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鳶能出門了,雖然精神狀態還處於低迷狀態,可是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在黃昏來臨之前,校長和雛翼拖着梓鳶坐上了沙漠越野車,白虎派一名暗影以司機兼導遊的身份與他們同行。
時值十一月中旬,越野車沒開多久,一大片張揚的金色闖入眼簾。
春夏時顯得平淡的樹,歷經秋風的抽打,便突然迸發出最鮮活最豐滿的生命——那金黃,那剛烈,那悽婉……
幻想着一位白衣勝雪的劍客,披着一襲白衫,在飄然旋起的片片金黃中揮出道道靈動悲涼的弧線。傍晚,夕陽斜墜落,整個天穹被潑染得絢麗繽紛,讓人忍不住追憶它的輝煌,開始恐懼黑夜的來臨。沙漠的秋樹與夕陽,是夢一般的詩畫,金秋的胡楊便是這詩畫中最明亮耀眼的一筆。
梓鳶看得癡了——映像中漫天黃沙死氣沉沉的沙漠怎麼會有這樣絕妙的美景!導遊兼司機似乎明白梓鳶的心思,停下了車。校長打開車門,走了下去,梓鳶隨後下車,在踏上這片胡楊生長的土地時,就身不由己地飛奔出去。
胡楊那簇簇金黃的葉,倚在黃沙與藍天間,如一幅醉人心魄的畫,無聲卻足以令人震撼。
站在這片金色胡楊林中,梓鳶的心像是被重重地敲擊着。早就在書中看到過關於胡楊的介紹,可是站到其中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心境。胡楊不怕侵入骨髓的鹽鹼,不怕鋪天蓋地的風沙,它是不死的樹。
記得有本書上寫着:“……遇強則強,逆境奮起,一息尚存,絕不放棄……霜風擊倒,掙扎爬起,沙塵掩蓋,奮力撐出……雖斷臂折腰,仍死挺着那一副鐵錚錚的風骨;雖傷痕累累,仍顯現着那一股硬朗朗的本色。”這就是生命的頑強,這就是被逆境磨出來的閃光。
梓鳶的胸口熱了起來,眼睛被這耀眼的金黃刺得有些痠痛,眼淚就那樣毫無徵兆地落了下來。生命原來是可以如此堅強的。梓鳶忽然像被抽空了力氣,跪了下去,手指一點一點插進沙土之中,鹹澀的眼淚灑落,被沙土小心地收藏。
雛翼以爲梓鳶的身體撐不住了,正要跑過去,卻被校長攔住。
“翼兒,不要過去,隨他去吧。我們只要遠遠看着就好了。”校長沉穩的聲音讓雛翼安靜下來,靜靜地站在他身邊。望着梓鳶微微顫抖的背影,心裡不可思議地變得平靜起來。
胡楊生下來一千年不死,死了後一千年不倒,倒下去一千年不朽。這不是神話。梓鳶跪在金色的胡楊林裡,用眼淚向生命膜拜。
……
站起來的時候夕陽快要全部消失了,校長走到梓鳶身邊溫和地說:“現在平靜下來了嗎?”
梓鳶沒有回答,只是微微點點頭。
“那一起走走吧。”校長說完,往前面走去,梓鳶跟了上去,走在校長旁邊。雛翼坐在車裡,隔着車窗看着他們遠去。
胡楊林裡沒有路,校長卻像是十分熟悉地形,毫不猶豫地邁着腳步。梓鳶跟在他身邊,目光流連在那些胡楊身上。
“哈,到了!”校長一聲感嘆充滿了喜悅,梓鳶的心再次被震撼了——眼前竟然是一片清澈的湖水——沙漠裡的湖水!這裡……真的是沙漠嗎?
“那片胡楊林因這湖水而生,也爲守護這湖水而生。”校長溫柔地看着這片湖水,像是看着多年未見卻依舊風華絕代的紅顏知己。
梓鳶虔誠地站在湖邊,校長揹着手望着遠處——湖的對岸是另一片壯觀的胡楊林。
“梓鳶,你知道太極吧,但是你知道太極這兩個字的含義嗎?”校長忽然問。
“知道一些——太有至的意思;極有極限之義,就是至於極限,無有相匹之意。”
校長點點頭說:“太極二字既包括了至極之理,也包括了至大至小的時空極限,放之則彌六合,卷之退藏於心。可以大於任意量而不能超越圓周和空間,也可以小於任意量而不等於零或無。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陰陽化合而生萬物。”
梓鳶沉默不語,靜候下文。
“你所看到的只是天地之中極小的一部分,你所聽到的也只是宇宙之間微妙的一些頻率,但是當你只見你所見,只聽你所聽的時候,你的世界就變得微乎其微,在這樣的世界裡打轉,你永遠看不到更大的空間,聽不到更多的聲音。這片胡楊林,這片湖水就是最好的證明——來之前,你意識世界裡的沙漠了無生機,一派死寂,可是事實上並非如此。”校長指着那一片湖水和它周圍金黃璀璨的胡楊林。
“你若把太極的黑白看作生死,那便是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生死相隔卻又互爲依託。生命的可貴在於其堅韌的意志,百折不撓,越挫越勇,在塵世是非中摸爬滾打,看盡人生百態,最後卻能堅持自己的道路。但是——”校長頓了頓,接着說,“並不是所有的生命都能夠承受那樣的歷練,而且每一個生命的歷練都是不同的。命運的歷練就事爲了篩選生命,死神之手有時候也是仁慈之手。你還太年輕,對未來充滿夢想,就算還沒有看清楚自己真正的道路,卻有着奮鬥的衝動——這些都是活下來的勇氣源泉。”
校長看着梓鳶的側臉,聲音稍爲沉了些:“但是,你也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保護自己的夢想,沒有夢想的人生是絕望而盲目的,夢想被粉碎的那一剎那,痛徹骨髓,如果不能儘快找到新的夢想,就會一直往下墜落。那樣的痛苦,除了當事人本身,誰也體會不到,就算是同類的人,也不能夠完全體會彼此的痛苦。所以,死亡未嘗不是一種幸福——悽愴的幸福。”
梓鳶的目光忽然清澈起來,宛如那一泓湖水映在眼中。心中隱約出現了一片光明,雖然只是一點,但是在噬骨的黑暗中顯得格外明顯。
校長看了看天色,說:“不早了,回去吧,翼兒大概也等急了。明天我們去看別的東西。”
“看什麼?”梓鳶偏過頭問道。
“先賣一個關子!明天去了就知道了。”校長嘿嘿一笑,走到前面去了。
……
梓鳶和校長走回越野車的時候,雛翼已經趴在後座上睡着了,嘴裡還在含糊不清地嘟噥着什麼。
梓鳶把雛翼抱起來,和校長上了車,雛翼乾脆窩在梓鳶懷裡繼續呼呼大睡。看着雛翼可愛的睡容,梓鳶的心柔了下來。
校長坐在一邊含笑不語,望着車窗外漸漸遠去的胡楊林。
夜幕漸漸降臨,沙漠的氣溫驟降,下車的時候梓鳶雖然把外套裹在了雛翼身上,雛翼還是被凍醒了。一行三人衝進溫暖的賓館,跺着腳搓着手,頗有些狼狽,但是微笑隨即卻在臉上漾起。
“好了,該睡覺了,明天繼續遊玩!”校長宣佈。
“好!”雛翼興沖沖地跑回房間去洗澡了。
梓鳶輕聲說了一句“謝謝”,也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看着梓鳶的背影,聽着雛翼上樓時便走邊唱的歌聲,校長慈祥地笑了笑。
第一個結解開了,明天,試着解開第二個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