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府裡住着大小家眷護院不下三百來人,各種庭院衆多,這間院落很不起眼,周邊的圍牆也更加低矮一些,丁香花串在夜裡吐着香氣,繞着院裡的一座三連房的小屋。黑影只是兀自往這裡,腳下沒有絲毫遲疑,看來對這裡相當熟悉。不遠處的小屋移去,剛要輕擡起半開着的窗架時,兩道高矮身影纏了上來,一左一右地立在了他的兩側,最早的黑影悶哼了一聲,顯然是中了暗招,他肥碩的身子往高個子身影一靠,高個子悶哼了一聲,矮些的個子連忙上前扶住,兩道身影很快退了出去。屋內,傳出均勻的呼吸聲音,一名看着年約十幾,面容姣麗的少女死死的睡着,周圍的一切彷彿對她沒有一點影響。
融復海只覺得一陣針刺穿過,全身立刻就軟綿了下來,他再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傲世有些古怪的神情以及木卿君那把白天晚上都不離手的破爛扇子。身上的軟意已經散了大半,“你們怎麼會跟着我。”
木卿君懶洋洋地說道“我可沒那閒功夫,黑燈瞎火裡學人去夜探女子閨房,你膽子倒也不小,竟然主意打到了武侯女眷的頭上,而且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融復海早就恨得他牙癢癢,難怪一旁的少年臉上神情有些不自在。他張了張嘴,只覺得不知道從何說起,低頭嘆了一口氣,身下一杯清水遞了過來,少年彷彿知道了他的心事一般,“是我遊說木叔叔和我一起去的,我見你有些不對勁。”
融復海訕訕地說:“我哪有什麼不對勁的,幾十年我來都是如此。”木卿君也說:“他不是正常的很麼,晚飯時候,照樣一個人吃了大半桶的飯,竟然還要我們交足飯錢,又要給你掃屋掃大門,劈柴招呼客人,真是…”
傲世咧開嘴:“你今天魚燒得太老了,”
融復海見怪不怪:“我哪次燒得好了。”
傲世笑意更深:“你今天兩次都燒焦了,平日你端上來的魚都是特別新鮮的。”融復海知道他是拿自己前些日子的話來取笑自己,也是跟着笑了起來,原先有些低落的情緒也被提起了一些。
他低聲說道:“木家小兒,你還真以爲我是看上了武侯家的小姐侍女不成,裡面躺着的是一個故人,我只是去看上一眼,沒有其他意思。”
木卿君見他平日的豪囂氣焰全無,也是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又是故人,”他恍然大悟:”和我的這個故人只怕是有異曲同工之果,只是,你這故人眼光着實和一般人不同。”
融復海聽他語裡帶諷,橫了他一眼:“我現在確定了,這孩子真不是你的種,歪瓜樹上還能長甜棗不成。”
他沉寂了一會兒:“木卿君,我原先並不是這副摸樣和性情,雖然比不上這孩子這般俊俏豐朗,但也不會比你遜色多少。”木卿君還想打岔,他擺了擺手:“聽我說完,認識你也有十幾年了,每次都這樣的狗咬狗狀,也不嫌累,不就是早幾年我怨氣還有些大,見你是個道術雙修的人,才百般刁難你。”
他眼裡閃過一抹痛苦:“我的祖上世代居住北陸都城之內,因爲祖上經營的餐飲酒樓有些氣候,所以和一般的北陸人有些不同,我自小也就跟着國都裡的幾個知名師父,學武強身,整日只知道混跡於商賈富少之間,那時北陸正是鼎盛的時候,我的日子也是過得滋潤。直到北陸兩百三十一年,國主想併吞南郡,數幾十萬北陸鐵騎南伐,戰火雖然延綿千里可是對國都並無多大影響。那夜我依舊和幾個舊友廝殺賭博回家,突然聽得異獸騷動,無數的飛鳥走獸,鋪天蓋地,泉涌進了國都的大街小巷。我被一隻犬齒狼撲咬住,昏死了過去,也是命不該絕,只是被撕咬去了一塊臂肉,只怕是我的肉在獸的嘴裡吃着也是苦的。整條街都是撕扯裂開的殘腿斷臂,北陸帝軍的護城帝師才趕來清理場面,樓房化爲屍冢,街道隨處可以血跡,有些人一戶人都死了個精光,我還算好些,家裡的雙親都還留了一口氣。”
說道這裡,他有些控制不住,傲世勸道:“這還是萬幸。”
