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的此次的出原隊伍也是浩浩蕩蕩,總共有十幾餘人,大夥兒都是空手出原,和尋常的商隊又有些不同。
離開冰原渡口之後,十幾人又先匯聚在了羽城。原來這些人也不是一起前往中帝都,而是各自東西南北而去。若兒見了隊伍之中,又只剩下自己和秋膘,陸竹軒,心裡也是嘀咕着是否該一路尾隨着去緋雲城。
也不知是否刻意,秋膘領着兩人特意經過了羽城的芳菲塢。若兒想起自己先前兩次和芳雅照面,都沒有好好問候一番,這時也有了些心思,想借着此次機會,詢問下芳菲塢和家中親人的情況。
人到了那間大院門前,卻發現前頭沒有了往日的喧譁,寂靜無聲,連人聲都不見幾句。稍一打聽,才聽說塢裡停止了經營,門前懸掛着一個牌匾,上頭留着幾字:十二月十二,芳菲塢花引在即,暫停經營。
若兒這才記得,每年的冬至前後,芳菲塢爲了驅除冬寒,期盼來年花事繁茂,會舉行一場花引儀式,名曰祈花節。
祈花和花澤一般,都是芳菲內外塢的大事,除了四大館主以外,各外塢的主事也無一例外,都需出席。在了席上之時,要踏歌迎花,香花鋪路,求得園中百花盛開。
芳菲裡頭,又豈只有百餘種花,但每年的祈花節都該有塢中花靈之力最強的人來實行,開得花越多,來年芳菲塢的花色也會更濃更茂。
她也算是經歷過幾次祈花節,那時還是由自己的孃親主持的,這會兒只怕該是由塢裡年輕一輩主持了。
祈花節時,塢裡的女子都會換上最應節的裳裙,腕間袖間發間都會配上各自的花物,爭妍鬥麗一番。那時,她又是個看不見的瞎子,所以從不參加這所謂的祈花節。
想到這時,她纔想了起來,自己好一陣子沒和塢裡聯繫了,碧色這丫頭不見了自己的來信,不知要急成什麼摸樣了。
她再想着,碧色算起來也是十三了。玉闋的女子,十三歲就行笄禮,算是成人,也該是可以做祈花的年齡了,不知是不是此次花引的人選,若是的話,自個該去觀禮纔對。
院門一陣鬆動,裡頭走出了幾名花匠,若兒連忙上前詢問芳菲塢的近況,果然碧色正是這一次祈花人,心裡正歡喜着,卻得到了個不好的消息,前些日子,碧色小姐外出之時,遇到了匪徒攔劫,受了重傷。
若兒聽罷,臉色大變。花匠們見多說了幾句,就分頭各忙各的去了。秋膘將這消息聽在耳裡,勸道:“此去中帝都,也是會途徑芳菲塢所在之地,你若是擔心,還是回去看看的好。”
她也是有些憂心,遲疑着:“原裡不是命我們三人到中帝都辦事,未經原長允許,擅自離隊,可是不大好。”
秋膘笑道:“這次出來,也就是我和陸竹軒兩人說了算。秋葉原那老頭子,天高皇帝遠的,還能管着你不成。傅瑤將你送到了北原,也就差不多是放養的意思,你只管去了,有空再來中帝都看看,那裡有所‘冰館’,就是我們平日落腳的地方了。”
他說罷,就顧自和陸竹軒找車馬去了,留她一人思索着,她回身看看那個牌匾,從懷中摸出當年的小竹鈴,輕搖幾下,心裡已經下了決定。
等秋膘幾人找好了車馬,她再隨着兩人,轉眼之間,就離了烏業城。
山路修得平整,一路車馬行得通暢,羣山環抱之下,入冬的林木掠眼而過。
若兒的心思卻已離了殼,一路往了芳菲塢而去。行到羽城,她才別了北原兩人,再問了城中民衆,往芳菲塢而去。
越近芳菲,冬意日漸凋零,直到前頭地勢突然往下,城呈了個盆地的形狀。
芳菲塢修建之處,卻當真是一個寶地。丘陵小山環繞,形成了包圍之勢,一條小路通往內裡。周邊寶樹香花,可聽得花香多而不雜,冬意到了此處,淡去了不少。
若兒下了馬匹,牽馬向前,綠木滿屏,泥土的芬芳和着花粉味。兩邊的林地也是開墾了大半,一些花農果農在了兩邊勞作。
自己如同偶然闖入的他鄉客,黃毛小童時離鄉背井,今日卻是青衣驄馬徐徐而回,她大口呼吸了一口,眼底和嘴角漾滿了笑意。
前頭的亭臺小院,脆聲流水,落在了眼底,只是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對的芳菲塢想念是在了心底裡的,就算隔了千山萬水,也阻隔不去的。
芳菲塢的院落不設高牆,籬笆黃竹,彩蝶環繞。冬日裡頭花色雖然消停了些,但還是比外頭多了無數綠意。
她的身影纔剛靠近,前頭就立刻走出了幾名女子,上前盤問道:“姑娘可是認錯了路的山中游客,此處是私宅,姑娘若是要觀賞山色,此路不通,若是要買賣花木,這裡的花草也不對外*,你還是請回吧。”
若兒看着眼前的女子,努力辨着她們的音容笑貌,看她們幾人的年齡該是自己小時候的“玩伴”,只是一時半會兒,還真是辨認不出。
她張了張嘴,又搖了搖頭,聲音窒在了喉裡,半晌才說了句:“不是的,我是。”
站在最外頭的少女脾氣看着有些驕縱,心想,這幾日塢裡也是裡外都忙成了一堆,可容不得再有外來的閒人胡攪蠻纏,就擺了擺手,叫她快些離去。
若兒壓住了胸口的那陣激盪,突然笑道:“你可是三館的羿楚楚?”
