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這座城市依舊寒冷,北北前周染了感冒。週末兩天都乖乖的在家裡休息看書,哪都沒有去。
鄭煒週六來過,看了看北北的情況,陪着北北做了作業又匆匆的回了醫院。週一上午他有個業內的研討會,他是負責人,一些工作還要回去做最後的確認。
那天降溫了,男人卻穿的特別的單薄,鄭煒要走的時候,姜辰隨手遞給了他一條圍巾。
亞麻色的男士圍巾。
是姜辰情人節的時候就偷偷買好的禮物,可是那天姜辰最後也沒有拿出來。
姜辰故意裝的很隨意的遞過一條圍巾。鄭煒把圍巾對摺,在脖子上繞了一圈,把開口的一頭從對摺的縫隙中穿過,最簡單的戴法,可是很溫暖的觸感,他很喜歡的顏色。
鄭煒微笑着拉過一臉平淡卻明明想要看自己對圍巾是否喜歡的姜辰,抱了抱。
就在北北面前親了親懷裡人的臉。
北北看到了,一下子拿手捂着眼睛,穿着小拖鞋低着頭一路小跑着回房間,嘴裡還唸唸有詞的:“爸爸,鄭叔叔,羞,羞,羞……”一路“噠,噠,噠……”的把步子踏的特別響。
那天,姜辰的臉紅紅的,倒是男人的吻和環在他腰上的手是那麼的溫和又小心翼翼,給他好濃好濃的安全感。
姜辰知道,自己是那麼的幸運和幸福。
……
那個週一,姜辰醒來的時候就覺得胸悶。好在北北的感冒已經好的利索了,開開心心的去上學。
上午在實驗室開過例會,姜辰不小心碰碎了玻璃水杯。
總是覺得那裡不對。
……
鄭煒一大早去了醫科大學主持完了會議做完了報告,因爲離的近,所以他也沒開車。在他剛出醫學院的南門,走在過馬路的人行橫道上。
突然——
一輛轎車飛速的向他衝了過來。
一切都發生的那麼的突然。
男人瞬間就失去了意識。
左腿骨折,左胸第三根肋骨斷裂戳破左肺,左腦顱內出血血腫。
鄭煒深度昏迷。
——
姜辰是第一個接到電話,在他剛要伸手,去撿起地面上碎裂掉的玻璃杯時。
接收鄭煒的就是軍區第一醫院,是葉院長親自打電話給姜辰的。
葉院長害怕老參謀長一下子受不住,這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姜辰。
手術前病人家屬要簽字。
是姜辰籤的。籤的自己的名字。
他到的時候人已經在手術室裡。全院最好的胸外科和腦外科醫師都在裡面。
姜辰沒有見到鄭煒最狼狽的樣子,他腦子一片空白,心裡涼涼的突然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的叫囂着:會不會,他會不會錯過他的,最後一面?
葉院長看着簽完字就站在手術室門前一動不動的人。
畢竟是自己看着工作了那麼多年的孩子。滿臉憂心忡忡的樣子。
姜辰的樣子像極了很多年前那孩子的導師劉萬年去世的時候。姜辰也是這樣的表情。木木的看不出神情,只是一個人靜靜的站在那裡。好似誰都沒有辦法接近。
這時候他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作爲院長,接待安慰病患家屬是最尋常不過的工作之一,只是今天,手術室裡的病患,和手術室外的人,太特殊了。
可他還是得說些什麼。
“小鄭,是腦震盪顱內出血,我們剛都討論過,位置不敏感,不是那麼嚴重。王副院長親自在裡面主刀,你別擔心。肇事的司機已經被拘留了。”
姜辰什麼反應也沒有。最初的慌亂,焦慮,恐懼,和不肯接受現實的混亂過去後,他的心裡到現在,反倒是很平靜。
他根本不在乎裡面的人是怎麼受的傷,傷到了那裡,搶救方案又是怎樣,他只想站在這裡等着,他要第一個見到鄭煒出來,知道他會好起來,還是以前的那個樣子,會健健康康的,溫柔的在自己身邊。他現在什麼都不在乎,只在乎這個。
別的,一切他都看不見,也聽不見,什麼感覺都沒有。
手術進行了三個小時。
葉院長來過很多次也進手術室看過情況,最早的胸外科手術很成功,插管呼吸也正常,肋骨也歸位,左肺修復。
開顱手術耗時並不久就會結束。
葉院長最後一次來的時候,和姜辰說裡面很成功,鄭煒出來以後連加護病房可能都不用去。
姜辰只是點了點頭。
然後依舊站在那裡。安靜的像一尊石像。
葉院長這次走了以後,鄭煒的父母不久就出現。
陶阿姨在哭,鄭國棟還比較冷靜。可是眼裡的慌張和震驚是藏不住的。
鄭煒還沒有推出來。裡面幾個大手術已經做完,還有別科的醫師在做最後全身檢查和一些皮外傷的處理。
又過了半個小時,主刀的醫師都出來了。和門外等待的人說了說情況。
一切順利。
鄭煒不會有生命危險。
謝天謝地。
……
葉院長陪鄭煒的父母去病房先等着。
二老要走的時候,姜辰說了來醫院以後唯一的一句話。
“讓我留下照顧他。”
這話是對鄭煒家人說的。
他半側着頭,閉了閉眼睛。眼睛很酸澀,好像之前那幾個小時都沒有眨過眼睛似的。肩膀也疼,又酸又澀的疼。
鄭國棟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是最後還是沒有說,扶着妻子隨着葉院長去了病房。
等所有人都走了,姜辰無力的擡頭看了看“手術中”那三個由紅轉綠的三個字。突然能聽到自己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音。那一下一下的,很重很重,好像要跳到胸腔外面來……每一下都跳的他身上每一個細胞都那麼的疼,那麼的酸脹難忍。
他已經不知道,這個世界要和他開多少的玩笑。要多麼的欺負折磨他才肯罷休。
以前的種種,發生了,接受了,熬過去了,也就不再想提。留在身體上的殘缺,留在心裡的那些抹不掉的痕跡,姜辰都認了。
好在那些都是在自己身上的,經過了苦,經過了鴕鳥一樣的把頭埋在土裡任憑身上怎麼受傷都不會出聲反抗的那麼多年,他也慢慢的被打磨的圓滑低調內斂,容易滿足。總以爲,每熬過一次,自己都會強大點,人在做,天在看,將來,總會好起來,總會越來越好。
可是現在,裡面躺着自己最愛的男人,遍體鱗傷千瘡百孔。
這一次,又是好大好大的一個劫難擺在他面前。
傷害的不是他,可是比任何一次都要深的紮在他的心裡。那一刀尖銳的拔了出來,心臟每一次的跳動,似乎都能崩掉他的身體。
——如果要折磨,就來折磨我,別傷害我的愛人,別影響他應本該有的平靜生活。
對於鄭煒,姜辰從提出分手的那天就想過,那麼好的人,以前不曾見過,將來也不會遇見了,想好的,人生並不長,他還能再活幾十年?
