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令時節,萬物凋零,各地的蔬果鮮蔬都是短匱,身後的粉衣茶婢送上了盤金橘,色澤燦黃,個頭小巧,看着就讓人眼饞。炎舞眼裡帶過絲歡喜,這些日來,她口裡幹苦,蜜餞太膩,吃了這樣的鮮果倒是剛好。
她在了白玉盤裡取過一個,去掉皮表,一口吞了下去,果然是甜而多津,很是解冬燥。甜意入心,嘴上正要誇讚,想蘭夫人看在眼裡,嘴上卻假意嘆道:“可憐這樣的上好甜橘,卻無法送入宮中。”
炎舞心裡正想着要將這樣的佳果送些給炎帝,卻聽得這麼一句,就聽了想蘭師母這句嘆息。
只見想蘭叫過一直在旁伺候的兩名茶女,她這纔看清兩名茶女粉衣藍裳,一人嬌俏,另一人靈動,分明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她見想蘭話中藏話,心裡也是有些明白過來了:“師孃,你也莫要拐彎抹角了,我說這樣的寒天凍地裡,你卻讓我上門品茶,這可不是你平日的作風。”
想蘭夫人接過碧色手中的那盤蜜橘,剝皮去莖,塞在了炎舞的手中:“你看你這丫頭,師母明明是準備了上好的水果茶水等着你上門,怎麼又說我生了其他心。”
她嘴上如此說,眼卻睨着若兒和碧色:“只是這些花草茶和上等的甜橘都是這兩名懂事的丫頭帶過來的。”
炎舞看她們兩人也着實是眼生,但聽想蘭這般說了,只得問道:“哦,聽師母這般說來,是你們兩人請我上門的,你們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先前端盤的粉衣少女滴溜轉着大眼,嘴上討好道:“碧色遠在千里之外,就曾聽說帝都之中,火楓紅櫻花見了炎舞大宮都要紛紛落下,今日一見,當真是名不虛傳。”
炎舞聽罷只是吃着茶,卻不正眼看兩人。一邊的碧色見她並不上心,心中也是有些焦急。想蘭夫人在旁卻笑而不語,若兒見了自說自話道:“金橘由着炎舞大宮吃在口中甚是爽口,在了別人口中卻是酸澀,想來也是因人而異,人心變而甜橘酸。”
想蘭夫人聽着,點頭道:“炎舞,師孃也是想通了,再過些時日就離開緋雲城,雲遊周邊。”
炎舞聽完這句,心裡大驚,她心裡清楚師孃苦等師父已經十餘年了,今日爲何突然說要離開,炎舞細看眼前的想蘭夫人,她說話這話,扶欄而望,茫茫雪光映襯之下,眼角細紋很是清晰,曾經的明媚容顏已經黯淡而去,兩鬢塵染。
等待纔是最摧人的一種折磨。炎舞心中輕呼:師父,你可曾知道,師孃已經爲了你逝去了最好的年華。
“舞兒,再是華美的鳥籠也比不上外頭的海闊天高。百里門之餘你,蘭所之餘我,都非長久待住之地。心困得越久,人只會憔悴,只會使得心中的苦悶一天多似一天。”想蘭隨手撣落了欄杆上的殘雪,看着它融進了土裡。
聽完她這番臨別之言,炎舞心裡也是有千般話語,想蘭今日請自己前來,除了道別,也是想她答應做個順水人情。
她剛纔見了那金橘,也明白了身前的兩名少女芳菲塢的人,她遲遲不肯開腔,卻是因爲此次芳菲塢的事情,並非外頭想得那般簡單。
明裡是雲芍吃了顆酸橘,到炎炙那哭訴了一番,暗地裡卻是和雲芍向來不投契的焰漪出得主意,炎炙聽了,就隨了兩人的心思,才封了芳菲塢。
只是一家小小的花塢,卻平白無故遭了這麼一罪,說來也是有些小題大作了。只是這些日子來,焰漪對着自己也是不冷不熱,她這做孃的也不好衝着她。一直到了前些日,遠山城大捷,她才興致好了許多。
