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話:頰間淺笑爲誰展,與世無爭變性情。
若兒每天回來的時間依舊只遲不早,三個月下來,晚飯都只能喝些清水,她也是習慣了一般,由第一天的狼狽不堪,到後來的泰來處之,芳菲裡的五十多個閣樓都留下了她的腳步。
莊裡的僕從習慣了她的身影四處摸索着。
沒了最早的竹竿探路,也再沒聽到過“的的”的竹節聲,芳菲的羣花開得更加靜穆,晴日也好雨霧滿天也好,她瘦小的身影,都會古怪地沿着草木,慢而有然地朝着自己的院落方向走去。
若有人仔細觀察,會發現她走的比之前更有了些摸樣,再碰見一些孩童的笑罵也不再搭理,只是遙遙地退開來,不再橫衝亂撞。
在第一百零三天,她終於吃到了久違的晚飯,這段時間,碧色也間或着來了幾遍,時不時地用上了自己新學的一些小把式。
她自從在了“花澤”多出了一靈之後,就是被碧然強壓着反覆練習着基本的凝元之術,只可惜她性子有些浮躁,總是半途而廢,但使喚起一些風元的小術法還是有模有樣。
一次,她偷偷的用花薔藤引了若兒一程,被翡衣發現後,將她的剛長了出來的鬼薔藤苗凍做了個冰凝處理,惹得她心疼了好些日子。這之後看到翡衣,小丫頭也只能畢恭畢敬的,纔是安心跟着碧然學了一陣子好。
這一日,若兒又是按時到了石桌旁,正吃着第二碗飯,最近因爲一路的跌碰消耗了大量體力,她的飯量也跟着長進了不少,身子挺茁了些,削矮的身子,也開始長出了些肉。
樹靈夜間還好好地誇了幾番,只因爲她的靈體也豐盈了不少,出來的時間也頻繁了些,樹靈時常教育的就是,人是鐵,飯是鋼。唸叨的多了,睡得模糊的若兒就是連睡夢中也會說上幾句,“多吃,多走。
“若兒,”翡衣看着這幾月來有些潤紅起來的小人“明日一大早,我帶你四處走走。”
若兒一愣,手裡停了下來“不用再練習天地人了麼。”
翡衣聽若兒將天時,地利,人和說成了一氣,心想糾正,轉念一想,也是難爲了這麼小的孩子,怎麼記得住這麼些生硬的大道理,
“總是呆在這麼個死氣沉沉的花塢裡,別說是你,我都是要憋壞了。”翡衣這些日子天天看着塢內繁花落了又綻,這芳菲塢就是四季如春,生活也是如同枯潭竭水,毫無樂趣可言。
若兒往嘴裡塞着米飯,鼓囊着腮幫子:“有無樂趣,我並不清楚,只是這次可是要少走上些路。這幾個月下來,平日伺候我的丫鬟更沒心好生搭理我,說是再磨破鞋子,就只給我些草鞋木屐了。”
翡衣一聽,臉上一陣青白,“強身健體總是有個過程,這些丫頭就是長着張碎嘴,沒親身體會,怎能最瞭解身體的每一絲潛在之能,活用天地靈氣與自身。”
若兒伸出筷子,準確無誤的夾起了一塊八珍兔肉,塞到嘴裡,這嗅覺又是進步了些。
過些日子,她就是不按時回到院裡,也可以到各個院落的小廚房,找到些吃的,不用再看翡衣的臉色了。嘴上卻說:“這胃是夜夜活躍着飢腸轆轆的感覺。”
翡衣臉上更加白了幾分“明日我們出去,這纔是第二課,何爲因勢而行。”若兒努力吃着飯,明個兒可不要連水都喝不上。
次日,翡衣帶着若兒離了芳菲,往芳菲百里外的羽城走去。若兒出發之時,才發現翡衣車馬行李都沒準備,只是支了一些子母幣,就輕裝出發了。
這次旅程,對於若兒來講,確是意義深遠,除去是她出生後的第一次外出之外,也養成了她日後出門幾乎不帶行李的習慣,直到她後來嫁到了齊堡,也才矯情的好了一陣子時間,最後她得出的結論,依然是有錢走遍天下,無錢摸爬滾打。
在芳菲塢的時候,若兒幾乎熟悉了整個內塢,連尋常人眼裡的禁地花冢,她也偷偷摸進去了幾次,而現在,離開了芳菲。翡衣滿意的從自己的小徒兒臉上看到了久違的惶恐摸樣,她的左手,從出塢到現在都沒有鬆開過的握着自己的右手。
若兒直到聽見陣陣的蟲鳴鳥叫,心裡此時卻是雀躍非常。
世人都道芳菲塢是花的聖地,卻很少有人知道那也是蟲獸的禁地,爲了花形豐美,花期綿延些,塢裡除了專門養殖的一些蜜蜂蝴蝶來授粉,一般的蟲獸是看不見半隻的。所以,在尋常人耳中聽來紛亂甚至嘈雜的蟲鳴鳥啼,聽到她的耳裡,是新奇的緊。
正在傾聽之下,翡衣拉着她走到了一條溪流旁,她拉起若兒的手,放到了近旁的水中。
暖陽之下,若兒只覺得雙手浸在初夏的水裡,原先一路膩熱的感覺一閃而空,她小心的摸着旁邊的溪石,摸着捲起了的褲管,將雙腳挪進了水裡。
耳邊,一陣陣溪水拍打石岸的聲音響起,突然,她只覺得手中一陣滑溜,有着什麼東西滑了過去,連忙縮回手來。
靠在一旁灘休憩的翡衣在旁見了:“只是些調皮的溪魚。若兒,告訴翡姨,指尖流過的水是什麼滋味。”
“摸不透,”
“何爲摸不透”
“水是沒有形狀,也就摸不透。”
“最上爲水,人品當似水,水孕萬物,能納百川,吞吐之間,氣包山河。”
“我不是很懂,”
“呵呵,我的好若兒,”翡衣一把抱起了身下的小人,突地將若兒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臉上,“你現在有感覺到了翡姨在做些什麼”
“翡姨在笑啊。”若兒奇怪的在翡衣臉上摸索了一下。
“若兒可算知道什麼是笑了麼,你可是從來不笑的,翡姨只道你是不會笑的呢,一天到晚都是一個表情,無趣的很,萬物乃是天賜,一顰一笑更是要相輔相成,學着用心感受周遭的點滴。”
翡衣將若兒放在膝上,讓她攤開手指,圓潤的指甲在小孩稚嫩的掌心滑過,“一撇一橫一點,再撇再橫再點…此爲笑字。”當她滑到最後一筆,正好落在了若兒手中藍色的花物上。
若兒突然覺得自己腦子裡一下子涌進了無數的光點,剛剛翡衣的一筆一劃都無比深刻的印在了腦裡。
她一把拉住翡姨,在她的手背上,一筆一劃的寫起了“笑”字。寫完之後,她又講雙手順着翡衣的嘴角,一點點的移動,自己的臉上,小嘴抖動了起來,上脣艱難的拉動着,臉上終於現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
翡衣看着小姑娘在自己手上努力的寫着,心裡一暖,忍不住將小孩緊緊抱住,嘴裡說着:“我的好孩子,翡姨再教你一個字,叫做’暖’字。”
若兒有些愣住了,這依舊有些陌生的處了幾個月的懷抱,此時正緊緊的抱着自己,她只感覺自己原先僵硬的四肢一點點的鬆弛開來,小手呆呆地擰成一團,任由翡衣抱着,只覺得鼻子澀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