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術精湛的女子?”慕容瑾微微偏了頭看着薛流嵐。沉吟了半晌,低聲道:“若是真的,我倒可以放心了。”
“顏靈甫的話必非虛言。”薛流嵐輕輕攬住慕容瑾。“這是個性子狂傲的人,卻也是個赤誠君子。況且他並不曾說出地點,若我真的想害了翼,他的話對於我來說也是無用。”
“顏靈甫的確沒有騙你的必要。”慕容瑾垂着頭,將後半句話嚥了回去。可是,薛流嵐卻完全有欺騙她的必要。倘若真的發現薛流嵐騙她,縱是這初衷是好的,在慕容瑾而言,也是能夠理解而無法原諒。
薛流嵐故意忽略掉慕容瑾話中隱約的別有所指,他只是希望慕容瑾安心,至於慕容瑾是否還願意相信他,薛流嵐已經不作考慮。畢竟這一次翼的事情,在慕容瑾而言,只怕將來很長一段時間不敢放心信任於他。
沉默了一會兒,薛流嵐放開慕容瑾向後退了幾步,平靜的道:“若是無事,我就先回去了。”
“薛流嵐。”慕容瑾脫口喚了一聲。
薛流嵐剛轉過去的身子頓住,輕笑了一聲:“眼看着年下了,雖然你有孕在身,不必拘束來往禮節,也好歹要去皇宮走一遭給父皇請安。後日正午我來接你。”
“官員家眷,誥命夫人來往應酬呢?你叫五皇子府裡面哪一個去處理?”慕容瑾的聲音有些顫。若五皇子府真的由蝶曼代慕容瑾接待來往的官員內眷,即便真的是因爲她身上不便,在外人看來,到底也是奪了她正室的名頭。
薛流嵐有些奇怪的轉過身來看着慕容瑾,不解的回答:“我吩咐了凝碧擋回所有的內眷往來,只說你有孕不便見客。怎麼了?”
聞言,慕容瑾一直提着的心放鬆了下來,忽然在心裡笑着自己。什麼時候開始,一向爽朗的她也開始斤斤計較起這些小事了?
薛流嵐疑惑的看着慕容瑾的臉色從緊張變成了放心再微微揚起笑意,不由得走上前,直視着慕容瑾笑道:“在想什麼,笑得這樣開心?”
“沒什麼。”慕容瑾收斂了笑意別開頭。“對了,既然令箭已經拿回來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後日子時。”
“可有萬全把握嗎?”慕容瑾心下有些擔心。若是這件事情中薛流嵐並沒有保住皇上的性命,那麼這定會成爲日後他登基的絆腳石。無論是薛斐言還是郭尚忠,都可能以弒君的罪名將他置於死地。
聞言,薛流嵐爽朗的笑了一聲道:“世間哪有那麼多萬無一失的事情。只不過,即便是失敗,也不會無法翻身罷了。”說着,指尖在慕容瑾的眉心撫了一撫道:“不必掛心,無礙。”
慕容瑾握住薛流嵐的手放在胸前,輕聲道:“我只是怕郭尚忠藉着此次機會反誣你夥同儼狁刺客。”
“現在他還不會公然對付我。他一個太監,若想要在改朝換代之間保留下自己的勢力和一手遮天的優勢,就必然要依靠繼承者。縱觀我們兄弟幾個,我是對他最有利的。”
“那以後呢?外戚宦官,兩者都是榻旁容不得他人酣睡,可兩者也都是你登基的功臣,薛流嵐,你會如何?”慕容瑾凝視着薛流嵐的眼睛,問的小心翼翼,生怕從他的口中聽到她不願意聽見的答案。
薛流嵐呼吸一窒,迅速躲開慕容瑾的目光沒有回答。他無法回答這樣一個問題,站在丈夫的角度上,他是應該竭力保全自己妻子的母家的。可是,身爲王朝薛家皇室的血裔,他很清楚,外戚宦官一個都不可留下。
見他不回答,慕容瑾的眼眸暗淡的垂下,默然道:“我知道了。”
“別想得太多了,早些休息吧。”
慕容瑾點了點頭,木然轉身向牀邊走過去,忽又停住腳步,轉身對薛流嵐道:“是不是若慕容家沒有了仰仗,外戚之威便就算解了?”
薛流嵐眉頭一跳,手不由得攥成了拳:“慕容瑾,你在想什麼?”
“外戚之所以成爲王朝禍患,主要還是因爲後宮皇后之尊。可若是後宮無所依靠,前朝與後宮完全斷絕了聯繫,那麼外戚便也就不能成爲心腹之患了。”慕容瑾平靜的看着薛流嵐。
終於還是有一天,她要面對慕容家與薛流嵐二者擇其一的境地,無從逃避。
薛流嵐不解的看着慕容瑾,心裡將她的話細細的琢磨了一番,而後道:“至少,我會讓你父親安享晚年。”
“謝謝。”慕容瑾頷首,清淺了笑了一聲,轉身走向屏風之後,無力的坐在牀上。慕容家之敗在於慕容巖來說,就形同於要了他的性命。薛流嵐,謝謝你的手下留情,可這不過是杯水車薪。
從寧和居滿腹心事的出來,薛流嵐越想越覺得心中不踏實。方纔,慕容瑾所說的話,似乎是在打算着什麼。可究竟是什麼呢?
