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躍微波

漣躍微波

無奈?當然也有,在下屬面前表露自己和同級人的矛盾,這種行爲本身就非常不妥不專業。王成平清楚的很,然而有得必有失,她必須警告別人少給自己搗亂。畢竟關鍵時刻如果不玩專制,從不會以德服人的王成平,完全想象不到明天上班該如何提頭去見客戶。

就這麼經過幾日的不眠不休,再通過遠程連接和電話,王成平貌似不動聲色帶領衆人補救關鍵資料,跟上原有進度;當然代價是整個項目組的平均睡眠都不超過5個小時(她自己再減去兩個小時)。她的劣勢和優勢都是瞭解細節甚於大局,因此很多事情王成平都是選擇自己咬牙幹下來──然而沒人會感恩,反而原本就對她怨聲載道的同事對王成平更加不齒。

沒人想到JOE,JOE不是逼他們加班的人,JOE不是打擾他們放假的人,JOE不是強迫他們在家而不是在銀行用專門系統工作的人──還有,損失的加班費和交通費也責無旁貸的算在惡毒愚鈍且只想着爭功諉過的王成平頭上。

隔着電腦,王成平都能冷笑連連的想到別人在背後是如何詛咒於她。不過無所謂,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就不用再怕得罪任何人,王成平用唯物辯證法安慰自己,她發現自己上了那麼多年學,居然是高中政治最能幫助自己。

而再覈查遍新的核算書大致無誤,王成平暫時先關上手提,看下時間已經是21點左右。這幾天忙忙碌碌的不知日長,她開口啞聲連喚幾遍嚴黎,卻等不到任何應答,這纔想到嚴黎好像告知自己說她晚上要出去。

王成平摘下眼鏡看打量世界已是全然模糊美,她又在內心親切問候了某個香港人的直系親屬,再疲憊的揉揉額頭。嘴脣因爲上火已經起了泡,王成平伸展手腳站起身,先到廚房灌了一肚子的水,想扔瓶子的時候才發現垃圾桶已經滿滿當當。這當頭暈腦脹的,王成平也不由有點愧疚,當時與嚴黎說好家務一人一半。然整個放假期間,她都在庸忙自己工作,這幾日也幾乎是嚴黎把飯送到自己鼻子下面她才漫不經心的吃幾口,更別提替嚴黎承擔清潔了。

又看了看錶,王成平估計她能收到最新的郵件大概也是一小時之後。她索性穿上外套,換上平底鞋,又挑了個毛線帽子戴上遮掩自己的亂髮。關上門,她慢吞吞的下樓打算把垃圾袋扔了,再順便去24小時店買點零食慰藉自己的幼小心靈。

這小區的分類垃圾收的挺細,黑暗裡,王成平眯着熊瞎子眼睛看着幾個外觀一模一樣的大型垃圾桶,大腦遲鈍琢磨是把袋子扔向“廚房垃圾”還是“生活垃圾”,完全沒注意腳邊一個黑影正無聲無息靠近自己。

“喵……”

“唉呦……”

王成平嚇了一跳,然而那肥碩野貓的目標顯然是自己手中的垃圾袋,此刻小生物正仰着大腦袋對散落在地上的塑料袋探頭探腦,居然把前幾天王成平和嚴黎吃的米粉外賣包都翻出來,低頭舔了個津津有味。

早就聽嚴黎說院子裡有野貓出沒,也知道她沒事就喜歡喂這些傢伙剩菜殘羹吃。而王成平本人愛心極度缺乏,其次對此類毛茸茸的物事無感。然今天晚上她也不知道動了那根筋,索性就地蹲下,對着野貓嘖嘖有聲:“喲,你就是阿黎說的每次都找她討飯的貓嗎?”

野貓的顏色是三花,即使昏暗路燈下看不清具體,但那扭動的滾滾身軀倒是豐腴的緊,看來嚴黎對這傢伙很不錯嘛。

確定貓不會主動抓人後,王成平又挑剔的碰碰小動物的骯髒皮毛,再迅速把手收回來,評判道:“髒死了喂,又髒又胖──你有沒有身爲野貓的自覺性啊!”

對方自然不可能回答她點什麼,警覺的看她一眼後,就繼續自顧自的拔翻垃圾吃。於是王成平自己又百無聊賴的把話接下去:“真羨慕你當一隻貓啊,下輩子我也想當貓,當植物也好──總之老子不當人了。”

本來是隨口那麼一講,然而話說出來,這幾天的忙碌和委屈頓時都涌上心頭。王成平平日是很少訴苦的人,然此刻她突然覺得跟一隻貓吐苦水也是不錯選擇:“你知道,當人真的很累。而人呢,也真的是很壞、很貪婪、很驕傲的生物。”

沉默片刻,她再伸手幫着貓去翻垃圾,又若有所思道:“每次忙的時候,都想自己要是停下來就好了。但每次,都不得不繼續走下去……我的意思是,你說人多討厭吧,越是擺在眼前的東西,不管有沒有用,想不想要,都忍不住想用手去拿,自己手裡的事情更想要做好──最後就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執念逼到現在!”

“所以我是不太恨JOE,我也不是覺得他太壞了,我就是……很討厭每次都被逼得手忙腳亂的自己。”

被貓拔到外面去的鹹肉塊,再撿起來,那是王成平偷偷扔掉三明治裡的夾心。於是貓又看了她一眼,團成個大大的球,嘴裡呼嚕呼嚕的,卻是渴望的意思。

“───呃,雖然不懂,但貓好像是不能吃鹹的東西,這樣對你身體不好呢。”察覺到貓眼睛在黑暗裡不滿的盯着自己,王成平嫌棄卻堅決的把手高舉,不讓貓吃那些剩肉,“唉呦!”

貓弓身撲上去,王成平的手也毫不猶豫的被它兇悍咬了一口,也許是野貓從未見過在自己面前待的如此之久而又如此絮叨的人類。王成平被嚇得退後幾步,肉啪嗒掉在地上。野貓立刻撲上去,銜起食物便跑的遠遠的。

“喂,我家阿黎平時都給你喂什麼東西吃啊?是不是她做完手術後,把那些人的腸子啊肚子拿來給你?混蛋,居然咬我,爲你好呀知不知道!”

雖然是責罵,但王成平的聲音比想象中溫和很多。黑暗裡臉頰有點熱,手上的零錢包滑落在地,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砸在被野貓翻的亂七八糟的垃圾裡。王成平在黑暗中又蹲了一會,把破碎的塑料袋收拾好,便轉身離開。

只要不帶眼鏡便淪落爲瞎子的王成平並不知道,在距離自己不到3米的一輛安靜停泊車子裡,有兩個人正在進行前所未有的爭執,而她的出現、舉動以及話語,更是從頭到尾都被圍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