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渠道外,幾人都是等得焦心,忽聽得門鎖鬆動,慌忙上前查看,就見了若兒和傲世相互攙着走了出來。
兩人的境況看着有些狼狽,傲世更是雙眼緊閉。見了幾人,兩人都無甚反應,若兒更是拉着傲世的手緊握不放,眼中淚意強控着不落下。
不長的一條花溪暗渠,兩人走着卻很是艱辛,這一路上,傲世再也沒有說話,步履蹣跚,呼吸也微乎其微。
若兒密色的肌膚浮起了層焦紅,木卿君看着眼裡,連忙走上前查看了起來。
趁着檢查的空檔,百樓主慌忙走進了暗渠,這一看之下,也是大驚失色,水源竟然已經完全乾枯了。
若兒再看傲世手中的玉鉢,裡頭的那汪清泉,已經沒有了蹤影,也不知是否是在半路上顛簸着灑了。
她心底有些遲疑,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兩人取出了這水鉢,才導致了裡頭的水源枯竭,這樣說起來,有心相助,反而成了無心之害。傲世在旁搭腔道:“泉眼已經被代人破壞了,原本的地下之泉已然枯竭。”
百樓主聽了臉上起了幾分苦色,這百花樓的生計只怕是徹底斷了。
幸得了旁邊的商頭的幾句寬慰,說那花溪之水,本就是天賜聖物,在了城中千年不竭,已經是神蹟,百花樓世代得享尊福,數代人都是賴水爲生,不思上進,這會兒也該是想想其他的出路了。
事已至此,金鎖封渠,幾人只得悻悻然而去。若兒離開之時,心生感慨:“此鎖一落,玉碑深埋其下,世上再無人知道,花溪暗渠,花開兩邊,妾心巧妙。”
傲世在前行着,心裡卻想:“那鉢中清泉,才入我手,就竄入了體內,這會兒也不知去了哪裡。這萃水乃多年之前水域始祖水瀾的至寶之一,既然是被那妖女“花婆羅”強行留下,我今日取回,也不爲過。”
這兩人兩般心思,正是同路不同步調。花溪城春光宜人,傲世行在前頭,若兒則執意要在一旁相扶,他也不知是否尷尬,幾番掙脫,木卿君在旁見了勸到:“傲世的性格很是強硬,也不習慣於受人憐憫,還是讓他一人勉力走着好了。”
傲世這時也不是有心掙脫,之時身上那道水汽,開始全身流竄,爲了不讓若兒心生疑慮,這纔要獨立行走,纔剛到了百花樓外,他就覺眼中疼痛難耐。
木卿君再診斷,神情卻有些怪異,若兒等人在旁等候,卻看得更是心急。融復海見他遲遲不說,怕是有什麼隱情,也不在人前逼問。
是夜,若兒午夜夢醒,想起了白日的那番驚險,不禁心中生恐。月色映得滿室孤冷,她不自覺披衣夜行,想再去看看傲世。
房中似花溪暗渠般,蒙上了層霧色,看着少了幾分真實,若兒輕聲入內,周身水冷襲來。牀上的他,長睫鋪面,月影之下掃出了片青暈,濃眉深鎖,只怕做的不是個好夢。
木先生說,這幾日,因爲棄月體內的那股草木之毒,傲世會短暫的失明幾天。他也要一個人忍受自己小時候的那般的黑天暗地,不見天光的悽慘日子麼。
她知道他這幾年過得很是不好,不好到,連自己的信都不能回,木卿君曾說,在了他的家中,他毫無地位,無親朋好友,孑孑然只一身。
自己在了冰原的時候身旁還有五十她們相伴,他卻是悽苦一人。自己是孃親不疼,他卻是父親不愛,在了中帝都那樣的地方,她曾秋膘說起了,那是個虎狼之地,只怕過得比自己還要辛苦萬分。
若兒心中生憐,膽子也大了幾分,手不自覺地輕舒着他緊皺不放的眉頭,自上而下,十五歲的少年,臉上才浮了層軟須,伸手摸去,手下的人溫手暖心,這般真實,若兒看着,不禁癡了,心裡一點點回暖,喃喃低語道:“就是一輩子如此,我也會陪在你身側。”
牀上的人,這時做着噩夢,花婆羅的那雙眼森寒入骨,傲世只覺得自己成了水域王的身體裡,兩人瞳孔相視,心中如針錐密刺,懷中的焰姝突地化作了百里焰漪的淚哭容顏,而眼前的那雙冰冷眸子,也突然成了若兒的那雙亮麗的眸,
隨即那道水元再次四處激盪,他只覺得疼痛全身襲來。
眼前的兩名女子杳然無蹤,他孤寂一人,站在了天地之間,俯視下方,卻突然看見連綿不絕的人流隊伍,匍匐倒下,閃亮的鍘刀下,屠手的字字句句:“帝閭禍事,水域王和花陰妖女勾結,篡位不成,生死,乃害國運凋零,罪之源泉,今得帝之詔,水域一脈,滿門斬,老少婦孺皆不可留。”
流水不息,紅雪塗染,天成了紅色,水域一脈,在了各國都是如此,誅而殺之,無處可逃,跪求在冰洋側,只求天庇之,無國無土可投,成天地浮萍。
耳邊哀嚎漫耳,哭聲驚起,傲世一個驚醒,只覺額頭撫上了只溫潤的手,他一把拉過,恍惚之間,只覺得孃親又回到了身邊。
只到頰間掃過少女的髮梢,淡香鋪面,他才聽得耳邊傳來:“傲世哥哥,你怎麼了?”
