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宋嫂魚羹

話說北宋末年,汴梁人宋嫂愛國心切,拋下丈夫,隨朝廷南遷來到了西湖,後來小叔找來了,她就和小叔在西湖裡捕魚。魚捕少了,兩人吃;魚捕多了,賣錢。賣不掉,就做鹹魚。小叔不習慣江南天氣,得了重感冒。宋嫂請不起江湖郎中,就用椒姜酒醋秘製了一碗魚羹,小叔才喝一口,病就好了。於是作爲民間偏方傳入宮中,偏方名爲“宋嫂魚藥”。宋高宗頭腦還是不錯,在他看來魚羹就是魚羹,要說藥,宋嫂纔是藥。他說就叫“宋嫂魚羹”吧,這就有了“宋嫂魚羹”。宋嫂也隨即成了老闆娘。“宋嫂魚羹”從南宋做到今天,少說也有八百年曆史,宋嫂借魚羹不朽和不老,美味使宋嫂沒有成爲宋姥姥。

我決定把“宋嫂魚羹”的燒法——這個杭州機密泄露出來。宋嫂魚羹——主料:鱖魚1條(約重600克)。配料:熟火腿10克,熟筍25克,水髮香菇25克,雞蛋黃3個。調料:蔥段25克,姜塊5克(拍鬆),薑絲1克,胡椒粉1克,紹酒30克,醬油25克,精鹽2.5克,醋25克,味精3克,清湯250克,溼澱粉30克,熟豬油50克。

烹調過程:一、將鱖魚剖洗乾淨,去頭,沿脊背片成兩爿,去掉脊骨及腹腔,將魚肉皮朝下放在盆中,加入蔥段(10克)、姜塊、紹酒(15克)、精鹽(1克)稍漬後,上蒸籠用旺火蒸6分鐘取出,揀去蔥段、姜塊,滷汁潷在碗中。把魚肉撥碎,除去皮、骨,倒回原滷汁碗中。

二、將熟火腿、熟筍、香菇均切成1.5釐米長的細絲,雞蛋黃打散,待用。三、將炒鍋置旺火上,下入熟豬油(15克),投入蔥段(15克)煸出香味,舀入清湯煮沸,揀去蔥段,加入紹酒(15克)、筍絲、香菇絲。再煮沸後,將魚肉連同原汁落鍋,加入醬油、精鹽(1.5克)、味精,燒沸後用溼澱粉勾薄芡,然後,將雞蛋黃液倒入鍋內攪勻,待羹汁再沸時,加入醋,並灑上八成熱的熟豬油(35克),起鍋裝盆,撒上熟火腿絲、薑絲和胡椒粉即成。

五香螺螄與麻辣泥鰍

“桃花零亂紅如雨,小巷聲聲賣螺螄”,好看的與好吃的一同應景,這就是江南春末夏初一道亮麗的風景。“大田薅秧溝對溝,撿個螺螄往上丟,螺螄曬得大咋口,情妹曬得汗長流”,這是重慶地區唱螺螄的民歌,這裡的螺螄,只是的道具。“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就因爲水土不同,物產不同,人物性格也多有差異,小吃風味不同,飲食文化也就不同了。長江東西飲食文化居然有這麼大的差異。

江東是水鄉,靠着長江下游的浩瀚流水,溝田渠河比比皆是,所以盛產螺螄,它好吃不好看,多生長在田裡、塘裡,溝裡。田螺大如乒乓球,塘螺一般如指頭,形如帶羅紋的圓錐體,它那黑不黑,綠不綠的“房屋”,有尖尖的底,敞開的口,是螺螄進出的門洞,偶爾爬出來的這種軟體動物比蝸牛還醜陋,只有細膩文雅的江南人愛吃且會吃。

吃螺螄最美的季節是清明前後,俗話說“清明螺,賽過鵝”,高蛋白、低脂肪,那是既肥美又極富營養價值的。據中醫理論,說它有“清熱、通水利腸,療目赤、黃疸、腳氣、痔瘡”等作用,作爲飲食,卻是難登大雅之堂的。

而在長江之東,大田薅秧撈着螺螄不足奇,甩上岸的是田螺,可以做成宴席上的名菜,一道名爲“田螺姑娘”的佳餚,就是在田螺裡灌上肉靡做的菜。肉鮮與魚鮮相融,非比尋常。但是數量最多的是河裡、塘裡、湖泊裡的小螺螄,做成的小吃,比那宴會上的大吃還好吃。

