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我睡得很沉,黑壓壓的沒有夢境,好象有那麼一隻手握着,就安穩了。
再醒過來,天又是微亮的了,我反覆眨着眼,用了好半天才回過神。柯洛睡在我身邊,手被我緊抓着,胳膊卻摟着我。
頭仍然隱隱作痛,但發燙的感覺已經消失了,出了一身的汗,連頭髮都是溼的。我恍惚着,挪開柯洛的胳膊,搖搖晃晃地進了浴室,找到熱水開關,熱騰騰地把自己淋了個透。
越洗越清醒,漸漸記起那些亂七八糟的夢和自己的失控,便明白自己在柯洛面前又丟臉了。
穿好衣服就想跑,但多少覺得失禮,又想起前晚他的叮囑,就寫了張「我走了」的便條放在他牀頭,然後落荒而逃。
這次元氣大傷,我愁眉苦臉地彎着腰,足足歇了兩天,其中的折磨自然不必細說。
但不知是不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緣故,竟然好得比上次快了一點,不過這沒什麼好得意的。
身體好起來,我就不再做噩夢,又迅速恢復正常的生活,和往日沒什麼兩樣。
我不會軟弱到陷在那種記憶裡出不來。
時間都過去了,他們也都死了,幾十年前的黑暗東西只剩下淡掉的影子,早就被遠遠拋在後面。
我一直只往前走,怎麼也不回頭看。
中午休息時間,正在辦公室裡琢磨着午飯該叫什麼口味的披薩來吃。現在越來越懶,連坐電梯上頂樓餐廳那幾步路都不肯走,更連菜單都懶得想,乾脆靠這種物美價廉的大面餅湊合着解決。
本已不夠緊實的小腹最近持續鬆弛,我又懶病發作,拖拉着不想上健身房,再這樣下去,身材每況愈下,只怕釣到美少年的機會越來越少。
想到美少年,腦子裡就跳出柯洛的影子,不由得又有點戀戀不捨。雖說我沒佔到他多少便宜,但好歹吃過他一點點,回想起來也是脣齒留香,美味得很。
年輕人就是好啊……只可惜他也是TOP……
「LEE先生,有人找你。」
大概是我的意大利式大面餅來了,我興趣缺缺地挪開桌上文件,騰出塊地方準備放盒子。
敲門聲響了響,我答應着擡眼,冷不防眼角掃到一個挺拔的身影。
站在門口的少年見我擡頭,就「HI」了一聲,露出大大的明朗笑容。
我那感覺真不是嚇一跳可以形容,「你怎麼會知道這裡?」
「我趁你睡覺的時候拿了你一張名片。」柯洛回答得很高興。
「……」這小子。
「前兩天考試,所以沒時間,今天剛好下課路過,」他晃了一下手裡的袋子,「買了點心給你吃。」
「哦……多謝。」我咳一聲,挪了挪,再挪了挪。見到他,就會條件反射地覺得屁股不太舒服,陣陣發涼。
柯洛徑自走過來,把椅子拉到我旁邊坐下。袋子提上桌,從裡面拿出來的是幾盒中式小點心,打開來還冒熱氣。
我從來固執於難吃又乏味的西餐,看見這個就有點彆扭。但柯洛已經夾起一個薄皮開口的大餃子直送到我面前,我躲暗器一般左躲右閃,那筷子還是不依不撓直逼過來。沒法不張嘴,我只好整個接住,勉強咬了咬。
是芹香蝦餃,除了鮮蝦,還吃得出豬肉球的味道,我胡亂嚼完,吞下去,那種鮮美多汁的感覺卻還是留在口腔裡。
我清清嗓子,正待說話,又有東西被夾到嘴邊。如此被偷襲,我來不及說話,就只能張大嘴咬住。
味道確實很好,是鮮蝦魚翅燒賣……我都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臉部表情了。
我其實骨子裡還是最喜歡中餐,但吃着的時候,又總是極其抗拒。
我對所有那些過去的,屬於那個地方的東西,都是這樣。
終於自暴自棄地握着筷子埋頭苦吃,柯洛在一邊託着下巴看。我用刀叉的姿勢可謂完美,但筷子拿得就跟兇器差不多,能戳起來就行,因爲實在是太久太久不用了。
「你這邊沾到了。」柯洛突然伸過來一根手指,在我嘴角擦了擦。
