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色的夜空在頭頂延展,被高高低低的宮殿頂切開,混濁得像是佈滿了不成形的雲,像是海面下的暗流。尚神國的皇宮一派靜謐。
雛翼趴在書房的矮几上睡着了,突然被胸口一陣刺痛驚醒,肺部的疼痛感還沒有消失,背上肩胛骨之間又開始疼痛。擡頭看看瑟修,他還在桌前工作。
雛翼咬緊了牙,汗珠一粒一粒地落了下來,身體怎麼能現在出問題?!明天就是閉幕儀式了,就是蛟瞳姐姐和雷?真堂的婚禮了,無論如何要堅持到和蛟瞳姐姐一起離開這皇宮!
緊閉的窗外傳來了奇怪的能量波動,雛翼已經不止一次感覺到這種能量波動——不是人類,不是靈體,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種能量波動,與御用法師希蘭?艾爾的能量波動倒是有幾分相似,這種能量波動讓她從心底感到害怕。
強壓下身體的疼痛,擦擦腦門上的汗珠,雛翼從書架後面走到了瑟修的身邊。
“殿下,不早了,還不休息嗎?”雛翼輕聲說着,順便給瑟修的茶杯裡續上熱水。
瑟修放下筆,揉了揉肩膀:“我還有一點事情沒做完,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吧。”那張有些疲憊的臉上露出了微笑,頭髮在燈光下泛出金色的光環。
雛翼的心裡有些憋悶——如果不是因爲瑟修把蛟瞳賜婚給雷,如果不是因爲要瞞着他把蛟瞳帶走,如果不是因爲哥哥……她倒是真的不介意留下來和瑟修在一起。瑟修是一個優秀的國王,果斷威嚴,仁慈溫柔,聰明應變,能讓人折服於他的氣魄之下。雛翼很想問他,爲什麼知道了她的身份卻不揭穿,反而將她留在身邊,爲什麼會默許她頻繁地跑到玉宮去見蛟瞳,這一切不可能只因爲只想把她留在身邊,可是爲什麼……雛翼滿懷疑惑,卻不敢問,至少現在不能問,一切都要等到蛟瞳離開後再說。
“怎麼了?小丫頭好像有心事。”瑟修溫和地摸了摸雛翼的頭。
雛翼恍惚間竟像是看到尹軒——那麼溫柔地微笑着,撫摸着自己的頭髮,胸口和背部的疼痛突然失控地發作起來,像是被抽走了脊椎,一下癱倒,意識開始混亂起來。
瑟修一把抱住了雛翼,那一刻,他看到這個總是笑着的孩子竟然流淚了,而且淚水一發不可收拾,不禁也有些慌了手腳。
“哥哥……哥哥……”雛翼半昏迷着,低聲地哭着,小貓似的叫着哥哥,眼淚一涌出來,就像是再也止不住。大腦裡一片混亂,已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壓在心裡的那些委屈,對瑟修、天景的愧疚,還有一種不由自主本能般的恐懼,一股腦兒地宣泄出來。
瑟修把雛翼放到軟榻上,正準備起身讓門外的侍衛去叫醫師,卻被雛翼拉住了衣袖。
“哥哥,帶我走……嗚嗚……疼……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哥哥……嗚嗚……抱抱我……”雛翼的眼淚已經壓抑了太久,朦朧中把瑟修的影子和記憶中尹軒的影子重疊了起來,向他伸出了手。
瑟修愣住了,從來沒有人像這樣對自己撒嬌似的伸出手,像是在向最親暱的人尋求安全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輕柔地把雛翼抱進懷裡。就算知道自己不是她要的“哥哥”,就算知道她是靠謊言混進來的,又有什麼關係?謊言只是爲了找到蛟瞳,沒有任何害人之意,這樣一個水晶般剔透純真,冰雪聰明的孩子從御龍國跑到尚神國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不知不覺間,瑟修竟然嫉妒起雛翼念念不忘的“哥哥”來。
雛翼喃喃地嚷着疼,可是瑟修卻不知道她究竟怎麼了,既沒有中毒現象,有沒有受外傷。像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瑟修用披風裹住雛翼,準備親自把她抱到御用醫館去。
正要開門,門板竟啪地一聲倒下來,瑟修往後一躍,跳開了,卻看見一隻從來沒有見過的怪物站在門口,爪邊是兩具侍衛的屍體——內臟已經被吃空!怪物的嘴角還殘留着血跡。是妖獸!
