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當始休

莫當始休

再和安子遞個眼色,王成平趕緊回頭,堆出副驚喜加靦腆的笑容:“阿姨!”

一個穿着牡丹旗袍的富態老太太正站在她身後。

傅江超母親是北京大媽的典型性格,這表現在她如果不太喜歡誰,嘴裡就特別愛甩些片湯兒話。而且和所有教育工作者一樣,她對數落人有純天然愛好。只圖過嘴癮,可不管那人是不是她兒媳。

而至於王成平是如何例外成爲傅老太太的心頭愛將,這原因也有點諷刺。

王成平曾經在茶餐廳裡吃飯碰見過傅家母子,王姑娘的個性是隻要心情好時就對人親切無比,柔情蜜意。當天恰好趕上王成平剛賺取她人生第一筆分紅,直把老太太唬弄到恨不得自己嫁到王家當媳婦。

而那頓飯吃完,王成平又豪爽結了他們一家子的帳,還特意囑咐餐廳把老太太愛吃的點心打包外帶全份。

嘴裡不說,傅江超母親認爲王成平這閨女實在太懂事了。

假如王成平曾和傅江超有那麼點不清不楚的關係,那也完全因爲老太太一直在攛掇的她和兒子。只是傅江超母親最後實在沒料到兒子帶回家的是王成平的好朋友。於是此刻在她眼裡,被迫參加婚禮的王成平需要格外憐惜和優待。

“一會吃飯坐到阿姨身邊來吧,阿姨好久都沒見到你了。哎呀平平,你看看你又瘦了!聽說你把工作辭了?你聽阿姨說,那工作還是辭了的好,不然你整日這麼忙,把身體都搞壞了。”老太太顯然已經聽到她們之前的對話。

王成平只好撐起笑,勉強給自己長點臉:“是啊,我正好用閒下來的時間多陪陪父母,也能回學校再去讀點書──這幹來幹去,我發現自己還是最喜歡當學生。”

這話簡直又說到當了一輩子人民教師的老太太心裡,她看着王成平,心裡有了另一種遺憾。

這時裙梅已經走回來,她笑道:“阿姨,別爲她擔心,王成平其實是心裡特有主意的人。等充電完畢,她肯定又能一帆風順、步步高昇。我早就看出來,王成平根本是事業型女……”

傅江超母親卻打斷她,挑眉重複一遍裙梅對自己的稱呼:“你剛纔叫我什麼?你怎麼還是叫我阿姨?”

剛嫁人的裙梅一時忘了改口,有點難堪。但在親密的朋友面前被婆婆直接斥責,裙梅又拉不下臉去迅速糾正,於是聲音低的像聽不見:“啊,我是說,媽、媽……”

張大春說,這世界上可怕的事情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老太太。

裙梅的細聲細語和猶豫已經被婆婆判定是不情願改口。傅江超母親最初便不特別鐘意裙梅,認爲這新娶進門的媳婦庸俗、拿捏、做作、小地方氣,中看不中用。而現下老太太也只從鼻子裡哼了聲,不搭腔,轉頭拉着王成平繼續說話,倒把媳婦冷在旁邊。

一時間化妝室裡的氣氛頗爲尷尬,裙梅臉色不太好,而被強拉着噓寒問暖的王成平更甚,卻不得不努力集中精神回答傅江超母親問的問題。

而在傅江超母親熱心的問她“你現在有固定男朋友了嗎?”的時候,王成平平平淡淡的舉起手,替代所有回答。

“平平你……現在,都結婚了啊?”傅江超母親原本溫暖慈祥的笑容登時僵住,目光尖銳往她手上掃過去。

王成平的手指原本纖長,加上最近消瘦,手腕也細的像個孩子,更襯得她戒指上的那枚鑽石格外碩大。她笑道:“噢,還沒呢。這只是我男朋友送我的訂婚戒指。”

“……這樣啊。”

老太太得趕緊掩蓋住自己的失望表情。她假裝親密的去挽王成平手,其實卻迅速考量眼前這枚戒指和兒子買給裙梅戒指的區別。

結果是王成平完勝,僅是她戒指上的碎鑽都比此刻新娘手上的婚戒主鑽大許多。

傅江超的母親正好沒意思,偏偏王成平又多餘解釋道:“其實我不太喜歡這個首飾牌子,一直逼着他給我換一枚。結果他當時氣的半死,說再也找不到更好的鑽石,最後他沒辦法,還是答應給我再買枚鑽戒。所以這枚現在是被我戴着玩的──”

老太太鬆開王成平的手。她有點酸溜溜打聽道:“噢,那你男朋友是幹什麼的?”

“他也就是給別人打工,不過他家裡可能的確襯點錢。”說完後,她把陳皓的公司和職位都報上,又把敬部長工作的國家機關輕描淡寫說出口。

傅江超母親把目光再挪到旁邊安子的裙梅臉上,看她倆的表情就證明王成平沒有誇大事實。

老太太對王成平的熱情終於降下來。之前她覺得王成平和兒子沒成,估計是兒子嫌王成平平庸,因此王成平再找,怎麼也不會找個比自己兒子更強的。可是今天她一看,王成平那位條件明顯比傅江超好太多。

甭管多喜歡王成平,老太太還是傅江超的親媽。此刻被王成平一襯托,兒子反而是慘被淘汰的那位,而現下,傅江超母親才突然意識到誰是傅家真正迎娶進門的媳婦,有了男朋友的王成平也根本不值得她再去同情。

“呵呵呵,鑽戒敢情好啊,多有面子。但你們年輕人吧,就總喜歡亂花錢買這些不實用的東西,首飾能幹什麼呢?結婚後不節省怎麼過日子?要說我家裙梅吧,”老太太親手把旁邊的裙梅拉過來,緊緊的挽着她,再朝她露出親密讚許的笑意,嚇得媳婦愣住,看向王成平的目光也有點冷漠,“我家梅梅她啊就不喜歡這些。倒也明知傅江超掏得起,但結婚時偏偏不讓傅江超買太大的鑽戒。她自己還在北京供了套房子,這不,小兩口自己都要換第三輛車了。王成平你現在還住在父母家嗎?”