曾經吃過同事們帶來的五香螺螄,那味道三日不忘,就自己學着做,那時一買就是半籃子,先衝去泥沙,再放進水盆裡泡上幾天,讓它們吐完污穢,再剪去後尾的尖殼,反覆洗淨,倒進熱油鍋裡炒透,加入茴香、桂皮、醬油、黃酒、幹辣椒、蔥、糖、姜、鹽……何止五香,十香都有了,然而不知哪道工序沒到位,總是沒買的好吃。

以後住進市中心了,買起來更方便。一般是用熱鍋邊煮邊賣的,一斤也不過幾元錢,可稱一大袋,賣螺螄的還不忘給你加點滷汁,給幾根牙籤,你就可以坐在湖邊花叢之中,一邊與友人談天說地,同時還能享受美味:只要輕輕一挑,小指尖大的一團黑肉就可送進口中,像是浸透了魚鮮的牛筋,又鮮又軟又韌,真正是五味調和百味鮮。本土女子更會吃,她們不用籤子挑,而是蹺起蘭花指,拈起一枚,放到嘴邊,撅起櫻桃小口一吸,連着滷汁一起下肚,美人美姿食美味,生活在不知不覺中也多了幾分美妙。

長江上游的川江流域多是小河,水在山谷流淌,山上大多缺水,梯田裡泥鰍倒是不少,螺螄長得卻不多也不大,偶爾撿到一隻螺螄,也當稀罕物給情妹妹開心,但是丟上岸了,曬開口了,情哥情妹就談戀愛去了。川人大多豪爽,缺少細膩,不願意爲吃螺螄那一點點肉浪費時間,沒想起來煮螺螄吃。小夥子多情起來,來個愛情麻辣燙——會吃省錢的,買一包麻辣泥鰍,那是油炸的、透酥,加上重重的辣椒和花椒,伴着心意,更加熱火,那又麻又辣又酥又鮮的滋味比五香螺螄多幾分火爆,少幾分情調,但是方便,連頭帶腦和骨頭,三口兩口就能吞下肚子,吃了讓人血脈賁張,熱情似火,直奔主題,與吃螺螄比起來,爽多了。

於今何處覓鰣魚

“清明掛刀,端午品鰣。”皖江至揚子江所產,最具品質的當是刀魚和鰣魚了。

恢復高考的第一年,我從下放插隊的農村考入大學,上學時已是1978年的春天。大約一個多月後,我的一位堂叔爲了表示慶賀,在我一次去他家時,特意託人從江邊漁業社的船上買到了一條兩斤重的“出水船鰣”。花了九元多錢,相當於五分之一的月薪,那時鰣魚已初顯貴重難求了。魚長尺餘,乍看有點像鰱魚,但頭尖、尾岔大(日後我在書中看到的所謂“鳳頭”“燕尾”),通體銀鱗閃光,滑潤如玉。堂嬸做的是帶鱗的清蒸魚,配以筍片、香菇,撒幾莖嫩蔥,端的是丰姿綽約,清妙可人。浸透脂肪的鱗片,入口稍嚼即化,那時肚子裡極清寡,故對腴美豐潤的滋味感受尤深。唯雪白細嫩的肉中,有極多毛刺。怪不得曾有人戲言人生三恨事:恨紅樓未完,恨海棠無香,恨鰣魚多刺。現今,能活靈活現描述出鰣魚滋味的人,四十歲上下者稀少巴巴,因爲長江鰣魚不見蹤影起碼二十多年了。

鰣魚脂肪,一半在鱗下,故本地習俗,剖洗鰣魚並不去鱗,烹熟後,鱗片半溶,油脂滲入肉中,極其腴美。鰣魚生長在海中,每年春夏之交遊回長江產卵,如候鳥一般,故又稱“時魚”。遊入江中的鰣魚一心趕路,顧不上覓食,全靠消耗體內積蓄的脂肪,行至鎮江、南京、蕪湖一帶江面,最是鮮肥,若再往上,由於消耗過度,味道就要差得多。沿江各地鰣魚到達的時間不同,魚汛也有遲早,江陰“穀雨見鰣魚”,蕪湖這邊則是“清明早,芒種遲,小滿、立夏正當時”。

