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宮中花園的一處偏僻角落,四周無人,只有一個侍女站在徐婉兒的對面。徐婉兒雙手攏在袖中,面色冷然的對那個侍女說着什麼。
慕容瑾腳下的步子已經加快了。她對那個侍女似乎有幾分印象,當時出於對小丁子的放心,隨着徐婉兒進入昭陽宮的人都是由小丁子親自選擇的。
可是,仍舊是混入了郭尚忠的人。亦或者說,連小丁子也是不牢靠的嗎?
此時,慕容瑾已經沒有時間去想這件事情了。縱身飛速掠到徐婉兒的身邊,一手拉住她的手臂向後扯去,同時另一隻手已經抽了腰間軟劍擋住那侍女手中的匕首。
“叮”的一聲,兩個人各自向後退了一步,慕容瑾恰恰將徐婉兒護在身後。幾乎是同時,周圍不知從什麼地方悄無聲息的出現了五個人,圍繞在慕容瑾和徐婉兒周圍。
“皇后娘娘,您還是走吧。”徐婉兒反手拉住慕容瑾的手,焦急的道。她雖然已經看不見,但是能夠感受到周圍隱隱的殺氣。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莫說慕容瑾受過傷,身手比不得從前,便是換做當年在武川時,也未必就能夠護着她全身而退。
慕容瑾用力握了握徐婉兒的手,面上顯出淡淡的一抹笑意來。
“我慕容瑾年不過十五便帶兵打仗,千軍萬馬面前也從沒有臨陣逃脫過,這幾個人我還不放在眼中。”
慕容瑾的聲音很穩,目光在說話間不經意的瞟過周圍的敵人。他們將慕容瑾所有的去路都牢牢的封住,除了將面前這六個人全部殺死之外,沒有第二個選擇。
驀然,一股悲涼涌上慕容瑾的心頭。方纔在花園中見到的那一幕突兀的涌進腦海裡。那樣溫和明媚的笑意,那樣寵溺的動作。薛流嵐,究竟是因爲我從來沒有完全放心的信任你,還是你我之間始終不能夠放下江山種種呢?
罷了,便就從此不見吧。若我慕容瑾今日僥倖活下來,你我之間的回憶也足夠了。
“公主可以放心,便是我慕容瑾拼了性命不要,也定然會保你無虞。”
“皇后娘娘。”徐婉兒心裡一驚,她似乎在慕容瑾的言語中根本沒有聽見任何生的念頭。“若是皇后娘娘有何閃失,婉兒沒有辦法向皇上交代啊。”
薛流嵐?慕容瑾瞬間失了神,但也不過是瞬間,之後目光又恢復了堅定。她已經猶豫了太久,當斷不斷必然反受其亂。
“若是皇后娘娘肯交出你身後的這個女子,我等必不敢冒犯皇后娘娘。”那侍女似乎是這六個人中地位最高的,雖然站在整個包圍圈的外面,卻儼然是統領着整個隊伍來對抗慕容瑾。
慕容瑾的目光落在那侍女的臉上,輕笑:“扮作侍女混入昭陽宮,又着了這些人扮作侍衛埋伏在花園,郭尚忠這一招棋還真是滴水不露啊。”
那侍女也不驚訝,以慕容瑾的能力,能夠看透這一點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況且郭尚忠的意圖本也就不需要隱瞞。沒有了慕容家的慕容瑾不過就是一個皇后而已。
“皇后娘娘既然能夠看出這一點,自然也就應該能夠知道,帶着一個瞎了眼睛的徐婉兒,你不可能全身而退。”侍女的臉上略微顯出幾分得意來。
慕容瑾的目光凝了一凝,冷笑:“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與我同歸於盡了。”
話音落,慕容瑾整個人如離弦的箭一般縱身掠了出去,幾步閃開那五個人的攻擊,轉身反手之時劍早已經劈向其中一個人的後背。
劍與刀相撞在一起,慕容瑾藉着力道翻身躍在半空,第二次足尖點在從腳下直直砍上來的刀。刀身被她踏得一震,拿刀的人反應過來時,慕容瑾已經翻了個身,一掌將他盪開了幾步。
落腳,側步,慕容瑾穩穩的站在徐婉兒的身側。左臂上,被刀揮動帶起來的內勁劃出一道不長卻很深的口子。
血腥味在徐婉兒與慕容瑾之間瀰漫開。徐婉兒的眉峰猛然一跳。
“皇后娘娘您受傷了?”徐婉兒緊張的問道。
“無妨。”慕容瑾輕描淡寫的瞟了一眼手臂上的傷口,嫣紅的血液從已經撕裂開了的衣衫中浸潤出來,刺眼的顏色,入骨的疼痛還有冷冷的感覺竟忽然激起她許久不曾有過的對敵豪情來。
那一瞬間,慕容瑾彷彿又回到了戰場,回到了曾經面對千軍萬馬,雖是有可能喪命的地方。
忽然她覺得,自己原來如此的懷念那樣的生活。自由而充滿着豪情與灑脫。慕容瑾的嘴角揚起一抹笑意來。原來,自己真的不是那種可以爲了所愛而放棄自由的人呢。
“看來,今日你們是真的要給我陪葬了。”慕容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握着軟劍的手漸漸的用力,而後狠狠的揮了出去。
慕容家的劍法本就是戰場之上磨練出來的,故而又快又狠,完全不講求固有的套路,而是以實用作爲招式的第一要素。所以這劍法即使是在一個女子的手中,其凌厲與殺氣也是不減多少的。
刀光劍影之中,漸漸那五個穿着侍衛衣服的人有些招架不住了。慕容瑾的劍法勇猛是一方面,他們真正輸了的是一股子執着而沒有猶豫的氣勢。慕容瑾落手揮劍,出招亮掌,乾淨而利落,只攻而少守,所以在這幾個人中一旦施展開便勢如破竹。
劍風止,慕容瑾背對着那個拿着匕首的侍女站在徐婉兒面前。她的脣色已經沒有了方纔的紅潤,現在顯得有些蒼白,而她握着劍的手卻仍然那麼沉穩,如同一隻伺機而動的獵豹,敏銳的感知着來自四面八方的動靜。
侍女有些發愣,一時間也不敢貿然上前。慕容瑾筆直的站立着,她的後背挺拔,絲毫沒有受傷無法支撐的情況。莫非是恩主的情報有誤?慕容瑾的傷早已經好了嗎?