我穩住心神,心想就算你直接湊過來舔我也不會怎麼樣,不就是接吻麼,我還怕了你不成。
哪知道他把那手指放到自己嘴邊,伸出舌頭舔了舔。
我連咳好幾聲才把臉上的不自在咳掉。
媽的,原來這個就叫無吻勝有吻……
「莫延,你週末有沒有空?」
幹嘛,開房間?這回是你來找我,我們好商量,先把上下定清楚了再說。
「我們去溜冰好不好?」
你當我十八歲嗎,要是捧一跤,那我不是得直接叫救護車了。
「好不好?」他一把抱過來,小動物一樣往上蹭。
要死了,原來他還這麼會撒嬌。
「這個我不會。」美色當前也要勉強撐住。
「那籃球?橄欖球?會什麼都行,都不會的話,我們去蹦極(注一)?」
「……」我還真是亂了陣腳,「籃、籃球吧。」
糊里糊塗一答應,就感覺到他胳膊收緊,而後嘴脣湊過來。
幸好只吻了十幾秒鐘,舌頭伸進來一會兒而已,我只喘了點,不至於太失態。
「我好喜歡你。」
「……」被他這麼一說我總覺得不對勁,那種頭腦發熱,胸口怦怦跳的感覺。
我們不會是來真的吧?
被柯洛拐去打了一場籃球,感覺並不太糟,因爲場上還有比我年紀更大的,看起來少說都有七十歲,相比之下我還是意氣風發得很。
我雖然許久不碰,手已經生了,但打着打着很快也熱起來,一羣水平、年齡、職業參差各異的人在一起跑跳,場面亂是亂,卻漸漸地有血液沸騰的感覺。
最後我也沒進幾個球,側腹上還不小心吃了一肘子。然而接下來一整天精神都很好,我沒想到自己不靠藥物也能如此振奮。
興致勃勃陪柯洛去買了書,買了CD,買了新到的棒球手套,買了菜,不知不覺就被他帶回家去。
等我明白過來時,自己已經坐在桌子邊,眼巴巴地等柯洛端飯菜出來給我吃了。
之後的日子我除了工作,就都是跟他混在一塊。跟老朋友去聲色場所廝混的時間空了出來,而被別的更好的東西填上。
我陪柯洛去挑我早就不聽了的流行CD,開車四處去遊玩,趕場看電影,跟羣不認識的人擠在一起亂哄哄地打籃球,跟着他溜冰、玩曲棍球。窩在他的公寓裡打遊戲,自己做飯吃。
我簡直時光倒流一般,重新又過上年輕人的生活,而且不覺得疲憊。
和柯洛一起時間就過得飛快,明明剛剛還在對付中國店裡買來的螃蟹預備做晚餐,一轉眼就是過了十二點的深夜時刻。
在一起過夜是理所當然的,柯洛這種男孩子根本無人能夠抗拒。
但真正做到囧囧的次數卻一點也不多。
每次都要爲誰上誰下糾纏着翻滾上半天,我體力不濟,一旦被壓在下面,多半就翻臉耍賴,死活不讓上。
所以最多的就只是親吻和愛撫,嘴上和手上功夫而已。
我早就是個中高手,xing經驗豐富到要滿出來。但那種激動的感覺卻很陌生。
原來那些白爛言情雜誌並不是在誇張,互相撫摸的時候會大腦空白,只被親一下嘴脣就全身燙得猶如火燒之類的說法……是真的。
那種感覺和之前找人過夜的不一樣,很奇怪,說都說不清楚。
簡直就像在戀愛。
但要說是戀人,我們又算不上。戀愛雙方需要了解,而柯洛我捉摸不透,除了他的愛好、他的公寓,其它的一無所知。
我只覺得柯洛頗能幹,他來這裡並不太久,但已經過得相當熟練,沒有能難住他的事,沒有他走過一次而不記得的路。柯洛經常買回一些讓我吃驚的餐點和原材料,卻只爲吃頓飯而已。
你當然可以說中國城裡什麼都有,可很多東西不是隨便誰都能找得着,即使找着了,也未必就能買得到。
而他只是孤身來此的小孩子,卻生活得比這裡的大多數人都舒適自在。
完全不需要我的照顧。
更讓我覺得不安穩的是,柯洛不像我過去的那些男孩子一樣容易收買。他知道我有錢,但從不跟我要任何東西,我送他再昂貴的禮物,他也不會有什麼反應。
