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重形役

玄重形役

“阿黎,你知道我這幾天爲什麼不回來嗎?”

忍受不了隨後可能出現的任何寂靜,王成平先把話大喊出來,纔在嚴黎的目光下緊張着找着藉口:“因爲,因爲我這幾天在看買房合同啊!對了,你知道嗎,賣房子的人已經威脅我說如果到月中還沒有明顯答覆,那合同便會取消另擬。而我住在陳皓家,只是希望他懂行的幫我看看,比如房地產商和建築公司是否規範什麼的……”

王成平快速,幾乎是字不連句的說着諸類虛構的理由。而嚴黎只淡淡“嗯”了聲,走過來,把她晚上帶來的快餐放進冰箱裡。

鄧寧依舊很享受的把頭靠在她胸前,王成平卻喪失再擺弄它的心情。她俯身,鬆手把貓放在地上,低低的說了句:“如果決定到底要哪套房子,我想,差不多倒了明年,我就會搬到新家住了……”

嚴黎回頭看了看她,終於漫不經心的答應一聲:“那很好呀。”

王成平不由沉默,儘管她覺得對方沒意識到這事情的嚴重性,但還是辯解性的皺眉說道:“咱倆又不可能永遠租房子一起住,是吧。”

“是這樣沒錯。”嚴黎鎮靜而肯定性的回答,渾沒當成事情。

不過,她倒想起程嶽不久前提起過王成平和陳皓可能進行的婚事,便靜靜笑了一下,再轉頭狹促道,“但王成平,你搬出去住,其實不只是因爲你自己買了房子的緣故吧。”

王成平立刻不加思索的道:“不管什麼,如果阿黎說不讓我搬,那我絕對會留在這裡,去不去新房子也無所謂。”

儘管內心真的這麼想,然話說出口後,她自己便知道錯了。因爲嚴黎淺色眼睛,隨後微微的流露出些奇怪和疑惑的神情。

“不過啊,你得跪下來求我才行。”王成平只好開玩笑般的補充一句,再用腳尖煩躁的碰碰趴在她鞋上的鄧寧。“只有這樣,我纔不會從這裡搬走呢。阿黎你決定好了!”

但這拙劣的大話落地很久,耳邊卻沒有傳來嚴黎熟悉的冷嘲聲。王成平再奇怪的擡起頭,卻發現嚴黎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反而加深了。

她皺着眉。冷冷道道:“王成平。我說你到底在想什麼啊?”嚴黎的臉色有點難看,“即使咱倆分開不住在一起,也還是朋友吧。你剛纔那麼講是什麼意思?”

而看對方驚奇的瞪大眼睛,嚴黎吸了口氣,才竭力鎮靜道:“所以王成平,別總是說這種幼稚的話行嗎?人和人的任何關係,你不能總是先想考驗別人的耐心,自己卻不付出任何努力啊。”

——被突然而然的指責,王成平顯然是很不愉快。但因爲面對的是嚴黎,她並沒有尖刻的進行慣常反駁。但從她下垂眼簾的表情,嘴角下抿的弧度,嚴黎就知道王成平完全不在狀態——她只是轉開眼睛,沒有對自己進行反駁而已。

“因爲不想付出而得不到滿足,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我總是奇怪,你爲什麼會有去想束縛別人的念頭?”王成平那似是而非的姿態幾乎能惹惱一切人,於是嚴黎眼裡是那種既不可思議又不可理解的神情加深,瞳孔顏色也微縮,隱隱有怒意,“難道你只喜歡把別人拴在屋子裡,拴在你身邊才行嗎?不被你捆住的人就不是朋友嗎,呵,鄧寧纔是你的寵物啊。”

王成平低着頭,依舊什麼也沒說,她凝視着嚴黎的拖鞋。那是雙柔軟的、黑色的羊毛室內拖鞋。趁着金融危機匯率低,她在澳洲UGG的官網爲父母、嚴黎和陳皓都訂購了一雙。而給嚴黎的是深棕色,留給自己的是昆黑色──

嚴黎驟然噤聲,只長久的盯着她,顯然覺得已無話可說,連爭辯都浪費時間,但轉身欲走,卻被王成平叫住。“阿黎!”