“皇后娘娘真是好功夫。”侍女揚聲笑道,一面觀察着慕容瑾的反應。
慕容瑾恍若沒有聽見身後人說話,向前走了幾步到徐婉兒的面前。
“沒有傷到吧?”慕容瑾溫和的對着徐婉兒伸出手,緊緊的握住她的手臂。
徐婉兒只覺得手臂上一沉,登時知道慕容瑾是受了傷,此時撐着不讓自己倒下。
“皇后……”徐婉兒擔心的開口,猛地覺得手臂上的那隻手忽然用力。
想了想,徐婉兒輕笑道:“皇后娘娘身手敏銳,不愧是當年名震武川的將軍。有皇后娘娘的保護,婉兒自然是安然無恙的。”
“如此便好。還有一個人,待到解決了她,我們也該回去了。出來這麼久,想必凝兒已經急了。”慕容瑾閒閒的與徐婉兒說這話,同時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
那五個人其實並不是好對付的,慕容瑾雖然一把劍將他們全都殺了,可自己也是身受重傷。現在之所以還能站在這裡,全憑着當年在戰場之上磨練出來的巨大意志力支撐。
她不能倒下,不然她與徐婉兒的性命都會不保。一旦徐婉兒死在了宮中,遠在殷國的蕭蘇憶定然不會與薛流嵐善罷甘休。到那時,晉國與殷國一定會聯手向王朝皇室討一個公道。這樣的話,薛流嵐就會腹背受敵。
侍女冷眼打量着慕容瑾,最後目光落在她略有幾分顫抖的腿上。目光一凝,那侍女幾乎沒有停頓,手中的匕首即刻出手,直直的衝着慕容瑾後心而去。
下盤已經不穩,慕容瑾如今也是強弩之末,她自信可以在一擊之下讓慕容瑾斃命。剩下的那個徐婉兒完全是一個不會武功的瞎眼女子,極其容易對付。
徐婉兒看不見周圍的情況,只覺得手臂上慕容瑾的手驟然放開她,而後清清楚楚的聽見一聲利器刺入皮肉的聲音。
只有一聲,徐婉兒的心頓時慌亂了起來。
“你們要的是我的命,讓皇后娘娘離開。”徐婉兒不顧一切的大聲喊道。
周圍沒有任何的聲音,安靜得徐婉兒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與心跳。
“皇后娘娘,慕容姐姐,慕容姐姐。”徐婉兒慌亂的摸索着。
一隻冰冷的手抓住徐婉兒顫抖的手指尖,然後慕容瑾虛弱的聲音響了起來。
“傷了我的人,我怎麼可能還會讓她活着?”她笑着,不羈而明朗,渾身的鮮血也難以將她笑意中的意氣風發掩藏住。
漸漸的,徐婉兒覺得慕容瑾的身子越來越重,直到最後她不得不扶着慕容瑾坐在地上,讓慕容瑾可以舒服一些。
“慕容姐姐,你怎麼樣?”徐婉兒死死的抓着慕容瑾的手。
“我想離開這裡,婉兒。”慕容瑾仰着頭看着頭頂上那一片已經有些昏暗的天。武川的天必定不是這樣的。“若是我死了,記得一定要將我的屍體送回武川。”
“不會的,慕容姐姐,你不會死的。”徐婉兒的手也變得冰冷。她無措的拉着慕容瑾,心突兀的跳着。“我這就去找皇上來。”
“婉兒。”慕容瑾拉住徐婉兒的手,微微笑着。血在她身側慢慢暈染開了一片,仿若血紅色的花朵。“我在這宮中已經太久了,現在,我想離開。此生,也該是爲自己做一次決定的時候了。”
徐婉兒安靜的聽着慕容瑾的話,她看不見慕容瑾,但聽得出她漸漸低沉,漸漸減弱的音調。
“一定要將我送回去。”說着,慕容瑾從懷中取出一個哨子放在嘴邊,用盡了最後的氣力吹響。
清亮的音直衝雲霄,略有些刺耳。
“他很快就會來了。”慕容瑾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隱沒在了風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