“穀雨見過主子。”薛流嵐纔到書房中,身後就淡淡的響起了一個女子的聲音。
“已經辦好了?”
“回主子,對方已經相信了那令箭的確出自儼狁首領摩柯之手,我們的人也已經易容混了進去。”
“讓他們小心,不要露出馬腳來。”薛流嵐囑咐了一句,又道:“千日醉的那邊的人如何了?”
“雪落已經將按照主子的吩咐將指定的人編入了禁衛軍中。郭尚忠那邊並不曾起疑心。並且郭尚忠託人帶話給主子,說他會恭候主子大駕。”穀雨恭敬的回答,雖然心中存有疑惑,卻始終沒有問出口。
若是薛流嵐不出現,想必郭尚忠是不會放心的。
薛流嵐掃見了穀雨欲言又止的神色,問道:“可是有什麼想問的?”
沉默了一下,穀雨道:“屬下只是不明白爲什麼要置那些人於死地。千日醉是主子手下的一股勢力,雖說最初是蝶曼姑娘帶來的,但主子在打造這柄利刃時也花了不少的心思,爲何如今要一舉折其三中之二?”
薛流嵐對雪落下的命令並不是讓他們全殺儼狁死士,而是要他趁着混亂之時,幫助潛藏在儼狁死士中的自己人全殲千日醉的殺手。
聞言,薛流嵐微微一笑道:“你也說了,千日醉是一柄利劍。可若是這劍的尖端已經轉向了自己,那麼不如毀卻的好。”
穀雨吃了一驚:“主子的意思是千日醉裡還有人背叛主子?”之前的雲掠堂主破軍確實險些將主子至於死地,然而這件事情竟牽扯上了千日醉一半以上的人嗎?
“破軍的事情並不是偶然。若沒有蝶曼的指使,相信他沒有那個膽量與千日醉爲敵。”薛流嵐負手而立,眼神有些渺遠,深邃中帶着濃烈的嘆息。
是爲了蝶曼的背叛嗎?穀雨暗自揣測着。蝶曼與薛流嵐一起並肩而戰,少說也有五年的時間了。
當初薛流嵐爲了博一個風流草包的名頭,在怡春院與人爲了蝶曼爭風吃醋,還大打出手。事後,他們十五近衛聚在一起閒聊時,還曾笑言主子或許是真的將蝶曼姑娘放在了心上,要不然怎麼能捱打得那般認真?可如今,那份默契仍在眼前,面對的卻已經是背叛。
“她想毀了這一切,也不是沒有道理。”薛流嵐自言自語的嘆了一聲。當時他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因爲一個女子,連再娶一位妾室都嫌多餘。
“可是主子已經娶了她,當初蝶曼姑娘不也只是希望能夠留在您身邊嗎?”穀雨不明白。她入十五近衛後曾經多少聽夥伴提起過薛流嵐與蝶曼的過往,鬧成如今這樣,他們也都是唏噓不已。
“當時我答應蝶曼,留她在身邊,直到她有一個好歸宿。當時以爲此生不會動情,所以身旁的人無論是誰都無所謂,也覺得守着一個註定的無望,時久天長了她也自然會放棄離開。”
說到底,他遇上慕容瑾時已嫌太遲。
穀雨靜靜的聽着,末了也是深深長嘆了一口氣道:“卻沒有想到因愛生恨。畢竟彼時蝶曼姑娘以爲即便主子您不曾動情,到底還是她獨自一人守在您身邊。如今多了皇子妃不算,您還已經心有所屬。以蝶曼姑娘的心性自然受不得。”
薛流嵐點了點頭,出神的嘆息着。
穀雨在一旁安靜的看着薛流嵐,好一會兒才道:“背叛二字無論是在十五近衛還是在千日醉,都會被追殺得至死方休。主子如此待蝶曼姑娘,已算仁至義盡。”
薛流嵐聞言苦笑了一聲,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揮了揮手讓穀雨下去了。
直到穀雨的身影消失在書房門外,柱子後面才轉步走出來一個人。昏暗的燈光下,冷凝着眉頭盯着書房窗上那個一動不動的身影。
白色窗紙上,兩個人的影子溫柔的交疊在一起,彷彿擁抱着彼此。
“什麼人?”屋中的薛流嵐斥了一聲,一把推開窗子。然後一怔,蝶曼就直直的站在窗外,墨玉一般的眼眸深深的凝視着自己。
薛流嵐緊繃的手放鬆下來道:“是你啊。外面冷,進來說吧。”
“不必了。”蝶曼喚住要去給她開門的薛流嵐。“薛流嵐,你可知道在我們南疆,若是男子變心了,女人會如何做?”
薛流嵐聽着,隔了窗子,兩個人直視着對方的眼睛。
“奪走他的一切。”蝶曼揚起脣角,略帶了幾分嘲諷的笑道。“所以,我勸你最好現在殺了我,不然,你煞費苦心得來的一切都會毀在我的手上。”
聽着蝶曼嫵媚而帶着深深怨毒的話,薛流嵐也只是淺笑了一聲道:“好,我等着。”
他沒有資格叫她不要胡來,所以只能由着她發泄心中一切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