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上卻是依舊明亮,火苗忽明忽暗。老人與狗如同入了定般,連呼吸聲都輕了下來。
若兒調了下氣息,隱在了半開的銅門之後,一人多高的灌木從將若兒略顯嬌小的身子藏了個嚴實,耳邊傳來縷縷的蟲鳴聲。
不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遠傳來,十幾人衝進了棧樓。
來的衆人滿臉戾氣,步伐沉着,踏土無塵,個個下肢沉穩有力,雙臂發力,走而肩不晃,肌肉做勁似要破衣而出,想必都是外家好手。
爲首的中年男子,正是截然不同,面白脣朱,一雙吊稍輕浮眼,做的卻是京都紈絝少爺最是喜愛的金冠蟒衣打扮,髮鬢在疾走下絲毫不亂,明眼看來就是個二世子弟。
若兒微微移了身影,心裡默唸:“木秀於林,暗夜藏蹤,木隱。”身旁的灌木登時活了起來,枝上的葉子陡然茂盛,原先人高的枝葉長長了數丈,變成了原先三倍大小,枝枝更是相壓,捲成了一個葉片密裹的繭形樹球,將若兒整個隱了進去。
此時,吱吱的蟲鳴夜幕中,再也聽不見一絲他人的味道。
那中年男子上前見了老者,尖聲問道“賀老,我家老祖宗讓小輩給您問個安,說是對您記掛得很。”
羊須老人卻是兀自拍打着灰色羊球,嘴上念道“我越是認識人多,越愛我的老夥計啊,老夥計”。灰球擡頭應話一般“羊咪”了三聲。
蟒衣男子周邊的一護衛忍不住吼道:“哪來的倆老雜種,我家少宗主問你話,還不回話”。蟒衣男子”嘿嘿”一笑,也不發作,似是料定老人不會搭理,顧自說道:“小輩秦之然,今個兒過來看來是擾了賀老的清靜了,想和賀老借個道幫個忙,上山一探青牛蟒,希望賀老成全”。說話間,中年男子眼神閃爍,暗地裡將四下仔細打量了個遍,從衣袖之中掉出了一管金笛。
一番打量後,發現樓內不似還有他人,中年男子直起身子,卻是臉色釋然了幾分,再說道:“不知賀老可否借道?”
老丈卻是看都不看男子只說了句:“幻獸宗?秦北?這路是有的,只是看你要怎麼走了。”
秦之然見老人唸叨到長輩的字號,以爲老人有些顧忌,臉色一鬆,微顯了幾分得色。秦之然趕忙接到:“小輩在此洗耳恭聽賀老的教誨。”
老人又吐了口煙,略顯滄桑的聲音在廳裡響了起來:“百多年前,這青牛棧樓現在的位置本是一座小山村,
若兒聽着,心裡咯噔一下,這山的地勢自己上山時也是留意了一番,倒哪有半點村落繁華的景象,整個村落何故會消失的不留半點蹤跡。
老人的繼續往下說去:“那時,官道也沒有通到這一帶,村裡的數百口人,男耕女織,日起而作,日落而休。這山嶺一帶,每日的日月星辰都不轉移變幻,再加上山民本性良厚,懂得些粗淺封山養物的規矩,的因此,靈藥奇獸也,很少有人驚擾山裡的物事。當時的青牛山的深處有一風穴,風穴裡也不知什麼時候出了一條雌蛇。也不知道有多少道行,只知道蛻了鱗皮,化成了人形,小雌蛇本也是天真爛漫,就下山到了青牛山村。”
說道此處,老者卻是突然停了下來,不再接着說下去了。
“賀老,那青蛇去了哪裡”。男子趕忙問道。
“哼,”老人厲聲喝道,突然五指立彎,手中的菸斗卻是如足弓的黑箭,猛的往帶頭的男子面門之處,飛去。
此時,白麪男子聽得青蛇的消息,兩眼發亮,卻是連身子都往前傾了幾分,哪知老人突然開打,菸斗飛來之時,他心裡一慌,手裡的金笛連忙招架出去,只覺卻恍若眼前一黑,身子如同被千斤之力禁錮住一般,腦門中更是轟隆一響,胸口一番氣血涌動。只聽“邦啷”一聲,他的身子已經狠狠地甩了出去,他身側的十幾個武鬥士摸樣的男子對老人本就有幾分戒備,趕忙上前阻住了他的身勢。
秦之然藉着衆人之力,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嘴裡已經嘔出小半口黑血,一看手中的金笛已經凹陷了進去。這金笛原本是幻獸宗一上品短兵,是他爲了這趟出門差事,準備力克青蛇而求得老祖宗賜的。
現在居然硬生生被一管不起眼的菸斗砸去了平日的光鮮顏色,這秦之然本就是個喜好外表鮮華的人,心下已經狂怒不已。他雙腿疾退幾步,十指連按笛孔,一陣低鳴劃過,幾陣布帛破裂之聲響起,原本的十幾名勁裝男子,本已魁碩的四肢肌腱橫長,瘋狂竄出的黑色的毛髮佈滿了全身,眼球也凹凸了出來,轉眼就成了半人半獸。
秦之然說完立刻退到了衆人的身後,從袖中掏出了一管短笛。一聲低鳴劃過,突地十幾個武鬥士摸樣的男子,發生了異變。一個個皮甲皆碎,原先就粗壯的四肢肌腱又猛鼓了起來,竄黑色的毛髮瘋長起來佈滿了全身,眼睛也變成了血紅色,竟然是幾十名獸兵。