侍衛都是吉威森精挑細選的高手,竟然被一隻怪物不聲不響地吃掉了內臟!瑟修的心楸了起來,從牆上的劍鞘裡抽出了劍。妖獸舔舔嘴,露出滿口尖牙,緊盯着瑟修和他懷裡的雛翼,突然撲了過來。
瑟修一劍劈去,妖獸一側頭,輕鬆躲過,尾巴甩過來,骨刺挑開了劍。瑟修急退兩步,背後緊靠着牆壁,再也無路可退。
妖獸金色的瞳孔裡流露出得意的神情,突然殺氣陡增,後腿一蹬,撲了上來。瑟修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勝算,可是還是本能地出劍。
“咔!”一聲響,劍斷了,妖獸的利爪在離瑟修的心臟不到一掌的地方突然停住了,然後像是撞上了什麼,被彈出了三四米。這一刻,竟是雛翼強忍着疼痛張開了結界護盾。
完整的結界已經很難構成,光是一個結界護盾都讓雛翼的身體疼痛加倍,但是一定要堅持下去,就算不是爲了瑟修,也是爲了自己。怎麼可以隨隨便便死在這種怪物爪下。雛翼強撐着身體,妖獸撲上來的瞬間她就已經知道——這怪物就是連日來感覺到的那種奇怪能量波動的源頭。
結界護盾上的淺金色光芒忽明忽暗,妖獸被彈開以後不再急着攻擊,而是觀察着結界護盾的強弱變化規律,這無疑給雛翼施加了無形的壓力。
瑟修沒想到雛翼竟然會使用“魔法”(他只見過法師使用的魔法結界,並不知道界靈的存在)。
“我來擋住它,你去叫人來幫忙!最好把你的御用法師找來,越快越好,越多越好!”雛翼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情急之下什麼敬語什麼語氣全都丟掉了,完全是在給瑟修下命令。
瑟修反應過來,一拳砸碎了牆上掛的一面鏡子,一道白色的光芒從鏡中射了出去,妖獸也在這個時候發動了攻擊,爪子上泛起紅色的光芒,輕鬆地突破了雛翼的結界護盾。瑟修轉身抱住雛翼,用自己的身體護住雛翼,往旁邊撲去,重重撞在牆上,還好,骨頭沒有出問題。
妖獸沒料到自己的進攻又落空了,憤怒地掉轉頭來,又撲了上來。
嗷——一聲慘叫,瑟修看到一支雷光環繞的冰劍從妖獸的後頸刺進去,正好通過喉嚨下面一寸的地方,妖獸一蹬腿,雙眼變得血紅,硬邦邦地倒下了,藍綠色的血液還沒來得及流出多少,就被凍結成腥臭的綠色冰塊。
瑟修看着門口——希蘭?艾爾如釋重負地收起了魔法杖。
“屬下來遲,殿下受驚了。”希蘭行禮道。
瑟修驚魂甫定,抱着徹底昏迷過去的雛翼站了起來。這時收到緊急召喚的其他御用法師也趕到了,看到了一片狼藉的書房,都惴惴不安地低頭行半跪禮。
“都起來吧,把這裡收拾乾淨。”瑟修走向門口,對希蘭說,“你來得正是時候,不愧是我的首席御用法師。”說完,抱着雛翼向御用醫館走去。
“殿下!”吉威森幾乎是狂奔而來。今晚他值夜,正好看到御用法師全體出動,要知道他們個個都是獨當一面的高手,極少全部出動,這一次……知道大事不妙,吉威森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衝過來,看到瑟修站在門口,雖然有些狼狽,但是似乎沒有受重傷,吉威森總算稍微鬆了口氣。
“殿下!你有沒有受傷?”吉威森大步跨到瑟修面前,連行禮都忘了。
“我沒事,多虧希蘭及時趕到。但是雛翼的情況不太好,我要送她去御用醫館。”瑟修低頭看了看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的雛翼,心裡不由得擔心起來。
吉威森喘勻了氣,指了指身後:“我已經讓手下把醫師帶來了。”
果然,御用醫館的老醫師被兩個親衛軍一左一右地“攙扶”而來。看來今晚不得安寧了。
……
尚神國外交部。叮叮……叮叮……熟悉的聲音。屏蔽結界迅速罩住了雷的辦公室。
“這麼晚了,找我有什麼事?”雷看着從窗戶進來的希蘭,面無表情地問。
希蘭把一塊徽章衝着雷的臉砸過去,雷伸手輕鬆地截下——那是皇宮內侍的徽章。“如果你不希望明天的行動過早暴露,最好把那羣怪物管緊一點!”
“出什麼事了?這麼大動肝火?”雷知道希蘭是真的生氣了,那就絕對不是發生什麼小事情。
希蘭單手撐着桌子說:“一隻變成內侍的妖獸今晚露出原形攻擊瑟修,瑟修身邊一個叫雛翼的近侍會使用光之力結界護盾,我懷疑她是界靈,但是力量卻弱得連妖獸都擋不住。瑟修召喚御用法師,妖獸的身份差點暴露,幸好我及時趕到殺了那蠢東西。雷,你怎麼會讓妖獸這樣胡亂行動?”
“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處理,明天的行動不會出錯。”
希蘭咬咬嘴脣,欲言又止,撤了結界,跳窗離開。雷鬆開手,手中的一支筆已斷作七八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