帝都之中,齊堡的聲勢突地凌駕在了其他幾家之上,炎炙歷來講究平衡之勢,爲此也是沒少煩心。炎舞雖不知焰漣爲何無端打壓芳菲塢,但想來其中還是和齊傲世有關係,所以她雖早就聽出了想蘭的意思,也是裝傻充愣,遲遲不肯出聲幫忙。
但想蘭的這番臨別之言,卻讓她改變了主意。師孃鮮少央求自己,而這一會卻如此婉轉的央求着自己,更何況兩人一離別也不知是要多久才能再相遇。
炎舞雖不是什麼心熱之人,但這也好比人之將死之前的一句乞求,自己在了百里門,如同師孃被困在了這蘭所一般,既然她已經生了離去之意,自己這後輩也是要完成她最後的懇求。
她放下手中的茶水說道:“既然師孃提了出來,炎舞自當效勞。這兩名姑娘可是出自芳菲塢,你們塢裡的花草和果蔬歷來上乘,明日就送些到我府裡,還有這些茶水,很是合適我的胃口。”
她的眼神分別在若兒和碧色臉上停留了片刻,“你們倆出自芳菲塢哪一脈?姓什名什?”
若兒聽罷,深鞠一躬,懇聲答道:“晚輩韓銀若,這位是舍妹韓碧色,出身芳菲直系。”炎舞聽罷,在碧色嬌若春桃的臉上再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和想蘭夫人再說了幾句,就起身離去了。
見她已經起身走遠,若兒和碧色喜上眉梢,今早她們聽了想蘭夫人的叮囑,才知道今日來訪的客人身份很是尊貴,能夠左右炎帝的心思。原來這纔是在中帝都能說得上話的人。兩人歡喜之餘,連忙拜謝想蘭夫人。
想蘭夫人聽她們商量着要選上好的金橘到百里門,再說道:“你們記得東西要備上兩份,我改日再託人送到雲後手中。”
這又是爲何,倆姊妹覺得很是奇怪,先前分明是說將事情託給炎舞,這會兒又爲何要再託雲後。
想蘭夫人整理着桌案前的杯盞,笑道:“雲後也是個明事理的人,只是這次的事情發生在了後宮裡頭,就算炎舞有心幫事,炎帝也會顧忌着雲芍帝姬將事情攤到雲後面前。還不如趁早知會雲後一聲,這事辦起來才更穩妥些。”
兩姊妹這才明白了過來,不禁佩服想蘭夫人的心思細密,想蘭潑盡了殘茶,心底卻暗想着,炎舞爲何又細問了這兩丫頭的年齡姓名。她看着炎舞長大,只是越是這些年,她越是猜不透她心裡頭想的事。也罷,既然今日炎舞應承了下來,想來事情也是了了大半。
幾日後,燎宮中,陳雪未融,新雪簌簌,炎舞一早,就帶着新橘尋到了炎炙那裡,兩人一番溫存之後,她依在了帝榻上,親手剝皮,喂送進了炎炙口中。
只見她丹蔻豔豔,橘瓤經了她手,更是甜了幾分,炎炙聽她娓娓說起了芳菲塢的事情,眼裡生出了幾分奇色:“今個兒還真是天落紅雪,巧極了,早上雲後也是送來了一些金橘。”
炎舞聽了,刻意裝作了生氣樣子,將橘肉往了他嘴裡塞去,惱道:“你也不嫌了牙酸,一口吃了這麼多。”
“炎炙”聽了眼裡帶着幾分熾光,安撫道:“同時橘卻大大不相同,你的這些才能甜進了我心裡頭。”
這幾句好話,才哄得她笑了起來,又追問起了芳菲塢的的事,“炎炙”聽了,“我也只是順了那兩丫頭的心意,算來,這小小的花塢,也只是世外的地兒,也就弄些農業買賣,折騰一番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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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炙”將她的柔荑捏在了手裡,“今日雲後前來,倒是和我說起了件事情。”
炎舞嗔了句,拉回了自己的手,“都說了些什麼事?”