聽了這帶些心灼的聲音,他才發現眼前只是一片漆黑,兩邊的太陽穴一陣抽疼。
他不禁呻吟了一聲,只覺得那手離開了自己的額頭,輕按在了兩側,耳邊一股熱氣傳來:“可是疼了。”
他耳根帶過一紅,如此靜夜,兩人也不再是年少懵懂,若兒怎麼這麼不知避諱。
這時若兒已經坐到了牀榻上,身子半靠在了傲世身上。傲世只覺胸口壓着股豐盈彈性,更是不敢動彈,僵趟在了牀上。
若兒更是奇怪,怎麼自己輕揉之下,傲世的眉頭反而更加深皺了幾分,只得停下了手來。
月色似也安靜了幾分,室內只剩兩人的淺淺鼻息,春風入室,擡頭看窗外,可見星月俱佳。
若兒低聲說着:“從窗裡頭看了出去,能看到野點時的櫻樹,這些日,櫻花正盛,一些早凋的枝頭,已經冒出了星點綠意。”
她再低聲安慰道:“傲世哥哥,你也不要害怕,過陣子你的眼睛就會好了,倒是我再陪你去郊外踏青,採些果子嚐鮮。“
傲世在旁聽了,嘴角浮起一陣笑意,他很想和若兒說自己並不忌諱眼前的這片黑色,這十五年的虛無繁華,對他而言,只是場過眼浮雲。
若兒見他不語,還到他是心裡難受,猶豫了片刻,嘴裡哼出了個調子。她其實並不擅唱歌,只是自打君懷鯉的鯉珠上了身後,她似乎也受了影響,這時嘴裡哼着的居然是那首的瀾歌調子。
這瀾歌本算是哀傷之歌,但云馳和君懷鯉因爲相互的心願已了,這時聽着卻是多了幾分輕快,這個時高時低的調子徹夜響在了傲世的耳邊,他聽着聽着也是忘記了眼裡身上的疼痛,模糊中睡了過去。
傲世的身體依舊時好時差,大夥兒的行程也是爲此耽擱了下來。
商頭也和百掌櫃商量起了百花樓的整頓事宜,花溪美酒不在,這百花樓只能暫時停業了。
本是有些棘手的事情,卻一下子迎刃而解了,原來閒暇無事,若兒又尋了那日的花娘,剖梨淨酒,做出了果子酒,百樓主見了,很是讚賞。
見了百樓主很是喜歡這果酒,若兒再說出,用了李、梅等各色鮮果都是可以調出口味不同的酒水,這其實只是她和五十在了冰原上無事可做時,搗鼓着折騰出的葡萄釀的替代品而已。
只是那時兩人就常膩煩着酒坊的老口味,讓陸竹軒找了各類果子,壓碎了放到了酒中,也就別有一番風味。
得了若兒的首肯後,百樓主也是輪流實驗起了各種果實,一時下來,只見滿樓果香,庭院內外也是人手繁忙,各自張羅。
這時樓裡的人手也是不足,木卿君則是跟着商頭四處品酒,融復海因爲氣力大,就專門被選了過去,做了個研壓果子的事情,章博淵閒來無事,則專門練起了字來。
若兒心裡數落着這些人冷落了傲世,無奈之下,只得搬個藤椅,扶傲世時常出外曬曬日頭,春櫻花終有落泥時,比它開得遲些的各色花兒也開始展露了顏色,櫻綠之下已經開始長出了些青色的櫻果,時時引來鳥兒啄食。
章博淵同在了院中,讓若兒磨墨,再鋪了幾寸宣紙在了石桌上,只聽得他下筆流雲,很快出了個漂亮的酒字。
他來來回回寫了不下百個字,只是每個都有些不同,或是草書,或是行書,看着也都是不同。
最後他才挑定了幾個,再是在了裁剪破開,做成個漂亮的酒貼字,若兒這才明白了過來,原來他是在寫酒字。
原來先前那商頭也是說了,那酒既然是若兒所創,就讓百樓主出錢買了她的主意。
若兒聽說這胡亂出來的主意居然也能換錢心裡更是一百個願意,章博淵則做了個順水人情,出了個酒字。
這酒經了這麼一番裝扮,還真是有了幾分秀氣的摸樣,唯一有個遺憾的就是,這酒是出不了遠門的,只能是做了個臨近生意,因爲果汁調酒,要想口感好,就得是現成的,這封在了酒罈子裡,也是是十天開外的事情。
時間轉眼就是半月,傲世的眼不見好轉,木卿君依舊一臉不痛不癢的神情。
若兒心急,又堵住了,一番責問之後,木卿君才說:“我給傲世把過脈搏,卻無藥可救,無法可施。真要讓他早日康復,就要行了疏導之法,將他體內的積毒氣排了出來。”
至於何爲疏導之法?木卿君則說道:“疏引即爲再生洗滌,譬如樹木在世,紮根水中吐下,也是受了各種毒氣毒水侵害,自是有了一趟排解之法。”
若兒在旁只聽得糊塗,只記下了疏導幾字。黑玉見了她連着傷神了好些日子,在旁說道:“你想做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黑玉才嘆道:“真是個木魚腦袋,我就在了你眼前,也不懂得巴結幾句。”
若兒聽了立刻是眉開眼笑,“姐姐,你也會那疏導之法。”
黑玉嘆了口氣,再說到:“先前那人說話也是奇怪,那少年本就是水陰之體,這疏導最早說起來還是水元一脈的絕技,真要用起來,那少年只怕比我們任何一人都要順暢,罷了,明日你帶上他,尋個草木豐茂的清淨地,我就順了你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