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特麼叫子由啊!
這是蘇由回過神以後的第一反應。他小時候在村子裡長大,左鄰右舍都管他叫由子,但倒過來……呿,誰要自己對號入座?
然後他又不得不想到,他做這樣的夢有可能不是意外。尤其,他夢裡琴聖的臉與其說像江思齊,不如說更像前些日子突然找了他三次的鬼。
……難道他們到排雲山,也是冥冥中的註定、或者說對方的設計?
又聯想到靳勝中午說的懷疑,蘇由小心翼翼地爬了起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江思齊和靳勝在邊上沉睡,他躡手躡腳地經過,拉下帳篷拉鍊往外看。
山林的夏夜,清露微涼。有些蟲鳴此起彼伏,西斜的銀月灑下一片華光。柴火依舊噼噼啪啪地燃燒着,但邊上沒有人。
蘇由一頓,低下頭看手錶。半夜三點,按道理該是杜英看火。可人不在的話,火是誰燒的?難道杜英添了柴火以後就又爬回樹上去了?
半夜三更,蘇由不想自己一驚一乍地把所有人嚇醒,就小心地鑽出了帳篷,往邊上打量了一圈。篝火的光芒有限,他看不清茂密樹葉之間的情形。
這會兒叫他再睡也睡不着了,蘇由乾脆地在篝火邊上坐了下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蘇由是信的,因爲那說明了睡前腦皮層熱竈區域還沒有休息。但要說夢有什麼預示或者警告作用,他完全不信——
就連夢裡的陌生人也一定是做夢的人曾經見過的,只是在路上擦肩而過或者年深日久到已經想不起來了而已。
而蘇由能對天上任何一路神仙發誓,他絕對沒有見過夢裡的那身古典白袍!也從來沒有信過什麼羽化登仙的傳說!更別提自動把他見過的那隻鬼的臉帶入到排雲山的傳說裡了!
這特麼地不科學!
蘇由頭痛地按了按太陽穴。他覺得當年說他八字硬的老人家們對此的意見一定是,前世的孽緣託夢回來了……
啊呸呸!誰和男人,不,男鬼,有孽緣啊!
蘇由頭一回爲自己的聯想感到蛋碎。然後他開始回憶他們進山以來的事情,最終覺得,最可疑的根本不是靳勝說的,而是另一方面——
據說排雲山滿地是蛇,他們上山以來,卻連塊蛇鱗片也沒看見?雖然他們都帶了避蛇藥,但也不至於這麼徹底吧?又不是冬天,蛇都哪裡去了?
“撲通!”
這聲響把思來想去的蘇由嚇了一跳。他折過頭,恰巧看見杜英從樹幹邊轉身走來。“你還真上去了啊?”
“上面風景好。”杜英回答。他走到蘇由邊上坐下,又問:“你怎麼起來了?還沒到時間呢。”
蘇由當然不可能說他做了一個古怪的夢,只能道:“睡不着了。”
杜英理解地點點頭,沒再追問下去,只低頭撥弄樹枝,讓篝火更旺一些。
兩人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蘇由問:“山上那座廟,難爬嗎?”
“揹着竹簍得小心點,”杜英道,“但有木荷的登山索,就算是江思齊,我也能把他拉上去。”
想想小齊的小身板兒,蘇由不厚道地笑了笑。“那敢情好。”頓了頓,他又問:“雕像毀了……也沒有壁畫之類的留下來嗎?”他現在特別想覈對一下,那個琴聖到底長什麼樣。
杜英搖頭。“廟的重量都靠着釘進山體岩石的木椽支撐,上千年風吹雨打,能挺到現在沒倒就算不錯,漆面什麼的全都剝落掉了。就算是石刻,表面的雕紋也已經看不清。”
蘇由沒說話,但臉上顯出了十分的遺憾。
“聽起來的確挺沒勁,你是不是不想去了?”杜英理解錯了這種遺憾,“這也挺正常的。反正從我知道的來說,目前還沒遊客爬上去過。”
“沒,”蘇由搖頭,心裡已經落下了一個疙瘩,“既然來了,也不是上不去,那就去唄!”他有預感,如果他不把這事解決,他接下來很可能就要夜夜睡不好覺了!
杜英點點頭,又道:“據說琴聖的那把琴就是青岡櫟做的,永不腐壞。”他說着搖了搖頭,“但就算石頭做的琴,到現在也就只剩個模樣了……”
蘇由沒搭話,但視線不自覺地飄移到了那個坑洞的方向。
消失的蛇?千年青岡櫟?只剩個模樣的石琴?容貌姓名都散佚的琴聖?
這和他之前的遭遇到底有沒有聯繫?亦或者只是他想太多?
這麼想着,剩下的幾個小時就過得特別快。四點時,杜英的守夜時間到了,呵欠着爬上了樹。蘇由就自己坐到天亮,沒叫醒後面的靳勝和江思齊。
“我擦,由子,你是不是把我鬧鐘給關了?”靳勝一醒過來就發現了問題所在。
“反正我睡不着。”蘇由回答。他站起身,“我去河邊洗個臉。”但他心裡已經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找出這些怪事裡面的問題來!