“這事兒...”“炎炙”正色道:“只怕和我們的寶貝女兒有些關係。”
炎舞聽得一愣,雲後和自己歷來關係寡淡,無端端爲何會說起焰漪的事情。
聽了這話,炎帝臉色也不見和緩,“雲後此次前來正是替齊家的二公子求親。”
話音才落,一旁的炎舞臉色才和緩了些。
只是“炎炙”臉色卻有些不豫肅,“這說來也是巧了,前些日子,烈家的父子倆也來提親,所求之人,也是漪兒,這兩人都是不錯的人選。”他說罷,又說道,“你覺得哪個更合意些。”
炎舞聽着,心裡也是回憶着,兩人和焰漪都是打小相識,彼此也是知根知底,再加上,對着她也是有些心思,兩人品貌不俗,家世也是一流,只是...
炎舞輕聲說道:“不知漪兒心中有何想法?”
“炎炙”聽得冷哼了一句:“她有何想法並不重要。”
炎舞見他先前還是濃情蜜意這會兒,卻一下子變了個人般,心裡也是有些惶恐,慌忙坐了起來。
她冰不知爲何“炎炙”突然變了顏色。“炎炙”心中卻知道烈伯央和茅洛天都是如忠犬一般的臣子。他用了軍權籠絡了茅洛天,烈家也是沒多少異議,這次求親,烈家只怕是非求得不可。
炎舞想起了女兒提起齊傲世時的嬌羞模樣,心底一軟,上前求道,“齊傲世,他也是齊堡子嗣,此次遠山城更是居功至偉。”
“炎炙”不悅道:“莫要再說遠山城,齊堡的聲勢已經日趨高漲,再得了百里門的幫助,在了玉闋裡頭更是無人可以再媲美。齊家的兩個老人,這些年隱匿不出,也不知究竟有了什麼樣的功力,我們決不能讓齊家再冒出頭來。”
炎舞聽罷,也知道自己女兒的心思只怕是要落空了。可是這婚配之事,兩邊的孩子年齡都已經不小。她心裡明白,齊家長子已經娶了妻,也是家世顯赫,“炎炙”的壓制舉動也是正常的。
“炎炙”見她臉上帶憂:“你愁什麼,我們的女兒自然是要有了帝姬的身份。”
炎舞不肯道:“我這做孃的容忍了多年也就罷了,難道要犧牲漪兒的一番心思,我已經是這般命苦,難道她還要如此。”
“炎炙”這時帶了些氣,訓斥道:“你又胡亂說些什麼,你這脾氣,倒真要和雲後好好學學。”
炎舞也是知道他這次是真的下了心思,不肯允了焰漪的親事,連忙服起了軟,嘴上勸道:“我倒忘記說了,這橘是師孃託人送過來的。”
聽了這話,“炎炙”眼裡一滯,訥訥說到:“這些年了,她...師孃可都還好?”
炎舞在旁應道:“還能怎樣,清淡的日子都過得膩味了,,這陣子,師孃得了別人的提醒,說是要去外地雲遊,已經離開帝都了。”
“炎炙”聽罷嘴角牽出陣苦笑,“也是苦了...師孃,這些年來一人獨自等着,也罷,四處走走也是好的。我今日也是乏了,你還是早些回去吧,至於兩家求婚的事情,早晚也是要指了出去的。”
他的神情裡頭,卻是生了疲態,想來這兩家的親事,是讓他有些煩心,炎舞腦中忽是閃過一道人影,想起了碧色那張俏臉,在旁說道:“我倒是由一名好人選,可以指給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