掌,你何必大動干戈呢?”慕容瑾彎了眉眼笑道。“所以,只有一種原因,就是你在向郭尚忠示弱,讓他誤以爲你手上除了慕容家的勢力之外再無嫡系。而這一聲求助也對他暗示了你信任郭尚忠勝過慕容家。”
“不錯。”薛流嵐點頭。“郭尚忠謹慎,在我和老七的爭鬥中一直都是旁觀的,即便偶爾對我有所傾向,也決不至於與那一邊鬧翻了臉。”
“故而你要逼着他選擇一方。可是,爲何要讓他將所有人押回金都呢?長路漫漫,難保不會出什麼紕漏。”慕容瑾不解的問道。
薛流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這個,也算是一點私心吧。這些人裡面不都是貪官污吏,可用之才也大有人在。”
“但郭尚忠爲了對你示好,會捏造證據將他們陷入縲紲。而你可以再將他們暗中救出來。”
“以國士遇我,我比以國士禮還之。天下飽讀聖賢書的人都懂這道理。”薛流嵐慵懶的揚起嘴角,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慕容瑾怔怔的看着自己的丈夫,也跟着揚起笑意來。這個人,那雙含情帶水的桃花眼中,看到的從來就不是隻有殺戮和爭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