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溫柔地照耀着廣御城。尹軒皺着眉,還陷在那個灰暗的夢裡。有什麼唾手可得,卻在接近的剎那又變得遙不可及。
醒來,在睜開眼睛的剎那,因爲心臟一陣猛烈的悸痛,夢被遺忘的乾乾淨淨。痛覺還在心臟上盤旋,沒有因爲清醒而減輕,反而更嚴重。尹軒不自覺地抓緊了衣襟,冷汗順着臉頰流成一條線。
“尹軒,現在……”幽寒推開門,看到尹軒痛苦不堪的臉,快走了過去,“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心臟……疼。”尹軒咬着牙,雙肩微微地抽搐起來,心臟像是下一秒就會支離破碎。
幽寒把手壓在他的胸口,試探着釋放出暗之力,但是緊緊一點點暗之力就加劇了尹軒的痛苦。怎麼辦!尹軒身上沒有光之力或者暗之力的能量反應,卻會受到暗之力的刺激。這……跟修靈有關嗎?難道是座的能量被修靈喚起共鳴,纔會……
“座!是座的靈魂在叫我的名字!”一道白影掠過,待幽寒看清時,修靈已經抱住了尹軒,但是他沒能完全收斂住身上的寒氣,低溫的刺激讓尹軒的心臟疼痛得更加厲害了。
“座!座!你能感覺到我的存在對不對!爲什麼現在纔回應我啊?座,重生吧!重生吧!我等了兩百多年,已經夠久了,不願意再等下去了!座,”修靈擡起頭,眼神像是見到多年未見的父母的小孩,輕輕把臉貼在尹軒肩頭,“好久沒有感覺到這種溫暖了,重生吧,座。”
修靈把臉埋在尹軒胸前,銀白色的頭披散開,流淌到地板上。
尹軒被凍得不行,身體漸漸麻木起來,感覺到這個看上去很無害的傢伙在吸取自己的熱量。現在神智還算清醒,能做的就是推開修靈,可是……目光落在一邊——爲什麼幽寒用那種表情站在旁邊,爲什麼不來幫幫我?噢,她其實也希望神噬重生吧,我都快要忘了吶。那麼,只有靠我自己了。
用力推……沒用!尹軒感覺到修靈就像乾冰粘在皮膚上那樣,怎麼推都推不開,再這樣下去真的會凍死的,但是又不能惹怒他,怎麼辦!怎麼辦!
“修靈,你這樣我喘不過氣了。”尹軒的聲音不大,但是很溫和,臉上那種憤怒隱忍的表情也變得溫和起來,就像是……至少在修靈看來,就像是當年的神噬。
修靈頓了頓,竟然漸漸鬆開手。
尹軒只是猜測着神噬的口吻,胡亂學了學,沒想到竟然騙過了修靈,可是當他看到修靈的臉的時候,心裡那一點點欣喜立即飛到了九霄雲外——修靈在哭。
修靈的眼淚沿着冰雕玉砌般的皮膚流淌下來,落到地上迅凝結成冰晶,那種眼神……尹軒看到的是欣喜的眼神,剎那間竟然和記憶重合——曾經自己何嘗不是用這樣的眼神去迎接許久不曾回家的錦的!這種心情……這種心情只會讓自己的欺騙顯得格外可恥。
神噬……你對修靈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麼?絕不僅僅是座,更是……更是父親一樣的朋友?兄弟一樣的朋友?比一切都重要!但是吶……修靈,抱歉,我只是一個叫尹軒的人類!
尹軒猛地推開修靈,跳下牀,一個趔趄重重摔在地板上,裝作摔得很重的樣子,抱着頭,露出痛苦的神情,這時候一陣暖流從門口的方向傳來,尹軒在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修靈!夠了!”修隱不由分說地把修靈勒住,強行把熱量送給他,同時給快要凍僵的尹軒張開了屏蔽結界。真是頭痛——四個輔席裡,修靈活的時間最長,本性卻是最孩子氣最任性的一個,雖然已經改了很多,但是經常依靠本性行事。
“座!座!不要走!座!”修靈掙扎着想要撲向尹軒,尹軒的腿軟得站不起來,隔遠了才突然現——修靈竟然又開始變透明瞭!幽寒的話迴響在耳“修靈的身體變透明的原因只有兩個,一是悲傷,而是憤怒”,難道是……剛纔推開他讓他感覺到悲傷?不知道爲什麼,跟幽寒離開佑達堂時,雛翼滿臉淚水的模樣浮現在眼前,那一瞬間,尹軒鬼使神差地竟向修靈伸出了手。
“你想死也不看看時候!”幽寒重重地一巴掌拍掉尹軒的手,把他拖了出去。
到了修靈聽不到的地方,幽寒吼道:“你在演戲對不對!你這樣卑賤的人類怎麼配演座!你爲什麼要騙修靈!你知不知道他盼座重生都快盼瘋了!不僅他是這樣,若玄是,修隱是,我……也是!尹軒,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可恥——我們知道你體內有座的靈魂,所以不敢殺你,但是你卻以此爲盾,一直拖延時間,你以爲你真的有本事操縱座的力量而不讓座重生?!你做夢!”
