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太上房中,若兒也是微微一服禮,眼前的兩名老者,竟也是憔悴了不少。見了若兒,他們眼裡還閃着幾分和色,齊薰之的死去,和齊天的那糊塗賬讓他們也是煩心不少。
齊堡裡頭如同一夜間經歷驚濤巨浪風般,混亂不堪,唯獨靠了齊放和齊傲世在了那裡苦苦撐着。這麼些年來,他們從來沒想過,最後居然是由齊傲世站了出來,內外打理着。
若兒見了他們的模樣,也是生出了些憐憫,曾經的叱吒人物,到了今日,也是力不從心,只能是白髮人送黑髮人,那日在了蘭所裡的兩名老人,談笑自若,而現在卻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世事當真是無常。
齊家的太公最先發了話,他慈祥的笑道:“若兒,可是回來了,這些日來,傲世也是忙着,冷落了你。”
若兒只是點了點頭,眼卻看着另外一旁的齊家老太。和太公比起來,老太往往纔是那個說正事的人,這時她卻沒有發話,只是在了桌前擺上了茶壺和杯盞,裡頭各是沏上了些茶。
她擺了擺手讓若兒坐下,說道:“芳菲老嫗可是一切安好?”
若兒點了點頭,眼神再次落在了那茶盞之上,也不知老太是什麼意思。
太公看了看,有些尷尬笑道:“若兒,你也是嫁入齊堡有些時日了,薰之不幸遇難,兩房之中,天兒房中才多了名孫嗣。”
齊天此次惹了事端,也是匆忙外逃,留下了南依依也是尋死覓活,絕意要歸家去,留下了一個三歲幼童。
“子嗣。”若兒重複了一句,心底卻多了分淒涼,心底暗說道:“夫從不近身,又何來子嗣。”
“我看着,也是不好,剛好前些日子裡,”齊家太婆身旁的長侍送了盞茶到了若兒身前,太婆示意她品上一品。
若兒喝上一口,發現是上等的茶葉,卻喝不出什麼味道,喝在了嘴裡,帶着股甘甜味,清清淡淡。
“炎舞大宮和我們商量了件事,”齊老太又喚人給她送上了一杯,若兒聽到炎舞兩字已是不喜,眉頭輕皺,但還是將茶喝了一口,卻是甜膩潤口,加了蜜的花茶。
她擱下了杯盞來,將兩杯茶放在了一起。硃色木案,青色茶盞,卻不知爲何生出了些驚心動魄之感,杯中的水明晃晃的,有些恍眼。
“這茶可好。”齊家太公有些沉不住氣,急急問道:“很好,”若兒將了茶盞玩在了手裡,看着裡面紅綠兩色的茶渣子。“若兒對了這兩個杯盞很是喜歡,太上可是能送予若兒,賞玩一陣,過些日子,再給您送了回來。”
齊家太婆顎首同意了,見若兒行了個禮就要告退,再說道:“若兒,你可是要記住了,一個上好的茶壺也是有了好幾個茶盞纔是合用,別生生只等一個杯盞,也是燙口。前些日子,炎帝下了旨意,說是齊家人丁稀少,想給傲世再賜一門...”
若兒的衣裳已經出了門檻,聲音裡還透着股嘲意:“孫媳知道了。”
她說罷,揣着那兩茶盞走了出去。
太公眼底帶着些複雜說道:“老太婆,你這樣做只怕是會惹了那孩子傷心。前陣子,兩人分頭回來,只怕就存了些間隙,你再如此,若兒她只怕是要...”
太婆也是看着案上的幾個骨瓷杯盞,嘆道:“世上女子誰又願意如此。只是炎舞大宮咄咄逼人,又說損了百里姑娘的名聲。”
太公搖頭道:“我看若兒丫頭對了傲世用情也是很深,女子善妒,一時半會兒也是不會給了你我滿意的答覆。”
太婆笑道:“又豈止是女人善妒,你們男人才是口事心非。”
若兒回了房裡後,擱下了兩個杯盞,看着窗外,燈影婆娑,那一叢叢的竹林也是青翠欲滴。這竹是自己從了家裡頭移種了過來的,這些年來,她在了外頭,也是無心打理,卻還是長成了今日的蔥蘢模樣,而自己呢,這近十年的努力,卻又有了怎樣的結果。
她回首看看窗外,只見了對面的書房中人影走動。她心底思着,手下卻是一滑,只見原本擺在了案上的茶壺落在了地上,應聲破碎。幸好那兩杯瓷盞卻安好如初,在了燈光裡頭閃着亮色。
春韭聽了聲響,連忙闖了進來,卻見了一地的破碎,她連忙嚷着前來收拾,卻見了若兒低下身來,撿了起來。她的發在了地上晃動着,手尖刺出了血來,卻沒有什麼痛楚的模樣,只是用了塊帕子包了起來,放在了一旁。
整整一日下來,小姐都是靜坐在旁,看着那兩杯顏色不同的茶水。連飯食都沒顧得上吃,春韭有些心急,裡外已經送了幾次熱過的飯菜,小姐卻絲毫沒有動筷子的意思。
等到入夜的時候,對面的書房亮起了燈來,小姐卻突然笑了起來,眼裡帶着些亮色,幽幽說道:“春韭,你卻備上些吃的,我回來再吃。”
她說罷,往了外頭走去。春韭見她往了竹林那邊走去,心喜小姐只怕是去找傲世少爺了,連忙跑到了小廚房裡,準備齊了晚點來了。
若兒走走停停,腦中的思緒也是百轉千回,短短的一條路卻走了一盞茶的時間,她手中的兩個杯盞裡頭的水,更是已經涼透了。
書房裡頭傳出了些人聲,只是她纔剛走近,聲音就全都停了下來。