羿楚楚聽見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也是有些訝色,再看眼前的少女,只見她眼底帶着絲不安,卻笑得很是燦爛,在聽她說道,“櫻花靈上身的人,果然是紅粉滿面。”
她心想,這人自己可不認得,只是她爲何又能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眼前的米衣女子脆聲笑道:“我是韓銀若。”羿楚楚愣了半晌,還是對這名字沒有多少印象,後頭的少女癟了癟嘴,突說道:“就是你們以前口中的黑瞎子。”
韓碧色此時正坐在房中生着悶氣,這陣子可真是黴神上身,不順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自打上次從烏業城回來後,姥姥幾人都是秘密商量了好一陣子,突然就改變了塢裡的格局和外塢的經營方式。
笈禮之後,自己更被逼着往返於各地之間,參與起了內外塢裡的大小事務,她又要學着給人賠笑臉,又要到各地勞碌奔走,見了各地的老主顧,這也就罷了。
前些日子,她得了孃親的吩咐,送了一批塢裡研製的新的花氛北上,哪知半路卻碰上了劫匪。只有一名劫匪,她想着更是窩火,那劫匪也是可惡,搶了東西還不算,還和自己較勁了起來,招招都往自己的臉上攻,她原本很是驕傲的花藤也是在她面前沒了作用。
更惹人生氣的是,原本以爲只是些皮外小傷,哪知回到塢裡之後,卻發現者傷一時半會兒還好不了,她才強打精神,硬要參加此次的祈花節,卻發現自己的靈力似乎消散了不少。
這可是有些麻煩,花引是做不得了,姥姥她們停下了手邊所有的事情,將全國各處的擁有花物的芳菲塢的人都召喚了回來,更是叮囑自己一定要好好調養,不準再胡亂生事。
她這幾日來在房中悶着還不算,想起這窩囊氣就更是難受,先不說這新的花引人選是否能夠祈禱到百花盛開,若是誤了來年的事情,自己還真是成了罪人,她想到這裡,又是憤恨了幾分。
外頭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和一陣急促的呼吸聲,碧色很是不耐道:“可是姥姥她們派你過來查看我有沒有偷偷溜了出去,告訴她們,我爛臭在裡頭了,那都沒去。”
那聲音還是繼續響着,碧色心火上竄,猛地一把將門拉開,眼前多了個米衣婢女。
這人還真是討罵,碧色白了她一眼,卻見她笑得更歡了:“你聾了不成,還不是將話帶過去,堵着我的房門做什麼?”
那米衣婢女站在了她的前頭,卻一句話也不說,碧色覺得好生奇怪。芳菲塢雖然不比其他地方,上下並無尊卑之分,但這般不回主子話的婢女還是太膽大了些。
她正要質問,那婢女笑道:“碧色,你還是那副急脾氣。”
碧色聽了這聲音,再往她臉上看去只聽得,耳邊傳來一陣鈴鐺聲,米衣少女的手中已經多了一枚竹鈴。
等到老嫗她們聞訊趕來時,就見了眼前的兩名錶姐妹正聊得開懷,碧色早沒了先前幾日的怒意。
若兒嘴裡回答着,看着眼前嘴裡不斷動着的少女,突然說了一句:“還真是和以前沒多大變化,碧色的樣子和我心裡想得幾乎是一模一樣。”
碧色聽了突然眼裡多了幾分淚色,扁嘴道:“你可是和以前一點都不一樣了。”
老嫗笑道:“自然是不一樣了。”
身後韓紅窈也是跟了進來,她看到若兒時,臉上也是無悲無喜,只是平靜地看了她一眼,彷彿只是家中多了名客人般。
見了眼前的幾人,若兒快速地掃了一眼,然後將目光定在了芳菲老嫗臉上,盈盈拜了下來:“姥姥,若兒給你行禮了。”
老嫗的看着很是矯健:“這孩子...想死姥姥了,這大半年了,你也是毫無音訊,若不是見園中你的花物生長的很是旺盛,姥姥還怕你是出了什麼事情。”
芳菲塢中的花物都是有着本體,若兒身上的也是如此,她雖然離家有些時日了,但只要花物長得旺盛,那就證明她在外一切安好。
韓紅窈卻說:“你怎麼回來了。”若兒回頭看了她一眼,這正是她小時幻想了無數遍的孃親,也該是這般冷豔,也該是這般的容貌,她想了片刻,回道:“想家了,原裡也無什麼值得牽掛了,就回來了。”
韓紅窈再看了她一眼,發現她身上還是毫無靈雲波動,更是失望:“你果然是無多大長進,也罷,這也是命定了。”
老嫗在旁笑道:“沒事沒事,你這孩子,都六年了,你才說想家,姥姥還以爲你是將家裡的一切的忘記了。”
她將若兒拉過去,好好看了幾眼,再看看她那雙很是靈活的眸子,突地老淚橫流,絮絮叨叨地念了起來,
這會兒,碧色這才反應了過來,想起當年若兒離家時,還是小瞎子,一老一少,拉着她哭了起來,將若兒夾在裡頭,弄得很是尷尬。
等到哭了個夠,碧色纔再出聲道:“姐姐回來就好了,剛好可以代替我參加這次的祈花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