自梅堯臣有《時魚》詩後,江南文人騷客皆以食鰣爲時尚。就像現在上海人吃螃蟹,講究的要跑到陽澄湖去吃一樣,明清乃至民國時期,有身份的雅人文士,是要泛舟江上品味“出水船鰣”的。時令當爲清明前後,在江邊現捕現吃,吃完後,面對江上清風明月和笙簫鬢影,品茗觀濤,大發詩興。“江南鮮筍趁鰣魚,爛煮春風三月初;分付廚人休斫盡,清光留此照攤書。”一看便知這是鄭板橋吟詠風格。我家客廳裡就懸有此條幅,是黃山市一位專攻板橋體的成名書法家“書贈”的。春天的新筍滿蓄清靈之氣,與鰣魚的鮮肥相互提攜,當是大美至味。而大詩人也是大美食家蘇東坡箸下的鰣魚,則又是一番動人景象:“芽姜紫醋炙銀魚,雪碗擎來二尺餘;尚有桃花春氣在,此中風味勝蓴鱸。”看來,前輩人要比我們有口福得多了,尤其那種精緻生活場景,更是令人神往。

當今文人美食家沈宏非說:“鰣魚之鮮美不僅在鱗,而且是一直鮮到骨子裡去的,也就是說,鰣魚的每一根刺都值得用心吮吸。”準確地說,“值得用心吮吸”的不是鰣魚的刺,而是鰣魚的顴骨。鰣魚的顴骨,漁民稱之爲“香骨”,是越嚼越香,越嚼越有味的,故有“一根香骨四兩酒”之說。

過去,沿江一帶大戶人家的女眷,都有一手烹製鰣魚的技藝。而女孩出閣到婆家,多是要接受烹製鰣魚的考查。據說,當年我們這裡有名的絲綢商王顧熙的獨生女遠嫁鎮江。婆家祖上曾爲制臺,講究頗多。過門次日,阿婆即讓人送上一條鰣魚,要試試新婦手藝。但廚房裡既不見刀具,也找不着作料。王女卻不驚慌,拔下頭上銀釵剖開魚肚收拾乾淨,又打嫁奩中覓出一匣,倒出專意配製的作料,不事張揚竟也把一條魚整弄了出來。待端上桌,婆母和小姑等一幫要看笑話的到底逮到疏漏:原來魚鱗未刮!豈料,新婦款款一笑,每人遞上一把小銀匙請先嚐口湯。果然,那純白如乳的湯當即就讓衆人大氣也不得出,這未刮鱗的魚湯太鮮美了!自此以後,鎮江人也像蕪湖人一樣吃鰣魚不刮鱗了。不過,也有人將刮下的鱗用線穿起來,入鍋同燴,食時撈起線頭,鱗去味留。

天下的頂尖美食,和天下絕色女兒一樣,都要優先供皇上享用,鰣魚這種尤物,自明時就被列爲“御膳”貢品。明人何大復有詩云:“五月鰣魚已至燕,荔枝蘆桔未應先。賜鮮遍及中官弟,薦熟誰開寢廟筵。白日風塵馳驛路,炎天冰雪護江船。銀鱗細骨堪憐汝,玉箸金盤敢望傳。”其勞師動衆程度,與內中保鮮的技術含量,比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真是有過之無不及!入清以後,“貢鰣”落實得更爲細緻,在南京設有專門的冰窖,每三十里立一站,白天懸旗,晚上掛燈,驛馬飛馳。清初詩人吳嘉紀對此描述極爲生動具體:“打鰣魚,供上用;船頭密網猶未下,官長已經備馬送。櫻桃入市筍味好,當今鰣魚偏不早。觀者倏然顏色歡,玉鱗躍出江中泛;天邊舉匕久相遲,冰鎮箬護付飛騎。君不見金臺鐵甕路三千,欲限時辰二十二……”你看,這裡漁網還未入水,地方行政領導已命人將快馬備好,一俟銀鱗出水,立即敷上冰塊再裹上香箬葉,快馬加鞭,連番傳送入京。詩中“金臺”爲京城,“鐵甕”即今之鎮江——系距京最直線路程的鰣魚產地,限期二十二個時辰——也就是四十四小時內送到。

而今,五月鰣魚影已絕,銀鱗細骨如雲煙,曲高和寡,雅事凋零……已多年不見鰣魚了。還是在十七八年前,我剛進報社時,一次出差去南京,曾在新街口一家高檔酒樓見過菜單上有鰣魚,每一市斤已逾出千元以外了,按我那時月工資算只能買得半市斤而已。據說,那還僅是店家掛的有名無實的空頭招牌,目的是招攬顧客。於我而言,雍容華貴、典雅清麗的鰣魚,只在1978年的那個春天驚鴻照影般打了一個照面……春去春又來,我們一直引以爲傲的鰣魚,已日益遠去了,或許將永不回返。想起來真讓人不勝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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