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陵的日子倒也平靜,慕容瑾每日只是閒在府中,玉陵上到稅收下到地方官員的公函都有薛流嵐打理,她本就不擅長這些事情,既然薛流嵐願意代勞,她也自然樂得清閒。
不知不覺間年節已過,出了正月就是早春二月時節,花朝節前後正是玉陵踏青的最好時間,然而,慕容瑾與薛流嵐皆已經無這份閒情逸致了。
“這是小丁子星夜兼程送來的。”薛流嵐將書函放在桌子上,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雖然已經料到了遲早會這樣,但彼時卻不曾料到自己會捨不得她重回戰場。
慕容瑾拿起信函仔細看了看,上面說了兩件事情。頭一個便是肅慎兵敗,郭仁死在戰場之上,現下面對儼狁的進攻,肅慎的守城副將閉門不出,只等着金都朝廷派下將軍。當慕容瑾看到另外一件事情的時候,不由得眼睛圓睜,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薛流嵐。
“你竟然派了人去刺殺虎賁軍都統?”
“不是我的人。”薛流嵐放下手站起身來。“既然已經逼走了老七又消除了懷疑,我怎麼還會費這份功夫?況且,虎賁軍是郭尚忠那邊的勢力,現在不是與他撕破臉的時候。”
慕容瑾裝書信的手頓住,再次將視線移到薛流嵐身上:“你懷疑殺李都統的人是我派的?”
話音才落,慕容瑾驀然想起一件事情來,笑着的臉瞬間僵住。
“怎麼了?”薛流嵐見慕容瑾臉色大變,心下不由得也跟着一驚。
“只怕這件事情是柳做的。”慕容瑾柳眉微蹙。“當年那場滅門的案子李家也參與其中,柳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滅門?”薛流嵐沉思了一下。“你指的是當年刑部侍郎徐承的案子?”
“對。聽說當年險些就誅殺九族。”
“我記得當時滅門之時徐家的兩位公子和母親外出,故而成了漏網之魚,從此下落不明。聽你的意思,柳是徐家的後人?”
“柳是徐家的長子,次子在逃難的時候失散了。”慕容瑾將書函裝好放在桌子上,手久久沒有離開桌面,似乎是在出神的想着什麼。
“想什麼呢?”薛流嵐用手在慕容瑾面前晃了一晃笑道。
慕容瑾回神,仍舊是愁眉苦臉的樣子。
“薛流嵐,這件事情不對。”
“怎麼不對?”薛流嵐越發讓慕容瑾給繞糊塗了。鮮少能看見她這樣驚慌失措的樣子,整張臉都因爲擔心而籠上了一層陰霾。上前一步攬住她,薛流嵐安慰道:“你先別急,慢慢說怎麼回事。”
慕容瑾伸手拉着薛流嵐的手臂,低聲道:“以我對柳的瞭解,他決不至於先動虎賁軍都統。”
“既然是仇人,殺了也不算什麼。”
“但是以柳的性子,就算是心急報仇,也決不至於全然不顧你的計劃。畢竟你是慕容家效忠的主子,柳還是很顧全大局的。”慕容瑾越說越覺得不對,抓着薛流嵐衣袖的手也越來越緊。
薛流嵐將她的頭貼在自己肩頭,手撫着慕容瑾的後背:“先別自己嚇唬自己,人未必就是柳殺的。”
“但願不是吧。不然萬一是個陷阱,金都那地方……”慕容瑾深深的嘆了口氣,不再說下去只是搖了搖頭。
薛流嵐明白她想要說什麼。自小在那裡長大,他太瞭解金都了。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甚至那些永遠沉在宦海中的人連自己是如何淹死的都不知道,他們甚至聽不到那些上一刻還笑着的臉背後的冷笑與嘲諷。
慕容瑾百無聊賴的看着窗外的景緻,院子裡,薛流嵐站在含苞待放的一株杏花樹前,負手看着枝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奴才給爺請安。”小丁子一道煙兒似的跑過來,在薛流嵐面前跪下磕頭。
“起來吧。連夜跑這麼遠的路,還沒歇過來吧。”薛流嵐的手輕輕搭在花枝上細細的看着,一面不經意的問。
“勞煩爺惦記,只要奴才沒耽誤爺的事兒就好。”小丁子笑嘻嘻的回答。
他們家這位爺在玉陵這段時間似乎是變了很多啊,雖然早先的那股子疏懶勁頭還在,卻總覺得舉止之間隱約帶了一些英氣。莫非是被皇子妃調教成這樣的?若真是如此,皇子妃倒當真是個御夫的狀元呢。
“行,當時走的時候沒白留你在金都守着。”薛流嵐拍了拍小丁子的肩膀。“我不在這些時日,金都可還有什麼別的事情?”
“別,別的事情?”小丁子搜腸刮肚的想了一會兒。“劉侍郎他們家公子前陣子被劉侍郎從青樓給拎出來了。”
薛流嵐回過頭白了小丁子一眼,似笑非笑道:“小丁子,你是不是最近沒得着收拾,皮緊了啊?”