那麼,就在接下去的幾十年的光陰中,無論發生什麼,經歷什麼,都會靜靜的守在那個人的身邊,如果不能相伴,如果沒有辦法幫到他,就遠遠的守着他,在他需要的時候,至少還能在他的身邊陪着他。
……
姜辰匆匆的看了一眼從手術室裡推出來的人。才一天不見,原本好好的人,就纏着繃帶,面無血色,沒有生機的躺在病牀上。
只看了那一眼,姜辰就轉身走了。
他去學校接了北北,又給北北做了晚飯,自己也胡亂的吃了點。北北很乖,說晚上如果爸爸有事他會自己照顧自己,如果無聊了就打電話給張楠,如果有事就給爸爸電話。
姜辰大口的在北北的粉嫩小臉蛋上親了一口,抱了抱孩子,就又去了醫院。
鄭的父母在病房裡安靜的守着還在沉睡的兒子。鄭煒包了滿頭的繃帶 ,還有一些挫傷的傷口,已經把男人原本好看的五官都破壞的變了形狀。陶麗華哭累了,正在旁邊的病牀上休息,似乎是睡着了,女人的臉上還帶着沒有乾的眼淚。
鄭國棟像木頭一樣的坐在牀邊,筆直筆直的。
姜辰進屋的時候,鄭國棟轉過頭,兩個人打了照面,鄭國棟沒反應的又轉了回去,保持原來的姿勢。
姜辰知道鄭國棟不喜歡自己,一定不想在這裡看到他。可是,無論如何他都要厚着臉留下來。
哪怕過去的那麼多年,都逆來順受的過來,這一次,爲了鄭煒他不能再逃。
“鄭伯父,不管你怎麼討厭我,我都不會走。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幫他做術後恢復。”姜辰站在鄭國棟身後,把脊樑挺的很直。明知道鄭國棟根本看不到他的樣子,可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勇敢和堅定。姜辰要反抗一次。
他想過若是鄭煒的父母極力反對,他該如何去說服,他連最後威脅的話語都想好。
“只要我踏出這個病房,我就告訴所有人您的兒子喜歡男人。”這樣的話,他都在心裡默唸過無數次。連該用怎麼樣的神態和讓人厭惡的表情都想好了……
總之,他不會走。
鄭國棟沉靜了很久很久。最後沙啞的吐出了三個字:“隨你便。”
在這一刻,對於老參謀長來說,自己的兒子是同性戀,還是什麼都無所謂。沒有什麼比讓他的兒子能睜開眼睛,能和從前一樣健康的站在他面前來的重要。
別的一切,他已經老了,管不了了,對於性格那麼倔強的鄭煒,他比誰都清楚,他很早就抓不住兒子,早就回天乏術。
姜辰要做什麼他也都無所謂。現在,只要不傷害到鄭煒,只要他的兒子能好起來,就好。
姜辰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裡那一直狂躁癲狂跳動的心臟,才慢慢的平靜了些。
好在,沒有人爲難他。
……
後半夜,鄭國棟撐不下去的開始打瞌睡,最後靠在病牀的護欄上睡着了。姜辰給老人家披了個毯子。這纔敢走到離病牀近一點的地方,伸手,輕輕的摸了摸鄭煒那張有些變形的臉。
手指輕輕的拂過他臉上的紗布,是粗糙的感覺。
可是,謝天謝地,那是溫熱着的。
……
鄭煒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姜辰看到他的睫毛一抖一抖的,然後慢慢的張開眼。也就是那一剎那原本舒展的雙眸都皺在了一起。姜辰知道,麻醉的時效過了,病人痛苦的術後恢復,纔剛剛開始,也是最難熬,最磨人的。
好在,人醒了。
姜辰通紅着雙眼,在窗外早春的晨曦還沒有照亮大地的時候,溫柔的揚起了嘴角。
輕輕的喊了男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