王成平隨後的天真迴應能膈應死她。

“我比不上裙梅呢,我向來是花錢的主,身邊總攢不住錢。我男朋友知道這點,索性就送了我幾套城裡的房子,而我父母不想讓我搬出家,又買了部車想留住我……”

傅江超的母親很疑惑的是自己當初怎麼就瞎了眼認爲王成平這女人還不錯!如今真相大白。看來人和人之間還是得比較,而比較又是最殘酷的。與勢利眼兼拆白黨屬性的王成平相比,柔順節儉漂亮的裙梅在各方面還能有什麼挑的?

老太太如今實在認爲自己媳婦更順眼些。

話不投機半句多,再牽強聊幾句,傅江超母親生着悶氣卻仍然裝得和顏悅色的要離去。裙梅本想留着和她們繼續說話,單隨後卻也被僵着臉的婆婆拽走。

見她們的背影消失,安子回頭,便逗王成平道:“哎,這位有錢的大小姐現在想什麼呢?是不是想你如此高貴,怎麼還屈尊參加我們這種貧民婚禮呀?”

王成平倒也不說話,只示意旁邊看呆了的化妝師繼續爲她化妝。

而等出了門來到大廳,安子才拽住她:“我發現你扮演反派簡直太有天賦了!但要我說,你想幫裙梅改善婆媳關係也不用出這種損招吧!哪能總拿自己開涮啊!”

王成平卻不解反問道:“什麼損招?我剛纔哪句話說的不屬實?”

安子嘖嘖兩聲,舉起王成平的手:“別裝傻!來的時候我根本沒看到你戴這鑽石戒指,怎麼一轉身就神奇的出現了?只是王成平你何苦呢?唱黑臉的人能落着什麼好?裙梅本人不一定能領你這份情,最後更招的人家老太太從此特別討厭你!”

被戳破的王成平無聲向安子皺了皺眉,想起什麼,隨即開始擼自己手上的戒指。

安子再笑道:“別摘啦,晚啦!傅江超他媽肯定不樂意讓你當伴娘,別的不說,哪有伴娘手上的戒指比新娘還大?你做事可真狠,到時候裙梅說你好話,她婆婆覺得她大方;到時候裙梅罵你,她婆婆又找到了知己……”

王成平倒無所謂:“梅梅原本就以爲我今天來不了,所以她應該有替補的伴娘,只要我別耽誤事就行。”頓了頓,她再皺眉道,“我剛纔可能是做的過分點,但我也許今天根本不應該來……煩死了。”

安子替她抱不平:“切,與你無關!我一直奇怪傅江超身上那股勁是怎麼來的。不過今天見了他媽,我倒覺得傅江超性格長成現在這樣還是挺不容易的!瞧她剛纔話說的,莫非他媽想讓你來當替補兒媳?”

兩人站在酒店大廳的一隅低聲說話。這時已經有早來的客人進來,裙梅和傅江超的母親在入口和賓客寒暄。

看王成平已經褪下戒指,安子好奇的接來,拿在手裡把玩,驚歎其美麗,再豔羨的笑道,“有多少女人僅僅願意得到這枚戒指,就想趕緊把自己嫁出去啊!”

王成平瞪她眼:“你別總把人說的這麼世俗!不過你沒錯啦,要不是我發現了有比鑽石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東西,我可能也早就結婚了——實際上如果女人能把自己賣個好價錢,那爲什麼不趕緊賣了呢?”

聽她大言不慚的說這個歪理,安子登時噓了聲。但隔了會,她卻好奇猜道:“那對你來說更重要的東西是什麼?是……自尊麼?”

安子對王成平最近的遭遇還是知道些。

但王成平卻失笑。

她懶洋洋的從桌上拿起杯水,抿一口再挑眉嘲諷道:“自尊?安子你最近審勵志小說的稿審多了?自尊,哼哼,女人的自尊才最不重要呢。”

在安子揚眉的表情裡,王成平只噙着笑,先將戒指要回來。

鑽石璀璨,各個角度的折光透明美麗,捏在手心觸感堅硬。而自春節的派對後,王成平早忘記把這戒指丟到哪裡,直到她今天去拿送給裙梅的紅包,才重新自晚宴包裡找出它。

沉默片刻,是王成平端詳完戒指。她合攏手掌,終於緩慢道:“對我來說,比鑽石更重要的一直是陳皓。”

安子這時猛然抓住她的手臂,力道極大,似乎想搖醒她。

而王成平顯然被捏疼了,但她神色不變,繼續淡淡道:“只是到了如今,我連陳皓都不想要,他送的鑽石我更是連看都不想再看,留之無益的東西……”

話到這時,侍者把幾層高的婚禮蛋糕從她旁邊推過。

王成平之前曾大量喝酒,最近的口味變的格外嗜甜,她不由很貪婪的去注視蛋糕。

而再擡頭的時候,陳皓正站在侍者身後看着自己。

陳皓。

“其實我剛剛想說的是,我看到陳皓走進來了……”安子尷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