幽寒性情冷淡,很少脾氣,但是卻因爲這個原因,不止一次怒火大勝。
尹軒的世界突然變得很小,小得只剩下幽寒帶着泣聲的怒吼和帶着淚光的憤怒的眼神。第一次……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幽寒,第一次聽到她一口氣吼出這麼多字。難道我真的錯了?我只想做我自己也有錯?我從來都不奢求什麼,只想作爲自己好好地活着也有錯?
神噬吶神噬,你究竟是怎樣的人?都說你殘忍卑鄙,都說你無情冷酷,可是殘忍卑鄙無情冷酷的人又怎麼能得到這樣的愛戴?神噬,你能透過我的眼睛看到這些嗎?他們崇敬你,愛戴你,一心期待着你的重生。我忽然覺得你很幸福,至少比我幸福,甚至比鏈禁軒幸福——我從出生開始就是多餘的人,誰都不期待我活着;鏈禁軒雖然被期待着,卻不是被愛着,鏈禁家族需要的僅僅是他的力量,是“人王”這個存在,而不是他。
“幽寒,”尹軒擡起頭,直視着幽寒的眼睛,“教我修行暗之力!我想知道要到怎樣的程度才能讓神噬的靈魂醒來,我要……我要問他一些問題,一些很重要的問題。”
“你又在撒謊?難道你不怕自己的身體被座的靈魂支配?尹軒,你不是一個誠實的人,一開始就不是,我真是看錯了你。”幽寒冷靜下來,眼裡卻寫滿了失望。
尹軒生生承受了那重錘般的目光:“我從沒說過誠實是自己的美德,但是——爲了活下去,我不介意撒謊。我不是什麼高尚的人,你可以說我卑鄙,說我庸俗,說我不擇手段,我要說的只有一句——我要以尹軒之名活下去!”
幽寒默然,尹軒的眼神讓她有些不敢直視。自己這是怎麼了,爲什麼越來越暴躁?明明知道如果座若是真的要重生,怎麼可能會被一個人類的靈魂壓制!可是,還是這樣憤怒……手不知不覺地滑向腹部——那裡有妖王的幻雲劍留下的傷痕,即使傷口癒合,能量也在不斷流失,爲了保住來自座的暗之力,爲了活着看到座重生,跟“惡魔”做了交易,那道永不消失的傷痕就是契約……座,爲什麼不肯重生?爲什麼?我只想看到你重生。
尹軒不知道爲什麼幽寒忽然不說話了,突然一聲高亢的鳥鳴聲從紫陽殿旁邊傳來,打破了沉悶的氣氛。
“夜風!”幽寒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尹軒還來不及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她就已經從尹軒面前消失了。
“是從天知閣傳來的!”金色的影子拖着一個白色的影子擦着尹軒的耳邊飛過,一掠而過的寒氣讓尹軒立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是修隱和修靈。
出什麼事了?怎麼所有的輔席都出動了?天知閣?
只知道天知閣是廣御城唯一一個被神噬用永恆守護結界包圍的地方,能毀掉這結界的只有跟他力量相當的神王。能走進永恆守護結界的除了神噬本人意外,只有若玄。
可是現在若玄在尚神國偵查妖獸的情況,幽寒他們再怎麼着急也進不去。
結界內的天知閣裡住着一隻名爲夜風的白鳳凰,平時總在睡覺,只有當有預言的時候纔會醒來,像今天這樣尖叫的事情從來沒有生過。
尹軒衝到天知閣的時候,看到三位輔席都站在結界外,一籌莫展的樣子。
“尹軒,今天,你可以進來了。”天知閣裡傳來了一個有些稚嫩,卻清冷的女聲。
三位輔席不約而同地驚訝起來,尹軒卻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表情,徑直走向天知閣,永恆守護結界竟然就那樣被輕鬆地穿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