融復海眼裡迸出恨意:“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還要悽慘萬分,帝師在獸潮來時,只是一味的保住了帝宮,剩下來的人也是分別守在了官員將領的宅院,這才讓只知道些淺薄功夫的民衆死傷遍地。這剩下來的人也是被最終屠殺了個精光。”
木卿君和傲世聽得心裡一驚。
“被髮狂的獸類咬傷留下命的人第二日都被召集到了一起,名義上說是清點人員,撫卹受了災的民衆,那時我還犯着少爺病,嫌着受了傷,推脫了不肯前去,在家昏睡了一天,等回來的是一場大火,街頭巷尾,燒了個乾乾淨淨。”融復海穩了下來,“我那時雖然紈絝了些,腦子還是好使的,就趁着軍隊還在四處放火的時候,逃了出來,只是,身上的狼毒也更加惡化了,昏死在了野外,然後就碰到了她。”
木卿君搖了搖頭:“你身上的狼毒是用什麼清除的,我和你照面多次,從來沒再你身上發現過獸毒的跡象,獸毒比不上一般的死毒厲害,但潛伏期很長,發病也是很難控制,你雖然有些生莽,也不至於和獸類一般,”他自以爲自己這話說得已經很是婉轉,還是吃了一記融復海的眼刀子。
“我是碰到了遊醫一行。”他眼裡總算褪去了原先的戾氣。
“怎樣的遊醫有這麼高明的技藝。”傲世在木卿君的引導下也讀過些醫書,心裡有些好奇。
“說得是遊行天下的遊醫一脈,”木卿君臉上有了幾分正色:“醫者,也是得分三教九流。說道醫道,各國國醫技藝是勝人一籌,但平日裡嬌生慣養,就是給權貴看些雞毛蒜皮的癡禪毛病,長年下來,也是沒了多少精進。遊醫卻如同一個組織,平日給有志天下疑難雜症的醫者提供些資助,讓他們可以更好的行醫救世,只是這幕後的真正主人,一直沒有個確切的說法。”
“她那時也是剛加入遊醫行列,其他隨行的人都不敢救治,唯有她硬要救我。針法也不濟事,將我的身上戳了無數個試針針眼,我也忍了下來,最後病是治好了,只是這身子就變成了這個摸樣,”他拍了拍肚子,“狼毒這些年下來越積越多,都囤到了這裡裡頭了。”
“那爲什麼她又居住在了武侯府裡,遊醫者不可輕易固守一地,是立了誓言盟約要行遊天下的,”木卿君對此也是瞭解。
“她是玉闋國人,武侯是他的同胞兄弟,我那時身體還太弱,她覺得對我有些虧欠,就離開了原來的遊醫隊伍,將我帶了回來。我手不能提,腳不能行,更不能留在北陸,就只能跟着她回到了家裡。武侯正和縱橫武尊攀着關係,就想和武尊結門親事,她就被推了出來。只是,那時我和她就已偷偷定了名分,可笑我在世爲人二十多栽,被人說的一文不值,在那樣的高門大戶裡,文武不修,道術不沾,只能是被羞辱的丟了出來,她不肯負了我,就一氣之下服下了靈犀草。”
“靈犀草”,傲世沒有聽過這味藥,木卿君嘆了一口:“心若有愛癡纏,則飲一點靈犀,她若心裡不再放下,只怕終身都要昏睡下去了。”
“我曾想過去將她救了出來,武侯府裡就算高手濟濟,也有疏漏的時候,那武侯真是狡詐,他找了幾個厲害的術士在房裡佈下了獸魂決,我帶着這一身的獸毒,也算半個獸人,每每闖了進去,就會狼毒發作,不能自控,我這樣的面目怎麼去見她。”融復海又起了怒氣,“就是因爲這樣,我才恨極了道術之流。”
木卿君想到兩人見面之時,正是自己在運用百木陣法對陣幾個鬥者的時候,難怪這莽漢就衝了過來,將傲世交予他,他心裡又猶豫了幾分。
融復海說完了憋了二十多年的苦水,臉上倒是舒展了不少,“這小孩是個好苗子。”
“怎麼,現在不嫌他體弱身輕了,”木卿君有些自得,“這可是我的弟子。”
“哼,我也是想開了,我這身子拖也不過多少年,做個二流的武鬥雜家,還不如教出個一等一的好苗子。離武侯府邸越近,只怕她更加感應得到我的滿肚子怨氣,更加不會醒來,還不如離得遠些,遠遠地看着,也是好的。”融復海做了決定,“我們是要去哪裡?”
遠遠的看着,也是好的,木卿君心裡不知是個什麼滋味,他嘴上應道:“齊堡,玉闋國護國雙炎之地。”
下章預告,女主抗議了,華麗迴歸,若兒之第一堂文化課的悲催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