林竟那樣的傢伙好歹都會拍我一下,說「LEE你對我滿好的嘛」,柯洛卻只會笑着說「謝謝」,不以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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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樣的男孩子,一旦他要離開,我恐怕真是沒辦法能夠留得住。
而我確實是喜歡他在身邊的感覺,而且戀戀不捨。
我老了。
我都想好要怎麼幫他在這個城市安定下來,我有不錯的財力,認識不少的人,我可以給他很多很好的機會,只要他願意,他可以比他的同學們少奮鬥好幾年。
幸好柯洛也很乖巧,一有時間就來找我,整日整夜地跟我泡在一起,都沒有膩煩的神色。
現在像他這樣專心長情的男孩子已經很少了,何況他懂事又體貼,對我牀上一再的耍賴都從不氣惱。
雖然小小年紀,他卻已經會寵着我了。
越是跟他在一起,我就越是覺得自己這次是撿到寶,就越捨不得放手。
「有我的留言嗎?」我下午出去一趟,傍晚回事務所的時候忍不住問助理。
「沒有。」她說話的時候臉上有個生動的酒窩,「你今天問了我五次呢,等什麼消息嗎?」
「妳問太多了。」我笑着用手上資料拍拍她的桌子,大步瀟灑走過。
今天柯洛沒有聯絡我。
我確認過很多次,手機訊號沒有問題,整個事務所上下的電話線路都非常通暢,郵箱也沒有滿。
平時不用我主動,他自然就會來找我,即使忙着上課、考試,他也要偷空打個電話過來。像這樣毫無動靜的,還是第一次。
我一直等到晚上回到家,實在忍耐不住,頭一回打了他的電話。
過了頗久那邊纔有人接起,我清了清嗓子:「是我。」
他聽出我的聲音,但態度也沒什麼特別的熱切,「有事嗎?」
我鎮定了一下,「你在忙嗎?」
「嗯,我買東西,收拾房間。」
「今天都沒見到你,我等下過去吧。」我口氣輕鬆地暗示。
「我很忙,晚上要弄到很晚。」拒絕得很乾脆。
我頓時臉上有點發燒,咳了一聲:「那明天呢?明天是週末。」
「不行,明天我有朋友要來看我。」他似乎很緊張,聲音莊重。
「住你那裡?」得到肯定的回答,我笑一笑,伸手在口袋裡掏煙和打火機,「那你晚上我這裡來?」
「白天陪他,難道晚上也要陪?」
「嗯,這兩天都是。」
「……」我點了煙,吸兩口,靜默一會兒,笑着嘆口氣,「好吧,那我打電話給你。」
「……」我把煙抽了一半,還想不出要說什麼。
「沒有。等你朋友回去,你再來找我吧。」
他竟然沒有立即答應,沉默一下,給了我一句:「再說吧。」
電話掛了我還有些不知所措。我想過柯洛會移情,會跟別的人有來往,只是沒想到態度會變得這麼快,連緩衝的時間都沒有。
再抽了兩根菸,心跳才慢慢平復下來,又到陽臺上站了一會兒。
沒什麼,就算他出軌一、兩次,也沒什麼大不了,這個圈子裡這種事再尋常不過。
柯洛曾經那麼依戀我,他那麼固執的孩子,不會說變心就變心,他一定會回來的。
週末兩天,我只在家裡坐着等柯洛的消息。他既然不讓我打電話過去打擾,我也就不去壞他的事,那樣直接的逼法沒有任何好處,我從來不會那麼傻。
凡事要給對方留餘地。
我等就是了。我都這個年紀的人了,我不焦躁,我沉得住氣。
這兩天感覺分外漫長,到了晚上還下起雨來,我聽着外面滴滴答答的聲音,再看看掛鐘的時間,有些睏倦。
這種天氣,柯洛是不會來了。
明天要上班,不能再像前兩天那樣熬夜,我呼口氣,捏了捏眉心。
門鈴的聲音卻突然響起來。我都已經準備上樓了,聽見這動靜,忙轉過身,大步過去開門。
門拉開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外面是誰都沒看清楚就大門洞開,大半夜的,在這種qiang殺好比家常便飯的地方,這不是找死麼?