靳勝站在原地,狐疑地扶了扶眼鏡架。他怎麼覺得蘇由和昨天哪裡不一樣呢?
不管怎麼說,一行人吃過早飯後就出發了,然後在中午過一點的時間段裡爬上了首陽屏北麓。
這地方之所以叫屏,就是因爲地形開闊。實際上,排雲山幾乎可以說是個平頂山,如果不是中間有高起來的一座花崗岩石峰隔開了南北首陽屏的話。
平頂山有個好處就是視野毫無阻礙,尤其在周圍沒有更高的山的情況下。現在他們不僅僅能居高臨下地看到瀑布的全貌,還真看到了所謂三重雲的兩重——上面的雲層微微錯移,露出下面的雲海,果然形似階梯。
“能登天的雲梯?”江思齊驚奇道,“果然名不虛傳!照相照相,靳老師幫個忙!”他這時候完全忘記前兩天是誰一沾地就癱得和爛泥一樣了。
靳勝對這小祖宗簡直無可奈何。“等着,我調光圈。”
“好奇怪,爲什麼會有兩層雲?”木荷好奇地問。
“很可能是因爲地形,”堅信科學的蘇由馬上開口解釋,“你看,這裡是丘陵,不免有些窪地,水汽就會聚集起來。下面的那層其實更像霧,上面的纔是雲。”
“這樣啊……”木荷恍然大悟,“你知道得真多!”
在一邊擺弄單反的靳勝聽着這對話,沒忍住在心裡直翻白眼。個沒情趣的木頭!怪不得畢業多年還單身!
蘇由對這種腹誹毫無所覺,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山裡的空氣真好,總有股香味。”
“是嗎?花香?”木蓮也插了句。
“說不太清楚,好像有花,也有木頭和葉子的香味?”蘇由繼續深呼吸,“話說回來,好像進山開始就有了……啊,真舒服!”
他閉着眼睛,自然沒看到木蓮對木荷打了個心照不宣的眼色。“你這麼一說,好像的確是這樣!”
“行啦,”靳勝這時候從單反後面探出個腦袋,“調好了,誰想先照?”
就算小心眼兒如江思齊,也已經從之前的對話裡聽了出來,他哥對木家姐妹一點想法都沒有,不由在心裡鬆了口氣。這會兒聽到靳勝問,他總算想到要發揚紳士風度:“女士優先,你們誰先上?”
“當然一起!”木荷一點也不扭捏,挽着木蓮的手就走上前去。不得不說,美人就是有優勢,就算穿着一身沾了樹葉泥點的運動服,笑起來也讓周圍美景黯然失色。
他們這邊玩得開心,木屋那頭的杜英也聽見了。“能行嗎,楠哥?”他壓低聲音問。
“怎麼可能不行?”石楠大咧咧地把菜刀往案板上一垛。邊上,是已經切好的、極細而均勻的蘑菇絲,還有焯好的野雞肉。鍋裡的水燒開了,咕嚕嚕地冒着熱氣,模糊了他那張線條粗硬的臉。“只要讓他們上去,碰到那石琴,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杜英慎重地點了點頭,那態度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我覺得他們好像已經產生了懷疑。”
“從他們進山開始,碰到的就沒一個是活人了!”石楠咧嘴笑道,“這個他們能想到?再怎樣都懷疑不到吧?”他也往蘇由等人的方向瞅了瞅,又道:“多的那個人也有點意思。”
這是說的就是靳勝了。“他把我們這裡的蛇全嚇跑了,好在他自己沒發現這個。”杜英道,“但話說回來,普通的人根本不可能和……那麼要好。”
“沒錯!”石楠同意,對杜英跳過的人物代詞心照不宣,“輪迴千年以後,煞氣還這麼重,簡直鬼神辟易。也不知道當年……”他似乎陷入回憶,不自覺地顫抖了下。
“桐子吵着鬧着想看,但真讓他去,他又不敢了。”杜英還在看外頭,沒注意石楠的反應。
石楠回過神,大驚:“他道行還淺,靠得太近,小心直接被擊散!”
“我們現在的情況,也沒好多少。”杜英道,聲音略有苦澀。
“但還有希望!”石楠強調,但他自己的底氣也不太足,“我們不能在最後關頭放棄!”
杜英沉默了一會兒。“你說得沒錯。今晚過後才能看到一點點成敗苗頭……現在,做好該做的就行了。”
“……杜英,杜英!要不要一起照相?”遠處傳來了幾人的喊聲。“叫上你楠哥呀!”
兩人對視一眼,石楠偏偏頭,示意自己要看鍋,杜英則走了過去。幾個人都看着他,而他迎着陽光,眯眼打量江思齊——
這麼弱的人,真的是那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