“哎呦,爺,您說哪兒的話啊。”小丁子忙作勢要跪下。
“得了,少來這一套。”薛流嵐也繃不住自己樂了出來。“說說看,七皇子府上有什麼動靜?”
“是。七皇子是年後才趕回金都的。聽說燕鎮的事情辦得很漂亮,所以自打回來之後就特別受聖上的恩寵。鄧皇后還養了七皇子爲子。”
薛流嵐也只是聽着,面上沒有什麼表情,想了一會兒笑道:“你這消息倒是靈通啊。”
聞言,小丁子的臉色變了一變,因是垂着頭,故而倒也不明顯。
“七皇子身邊的小桌子是奴才一起淨身進宮的。從前主子……呃,奴才就常找他玩兒骰子。”小丁子一面說着,冷汗一面順着後背往下流。
“從前……”薛流嵐慢慢的重複了一句,有些讓人摸不到情緒的笑了笑。“如今倒真是不比從前了。”
小丁子聞言愣是沒敢答話,就只是在一旁垂手站着。
“你先歇着去吧。我這還得接着回去讀書。”薛流嵐苦命的哀嘆了一句,轉身走進了書房中。
小丁子鬆了口氣,也自回了房中休息。
“金都可有什麼稀奇事兒?”見薛流嵐自己打了簾子進來,慕容瑾忙走到他身前,伸手握着他在外面吹得有些冰冷的手。
“倒沒有什麼意料之外的。”薛流嵐微微一笑,順手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在暖爐上烤着,還不忘了回過頭來略帶嗔責的道:“你手上本就涼,才熱了些,回頭又該涼的不過血了。”
慕容瑾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挑了眉頭笑着走到薛流嵐的身邊,毫不客氣的將手貼在薛流嵐臉頰側,口中笑着:“你試試,哪裡還涼?”
“此時不冷了。”薛流嵐順便偏了頭在慕容瑾手上吻了吻。“不過夜半時分,卻不知是誰的手冷得冰塊一樣,還一直往人身上貼。”
被他戳了隱秘事,慕容瑾的臉驟然紅了起來,轉過身低頭道:“不是我。”
“不是你?”薛流嵐一陣好笑,一把拉過慕容瑾環在臂彎中。“若果然不是你,這件事情可就有些麻煩了。”
“嗯?”慕容瑾疑惑的看着他。
“一枝紅杏出牆去,不知咱們府中的醋可夠你喝上一陣?”薛流嵐朗聲笑起來,一面很有準備的向後退了幾步,躲開慕容瑾毫無力道的拳頭。
“你不是已經熟睡了嗎?怎麼還知道?”被他躲開了拳頭,慕容瑾有些跳腳。這陣子她一直都在看着薛流嵐學一些基本的防身之法,卻不料他都原封不動的用在了自己身上,居然還學得奇快。
“就許你睡覺警醒?”薛流嵐偏着頭笑,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濃,可那笑意背後的擔憂也越來越重。既然肅慎已經向朝廷求了救兵,只怕說話之間兵部就會擬了奏章呈給皇上。分離似乎就在眼前了。
果不其然,就在小丁子送信之後的第十天,一道聖旨傳到玉陵王府。薛流嵐與慕容瑾接了聖旨起身,對視的眼神中情緒複雜。
慕容瑾自去收拾東西,薛流嵐避開她走到後院獨自站着。
“寒露,留在金都的人是如何辦事的?”驀然,薛流嵐怒氣衝衝的道了一句,聲音被壓得很低,但卻壓不住怒火。
話音才落,身後的一個人輕身出現,拱手低頭道:“屬下辦事不利。”
“不是讓你告訴他們若果然派了皇子妃出征,定要爭下帥印嗎?”薛流嵐驀然轉身,盯着寒露問。
寒露被薛流嵐語氣中的戾氣驚住。從跟着他到現在,這許多年間他們不是沒有辦砸過事情,而主子也不過就是一笑而已,錯處由他們自己思量,也由他們將損失補回來。可這一次,還沒有談及有什麼損失時,主子竟就已經失了氣量。
只是因爲沒有爭下皇子妃的帥印?
“怎麼不說話?”
“當時七皇子力主左尋蕭爲主帥,皇子妃爲副將,加上左家的勢力,兵部那邊也有支持的。”寒露一臉苦相的看着薛流嵐。思量了一下寒露試探着問:“不若屬下除了左尋蕭?”
“左尋蕭也是征戰沙場多年,你當那麼容易就對付了的?”薛流嵐平了平自己的心緒冷聲道。“罷了,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事情暫時不用你們插手。”
“是。”寒露應了一聲,不過轉身的功夫就消失在了薛流嵐的視線中。
薛流嵐長呼了一口氣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杏樹,眉頭漸漸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