嚴黎扶額,再側頭,清冷的神情居然隱隱也有疲倦的顏色:“還有事?”

王成平看着即使發脾氣,嚴黎也能在最激烈處止住情緒,面無表情。對方蒼黑色帶着溼氣的頭髮優雅的用絨帶綁在一起,米黃色的束腰睡衣胸前有疊色摺紋,單純美麗像一個歐洲中世紀的小公主。

而她想,自己的頭髮已經在剛纔從樓下一口氣跑上樓時散開了,臉色和嘴脣肯定也特別難看。

“……對不起,我以後儘量不會這樣。”王成平喉嚨彷彿被什麼堵上,只能以平靜的口吻說。儘管她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道歉總是有用的。

但嚴黎卻看破了王成平倔強的表情,她苦笑道:“我並沒有想責怪你的意思。我只想說,在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甚至你自己都不肯坦誠的情況下,不能總是期待別人先去理解你──”

“我沒有!”王成平終於喊道,她迅速截斷嚴黎的話,冷冷的,“我並沒有要別人必須理解我啊。不理解我也沒有關係的……”

“是,雖然不說,但總是讓別人去遵守你的規則。而如果這種做法一旦失敗,就會顯出那麼受傷的表情──但拜託了,王成平,別總這樣好嗎。”嚴黎繼續把自己的話淡淡說完。而接着,她不再管王成平,轉頭很輕聲的就把她的房間門合上。

沉默。於是,客廳就剩下王成平和貓兩個。而她獨自站了一會,再把客廳裡的燈關閉,走到浴室裡打開熱水器,極其小心的卸妝、然後洗澡、刷牙,最後往臉上抹儘可能多的護膚品。

而臨上牀的時候,王成平訂了比平常更早的鬧鐘,把明天清晨要做的事宜寫在本子上。再隨後,她從手包裡拿出藥盒,倒出三片藥片,端起桌子旁邊的一杯熱水,仰頭服下。

這時,蹲在她腳旁邊的鄧寧跳上椅子,湊上來想嗅藥瓶,而王成平卻把它推開:“不要亂吃哦,你已經每天都睡十個小時了,再吃它你會死的。”

──自從見到敬部長,王成平和陳皓各回父母家安寢,而也自那個夜晚開始,王成平重遭乾媽去世那段時間裡的噩夢侵襲,從此失眠與難熬繼卷而來。而只因怕同眠的陳皓髮現,她給自己的輔睡藥物用量不敢加的太大。但今日,王成平卻不再有此顧慮。

——世界上每一個人,包括她自己,都能尋各式理由去開導自己、責斥自己,再理清客觀事實。但在每個深夜裡,夢裡的那輛巴士卻依舊只懂向前開:不問任何理由,不聽解釋,不遲疑不停頓的直接奔向失控。

雖然她並沒有感覺自己不幸,但王成平想說,她其實根本對嚴黎、陳皓沒抱任何希望。

如果程嶽這時在旁邊嘲笑自己,她想她會這麼告訴他:所有的一切,像是初中時和嚴黎絕交,到現在與嚴黎的重新合好,包括與陳皓的相處的零零總總。這中間的確出現了很多問題,但真的全是她一個人的原因。

——他們的確沒有過錯,只是她自己總表達錯誤的方式,不知道該怎麼做而已。

臨睡前,王成平瞥了眼蜷在她椅子旁邊準備睡覺的鄧寧:她永遠不會像自己養的貓,歡天喜地,坦率的去門口迎接一個人。

那種感情,簡直比天長地久對她來說更加難以達到。

在藥物作用下,王成平迅速就睡着了。而雖然沒有直覺,但隱約感覺好像因爲冷,所以她緊緊的抓了一晚上的被子,手都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