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昨夜將這妖族少女抓住,她就一直在拼命地反抗,即使被五花大綁在十字木上,只要還是清醒的,就會對所有人露出憎恨戒備的眼神,像極了被困住的野獸。但是就在這少女看清尹軒的模樣時,卻意外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眼中的銳利盡數褪去,竟然顯露出了幾分少女的天真,但是就在鷂馴試着靠近的時候,少女回頭盯着他的目光又變得鋒利無比。
“我叫尹軒,你叫什麼名字?”尹軒張開嘴,喉嚨裡出了連自己都已經幾乎遺忘的聲音,這是妖族的語言,他並不精通,但是還是能做簡單的交流。回想起來,還是在鷹隼山別墅的時候,縹緲閒暇的時候教的,本來只是學着玩玩,當時也不知道是妖族的語言,以爲一輩子都用不上,沒想到今天竟然用上了。尹軒在心裡苦笑一聲。
妖族的少女的臉上除了疑惑之外又添了幾分震驚,但是竟然還在試着將自己的表情收回去。尹軒忽然覺得胸口又是一陣悶痛,身體一晃,站在他身後的勾恆本能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幫他穩住腳步,卻不料妖族的少女竟對勾恆露出了窮兇極惡的表情。
尹軒忽然反應過來——難道是這少女以爲勾恆要傷害他?這個……不太可能吧?但是有些事情還是要求證一下比較好。尹軒在鷂馴耳邊低語幾句,鷂馴滿臉驚訝,但是在尹軒堅持的目光下,還是點點頭,手一揮,將帳內所有的士兵都帶了出去。
尹軒看到帳簾放下,緩緩走到妖族少女的面前,重複了一遍剛纔的問句:“我叫尹軒,你叫什麼名字?”
“煙,翼雪,煙。”少女的音在尹軒聽來有點奇怪,但是尹軒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她眼裡一種欲言又止的疑惑。
尹軒的胸口又襲來一陣疼痛,忍不住咳了兩聲:“你叫翼雪煙對不對?你從東玄洲來?”
翼雪煙點點頭,眼裡還是徘徊着那種猶豫,像一個想得到糖果又害怕被父母責備的孩子。尹軒的心裡不由得生出幾分憐惜,不禁微笑起來:“你好像很想問點什麼。請問吧,我會盡量回答。”
“你……”翼雪煙的口音還是有點怪怪的,“你身上……有王的氣息。”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尹軒先是一愣,隨即點點頭:“我的確前不久纔跟奇殤國王獨犀相處過,沒想到你的感覺這麼靈敏,真是……”
“不,”翼雪煙打斷了尹軒的話,“妖族……只有……一個王。”
尹軒怔怔地看着翼雪煙,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覺得腦海裡一片空白,這樣的感覺已經很久不曾有過了。
翼雪煙繼續說:“沒錯,是王的氣息,你說話的音也是……王族的音。你是……你是王養大的那個人類的小孩……對嗎?”
尹軒一口氣嗆着,不由自主地咳了起來,胸腔因此更疼了。
“你……受傷了,不要緊?”翼雪煙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有些緊張地問道。
尹軒捂着胸口,衝她擺擺手,待呼吸稍微平靜下來,強行止住了咳嗽,走過去輕聲說:“你被綁得很難受對不對?我放你下來,但是你可不可以答應我暫時不要逃跑?我能保證你不被他們傷害,但是你也不能傷害任何人。如果你答應,我就放你下來。”
翼雪煙猶豫了很久,終於像是下定決心一樣點點頭。尹軒笑了笑,拿起旁邊一把刀割斷了綁住翼雪煙的繩子。繩子斷了,翼雪煙卻因爲腿傷沒能站穩,身子往旁邊一歪,尹軒趕緊去拉她,誰料自己的身體還沒有恢復,竟被順勢帶着一起栽了下去。
外面守着的鷂馴等人聽到帳內有大的動靜,按捺不住擔心,掀開帳簾準備進來,卻看見翼雪煙和尹軒雙雙倒在地上,翼雪煙一條胳膊壓在尹軒的脖子上,而尹軒的嘴角赫然淌着一縷血絲。
金屬相擊——刀劍紛紛出鞘。
“她不會傷害我,你們先別動!”尹軒顧不得胸腔裡像被炸開一樣的疼痛,拼着力氣吼了出來,“你們先在外面等一下,有事我會叫你們!”