若兒看着十幾只獸化的人形兵士,一起圍上了羊須老人,想着這幻獸宗看來也不是一般的明宗正道,獸化的武鬥士一般身心俱損,想來長命不了,心裡有些厭惡。若兒心裡倒是一點也不替老人擔心,她調了靈識,眼目又更清楚了了一些,仔細的看起了廳內的鬥況。
老人一見,低頭就是拎起灰羊,猛地投擲了出去。
若兒此時卻是納悶,心道:這是什麼招式。
這時,灰羊全身的髒毛都豎了起來,深埋在毛裡的嘴巴奇怪的嚼了起來。它的鼻子眼看就要撞上幾名獸兵,若兒彷彿已經看到了羊毛滿天飛的情景,只見它嘴巴嚼動之後,忽的一個咧牙,準確無誤的咬下了一個獸兵的頭顱,它的嘴巴彷彿是可以隨意收縮一樣,也不撕咬,喉頭動了幾下,將整個頭顱吞了下去。
沒了頭的獸兵的身子失去了控制,慣性地仍往老人迎面撞去,老人不慌不忙地吐了一口水煙,見獸兵的無頭屍體轉了個方向,狠狠的撞到了後面撲過來的一名獸兵身上,受撞的獸兵發出一聲慘叫,直挺挺的癱在了地上,全身像失了骨頭一樣,堆成了一灘軟。
獸兵異變之後,不再有人之驚恐懼怕之心,剩下的獸兵們恍如未見兩名莫名死亡的同伴,仍是對準老人,猛撲而去。卻見灰羊吞下人頭之後,速度更快了幾分,一個竄身,就又是吞殺幾個獸兵,老人兩眼一凌,身子一個閃身到了秦之然的身側。
秦之然早被灰羊的血腥暴行所嚇到,手中的玉笛也忘了使喚,再見老人立在了身側。忽地,兩腳一軟,跪倒了地上,嘴中求饒:“賀老饒命,賀老饒命,小輩無理冒犯,小輩該死。”兩手更是作勢欲抓住老者的衣襟。
老者生平最見不得這麼個懦弱行爲,連忙避開,眼神流露出明顯的嫌惡之色。秦之然只是嘴裡不斷討饒,小雞啄米般磕着額頭,飽滿地額頭很快就出現了一個紅色的血印子。剩下的幾名獸兵失去了笛聲的指令,如同石人般立在廳堂中。
老人皺着眉頭,回首對正吞的開心的灰羊低語了幾句,灰球也是停了廝殺,又是回到了老者足下。
老者發話問道:“青牛蟒的事,你幻獸宗從何得知,又是爲什麼而來。”
秦之然聽的問話,遲疑了片刻,擡頭就見灰羊吐出紅色的舌頭,直直地盯着自己,覺得脖子頓時一陣涼颼颼,”遲疑了片刻,想來那青蛇就是老人口中的青蛇蟒,再擡頭就見灰羊吐出的舌頭似乎還長了些倒刺,顯得更是陰森,覺得脖子一陣涼颼颼,慌忙回答道:“前些日子,大陸上的大小門派都收到了驚世貼,說是三月內尋得續命神丹者,可得源之書之一”
“源之書”若兒和老人兼是一驚。
“胡鬧,這可是大陸上三大帝國都只傳聞擁有其一的稀罕之物,你們這些小輩都當帝國的藏鋒和隱衛們都是擺設麼。”老人滿臉的不屑。
“這,小輩本也是不相信的,但這驚世貼卻是由,百里門發出的,門主受委託親手所寫。就連三帝國在內的王室兵家,天下盟,三堡四閣都收到了。”秦之然說是扯動了剛纔被震傷的胸口又痛了幾分,忍不住伸手往身上的錦袋中摸去。
剛摸出一瓷瓶子,就見老人一個掌風劈過,手中的瓶子卻是被奪了過去,秦之然此時也不敢上前搶奪,只能悶哼着。
老人倒出瓶中的藥丸,卻是幾粒白色藥丸,隱隱有股藥香飄出,知道這是療傷的丹藥。“你們這番粗手粗腳,將我好好的棧樓毀去了大半,行運省的幾個老毛子也不會給什麼修補貼錢,就充了你這瓶東西,還有把你們身上的累贅東西也是留下來吧,山路顛簸,帶着也是不便的。”
此時,幻獸宗的一行人縱有千番不情願,也只能擔着了,秦之然聽了差點又吐出血來,看着堂上的遍地血污,哪敢再多留片刻,只見眼前的惡狗更是不住的留着哈喇子,連忙取下了身上的貴重錙銖,恭敬地放在了案上。又是幾個哈腰磕頭之後,由着剩下的未受傷的幾人提着,忙不迭的逃向門外。
“還有”老人又發話,
秦之然此時雙腳一軟,真想就一黑眼暈過去,心裡更是懊惱沒聽家裡長輩的告誡,抖抖索索地轉過身來。
“半獸兵這些個損陰德的事情,以後就不要再用了,如是再被我撞見,”老人說完,吐了口白煙。
“小輩知道,小輩一定謹記在心,賀老保重,就此別過,來日,來日無期。”一行人就差奪門而出了,比來時走得快了何此一點。
老人似有若無地往樹叢處瞄了幾眼,收齊了擱在案上的一堆物什,又是一敲黑缸,幾個兵士快步奔了進來,乾淨利落地收拾了地上的血骸,然後快速離開了了廳堂,仿若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兵士離開大堂時,只見其中一人嘀咕着:“又是一夥不長眼的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