我居然已經心急得如此缺乏警惕了。
門外站着的少年一身溼答答地,也不吭聲,就那麼立在門口。
我一顆心放了下去,身上鬆下來,有些發軟。
我就知道他會回來。
「怎麼弄得這麼一身溼?」
我把他拉進門,邊嘮叨邊去找了條毛巾爲他擦頭髮。他只低着頭,環住我的腰,往我懷裡鑽。
少有的親暱——他果然還是最喜歡我的。
心臟胡亂一陣跳,我任他抱着,邊給他擦溼漉漉的頭髮。淋了雨的臉頰也是一片溼冷,冰涼的觸感讓我很有些疼惜的感覺,頓時也不記恨他了。
出軌就出軌吧,反正只是小孩子,誰沒有忍不住的時候呢。
擁抱着上了樓,其間是濃密深重的親吻,他緊緊摟着我,那麼大的力氣,幾乎要把我抱起來一般。被這樣熱烈地愛撫着,我差點都要站不住,也反手抱住他,用力吮吸他的嘴脣。
只是失去他兩天而已,我卻快要撐不住了。
我果然是老了,我需要他留在我身邊,我已經動心了,收不回來的。
柯洛一直毫不放鬆地糾纏着我,連開口說話的時間都不捨得用一般,重重揉我的背,吻得我胸口都發痛。
難得他這樣失控,我順着他的意思響應他。這次我沒有再彆扭,爭什麼在上在下的權利。
讓他高興就好,我示弱一回也沒什麼關係。
被進入的感覺還是疼痛難忍,他今天又沒什麼耐xing,潤滑也只草草了事,只急切地往裡埋入。我深呼吸着,儘量放鬆全身,卻仍然一陣陣抽搐,忍不住抓住他肩膀。
「慢、慢一點。」
「……喜歡你。」
「只喜歡你……」
律動一開始,我痛得說不出話,只能調整着呼吸,摸摸他的頭。
「不要離開我。」
痛楚多過於快感的狂野撞擊裡,他細碎的親吻和溫柔聲音讓我放鬆了不少。我真是在喜歡着這個孩子了,到了僅聽他的甜言蜜語就能止痛的地步。
我身上一下就冷下來,僵着不能動。
他又迷亂地叫了聲:「舒念。」
我覺得自己好象變成石頭,僵硬地躺着望着他。
我嚥了一下,擡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在叫誰?」
他驀然清醒一般,微微吃驚地睜開眼睛。
在牀上被叫別人的名字,這種奇恥大辱,我這輩子還從來都沒有過。
「你在叫哪個賤人?」
他立刻仇視般地惡狠狠瞪着我,「不許你這麼說他!」
我喉嚨裡含糊響了一陣想笑又笑不出來的聲音,過了一會才沙啞地:「滾出去。」
他沉默了一會兒,居然也沒有任何別的表示,乾脆地直接抽離出來,站起身穿好衣服,開門走了。
真是乾淨俐落。
我看着自己,腿間早就已經全然軟下來,手臂上的寒毛卻根根豎起。
靠在牀頭,全身仍然赤囧囧地僵着,那種熱度早就消失了,只有腿間裂開的疼痛還很鮮明。
我深呼吸了兩下,自我解嘲地笑了笑,罵一句,然後拿出煙來抽。
手卻微微有些抖。
他媽的這個狗屁世界。
奇蹟,戀愛,連林竟都早就不信這個了,這次我居然會抱着憧憬。
鬧了個大笑話。
三十八歲的人,八歲的智商。
煙一根接一根的,一直抽到天色都矇矇亮。
我很清醒,我這次只是不小心而已。如果是在十年、二十年前,或者我不會這麼迷戀他,也不會出這麼大的醜。
我只是一時糊塗了,我沒什麼的,我沒有軟弱,我只是年紀大了。
注一:蹦極,BungeeJump,高空彈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