她並沒有如同往日那般遲疑,而是輕叩了下門。裡頭傲世的聲音顯得有些遲疑,卻聽了一旁的幾人連忙說道:“少爺,這時候也是不早了,我們還是先行回去了。”
融復海和木卿君連章博淵都在了裡頭,大夥兒退讓着出了們,見了若兒卻都是一愣。
這小兩口鬧彆扭也是有了一月有餘了,傲世整日只是忙着事情,卻並沒說冰原那邊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追問章博淵他又是賣着關子。
兩人有些忍耐不住,將夫妻鬧彆扭的事告訴到了齊家兩位太上那裡,這纔有了那一封信。
書房裡頭燈火通明,而室外卻是一片漆黑,若兒的半邊身子在了外頭,眼在了黑亮之間,看着帶了幾分飄渺。
她走了起來,也是飄飄然的,長髮纏繞在了腰間,眼裡無悲無喜,彷彿只是順路過來一般,她的眼不再和往常那般靈動,而是深沉了不少。
明明是一樣的人,一月間,卻看着很不同了,傲世心裡帶着幾分忐忑,這一月來,他也是強壓住了心裡的煩悶,埋頭堡裡的事情。今日聽人說若兒回來了,而對面的屋子裡頭,卻沒有往日的主僕笑罵聲,他先前也是有些魂不守舍,這時見了若兒突然找上門來,也是一愣,看着她時,更不知該說些什麼。
若兒卻先是堵住了出門的那幾人了:“幾位叔叔,好久不見了。”
幾人都是訕訕笑着,章博淵再是看往若兒,卻見了她很冷淡地瞥了自己一眼,說道:“文先生,那十幾處芳菲塢舊地,塢裡不日將派人取回。”
聽了這話,一屋子的人都是愣住了,若兒是在同誰說話,章博淵的臉上更是難看了幾分。
他定定地看着若兒,最後說道:“時候已經不早,章某先行告退。”說罷倉惶地離去了。
木,融兩人回頭看了眼傲世,見他也是不語,也是打着呵呵,告辭了。
屋子裡頭的燈火照在兩人的臉上,許久傲世才說了一句話:“你回來了。”
聽了這句話,若兒只覺得眼底有些發酸,她看着眼前一臉平靜的齊傲世,真想衝上去狠狠罵上幾句,她一月不回,人也幾欲因神亂而竭,他卻看着一臉如常。
十年了,他從了當年的溫和少年成了如今的俊逸男子,她不怪乎那一夜見了傲世和着章博淵謀奪了芳菲的事務,她也不怨他和百里焰漪的情意綿綿,她只恨自己爲何到了這一刻自己纔是見了他一面,心就已經軟了,原本的一腔怒火在了他的溫融眼裡消失一空。
“我回來了,”她走近了幾步,卻不坐下,直着身子,看着傲世:“卻是太上他們叫我回來的。”
齊傲世也就是枯坐着,最後才說道:“這些日子我有些忙。”
“忙些什麼,是逼齊天一步步走進了絕境,還是齊薰之在了冰淵裡的慘死,罪名都推在了噬金獸身事,抑或是陪着百里小姐賞景吟詩,含情脈脈。”若兒說這話時,聲音裡已經沒了平日的那份溫馴,骨子裡,她從不是什麼溫馴的人。
傲世沉默不語,這些事情,她都已經知道的。
燈光之下,若兒的周身如同映出了月色澤,“今日,太上尋我過去,說了些貼心話。”她推開窗去,夜空一片漆黑,再無點滴星辰。
“女子如杯,男子如壺,一壺且能只配一盞。”她看了看外頭,缺了一口的月在了空中。
“你心底又是如何想得?”傲世對了先前的話沒有反駁一句,這些年來他還是虧欠了負,縱使她現在哭鬧一團,他又是不會應上一句。這一月下來,他也是想了許多,那一日,她落入風穴之時,自己的心中的那陣子痛意...冰原渡口時,她不發一語,獨自離開...他會好好待她。
他依稀想起當年,初遇之後,哭鬧過的若兒,沉沉睡去,自己心中的那陣子溫情。也許,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經知道,自己是放不下眼前的女子的,只是百里焰漪對自己也是不薄,此次炎帝也是同意不再追究若兒的傷人之舉,只是百里焰漪嫁入齊堡後,若兒必須三拜九叩,行道歉之禮,對這些,若兒又是如何想的。
風吹了進來,屋子裡散開一陣淡香,若兒幽幽說道:“傲世哥哥,你可還記得,你初次見我時,是喚我小銀的,普天之下,曾經只有你一人如此叫我。”
傲世停下了身來,半晌不語。“再過兩日就是十五了,你能否到竹林陪我賞月,太上所說的事情,那時候,我給你滿意的答覆,可好。”若兒嘴上輕輕說道:“你若是陪我賞月,我就什麼都依了你。”
窗外,一朵紅色薔薇在月下開得正盛。薔薇是碧色之前送來的,若兒看着,嘴裡泛起了笑意,這丫頭也是執意要將花種在了這裡,想不到,在齊堡裡頭還真能開得這般嬌豔。
傲世遲疑着,不待回答,就見了若兒轉身離去,口中再說道:“傲世,記得,十五之時,你一定要來。”
她的身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那陣子花香在了夜風裡突然淡了,傲世心中微愣,心裡卻涌起的惆悵,莫名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