“尹先生!”鷂馴實在不放心重傷未愈的尹軒和這樣一個危險的妖族待在一起,但是尹軒的眼神卻十分明確地希望他出去。咬咬牙,鷂馴只能領命放下帳簾,站在帳外豎起耳朵聽着裡面的動靜。
“你還要壓着我多久?”尹軒快斷氣了,扭頭看着翼雪煙,卻愕然現她的眼睛裡充滿了驚愕和……感動?
翼雪煙趕緊坐起來,小心翼翼地把尹軒扶起來:“你剛纔……在保護我?”
“我說過,只要你答應不逃跑,不傷害任何人,我就保證你不被他們傷害。”尹軒揉了揉胸口,還好肋骨沒有出現異狀,只是疼痛的感覺更劇烈了。
“妖族,從來沒有人會保護,被保護是一種恥辱。”
尹軒沒有想到翼雪煙會忽然冒出這樣一番話,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答。
“但是,煙覺得,這樣被保護,很開心。”翼雪煙的臉上綻放出一抹燦若明霞的笑容,卻又瞬時黯淡下去,“所以,煙是不合格的妖族,所以,煙需要被嚴厲地對待。你是王養大的孩子,不能對這樣的煙好,這是你的,恥辱。”
天,妖族的腦袋裡裝得就是這些奇怪的思想?不,應該說,在他們看來,人類的思想纔是奇怪至極。看到翼雪煙一副忍泣的模樣,尹軒心裡不由得泛起幾許酸楚,卻仍是微笑着柔聲說:“妖族不是很鄙視人類嗎?爲什麼你不討厭我?我也是人類吶。”
翼雪煙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地擺擺手:“不會!不會!你是王養大的小孩!不是普通的人類!煙絕對不會討厭你的!”
尹軒苦笑着,看着翼雪煙那幅驚慌的模樣,撐着身體站起來說:“你如果相信我,就跟我走。我會保護你不被外面那些人傷害。”
翼雪煙這次倒是毫不遲疑地站了起來,雖然受傷的腿完全搭不上力氣,但是一條腿蹦蹦跳跳地竟然也挺靈活。當翼雪煙跟着尹軒蹦出大帳的時候,所有守在外面的士兵都驚訝得合不攏嘴——這到底是什麼狀況?!啊,不愧是天師的弟子,竟然能夠馴化妖族!
但是還沒走出十步,迎面就遇上了韓豐。當韓豐的目光與翼雪煙撞在一起的時候,翼雪煙竟有些膽怯地往尹軒身後躲了躲,雖然動作幅度很小,但是尹軒能夠清楚地感覺到。
“你帶她回主帳,我去看看山周圍的情況。”韓豐沒有理會翼雪煙,甚至沒有再多看她一眼,但是當尹軒和翼雪煙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尹軒再次感覺到了翼雪煙的恐懼。
主帳中,尹軒招來的大夫說什麼也不敢給翼雪煙拔出那枚斷掉的箭簇,原因很簡單——害怕,就算把刀架在大夫的脖子上,他都不敢靠近翼雪煙。尹軒這時才知道,東玄洲的妖族在南炎洲的人類眼裡是怎樣一種惡魔似的存在。難怪出來的時候,所有人看他的目光裡都充滿了對英雄膜拜的神情。
“我要把箭簇拔出來,會痛,受不了的話就咬住這個。”尹軒把一張乾淨的白布巾疊成一條遞給翼雪煙,卻被翼雪煙很不領情地丟到一邊。
“妖族,不怕疼。”翼雪煙頗有些倔強地說着。
尹軒暗歎一聲——等到真的痛起來你才知道厲害。但是尹軒猜錯了,翼雪煙竟然真的自始至終都沒有吭一聲。如果不是妖族的痛覺神經不敏感,那就只能說妖族的忍耐力真的很強。當翼雪煙滿頭大汗地暈過去的時候,尹軒心裡不由得生出幾分敬佩。
看着枕在自己腿上沉沉昏睡的妖族少女,尹軒只能把滿腹疑問壓下去。撿起被她扔開的布巾,輕輕擦去那張稚氣猶存的臉上的汗水,尹軒無奈地笑着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