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初霽(3)

16-初霽(3)“請坐。我今天扭到了腳,否則我會親自去接你。”蘇禾和氣地說。她坐在那兒,伸手向對面的椅子示意了一下,又指了指自己的腳。

“江夫人有何貴幹?”陳子柚開門見山。

蘇禾眸中似乎閃過一絲詫異:“我現在還是蘇女士。或者你也可以喊我一聲-禾姐-,我比你年長不少,你不吃虧。坐,你站在那兒顯得我特別失禮。”

她態度越溫和,陳子柚便越警覺。

江離城也討厭他坐着時別人站着跟他講話,這一點這對未婚夫婦可真像。不過江離城純粹是因爲不願意仰頭看人,不知她是因爲什麼。

“那,未來的江夫人,請問您找我來有什麼事?”陳子柚隔着桌子坐到她對面的椅子上。

蘇禾似乎很愜意地笑起來。當她笑的時候,那種纖弱的病態感就似乎消失了。她一邊笑一邊回頭說:“你看她現在這副樣子,是不是跟小城以前特別像?”

陳子柚這才現,這屋裡原來還有別人,一個黑衣中年男像衣架一樣筆挺地站在牆角,一點存在感都沒有。怪不得之前她沒看見。

黑衣男像機器一樣地出“嗯“的一聲。

她有種錯覺,她是被他們騙來當珍稀動物欣賞的。她也想笑,但笑不出來,索性從衣袋裡摸出一盒煙來:“可以嗎?”然後自顧自地點火。她知這舉止不太合宜,但她需要一點鎮靜。她吸了一口煙後問一直盯着她看的蘇禾:“您要不要來一支?”

“我戒菸多年了。”蘇禾又恢復成纖弱的模樣,不太認同地看着她吸菸的樣子。其實陳子柚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蘇禾時,她腳底一堆菸頭,全身都是煙味。

“其實我上週纔剛回國。在外面待了六七年,用了三天時間纔將時差倒過來,然後很想見一見故人,看看這些年過去,是否大家都跟我一樣變得面目全非,卻現故人要麼不在本市,要麼是不想見我而我也不想見的。”

陳子柚沉默。

服務員送上茶點,一樣又一樣,看起來很別緻。還有兩小碗湯,盛具精緻無比。另外還有菸灰缸,與餐具同樣精緻。

蘇禾端起碗,輕啜了一口:“你的模樣還是以前那樣,個性倒是變了不少。”

“我與江先生沒有任何關係了,如果您讓我來是想確認這件事的話。”

蘇禾又微笑:“我只是單純地想看看你現在的模樣。至於你跟他的關係,我倒真是不太介意。”

陳子柚也笑了,捻滅了她只抽了一半的煙,她覺得眼下這種狀況太搞笑了。

“江夫人,我應該再次謝謝您多年前對我的善意。不過,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懷舊的,至少我不喜歡。現在既然您已經看見我現在的模樣了,那我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你現在不如以前那麼可愛了。”蘇禾女士優雅地嘆着氣說。

陳子柚臉上的笑意撐得很辛苦。她表面鎮定,其實正思索甩手而去是否會導致比較嚴重的後果,可巧這時有人輕輕敲了兩下門,有人進來低聲對蘇禾講了兩句話,她點頭,幾秒鐘後,()表情淡然的江流走了進來,看了陳子柚一眼後將目光迅移開,然後走到蘇禾面前,恭敬地行了個禮:“江先生臨時有會議,大概要晚來兩個小時。”

“他專程派你來跟我說這句話?難道通訊線路出故障了?”蘇禾淡淡地問。

“江先生聽說您扭傷了腳,很擔心,所以讓我過來帶您去城東老王那裡看一看。他已經幫您打過招呼了。”

“就是當年那個屠夫老王?他明知道我非常討厭那個傢伙。他存心整我的吧?”

“江先生說,那人雖然不討人喜歡,但醫術高明,所以請您務必要去。”江流從容而堅定地作答。

“他怎麼也越來越不可愛了,真是無趣。”蘇禾再度微嘆着說,目光從江流移到陳子柚,最後又移回江流的臉上。

江流站得筆直,目不斜視。

“請問,我可以離開了吧?”被晾在一旁許久的陳子柚禮貌地問。

“不吃點東西再走嗎?”蘇禾客氣地問。

“我不餓,多謝。”陳子柚站起來。

“那我送送你吧。”蘇禾說罷也扶着桌沿站起來,黑衣衣架男亦步亦趨,但沒有扶她。

她走得一瘸一拐,陳子柚本想說“請留步“,話到嘴邊到底沒說出口,只見她已經艱難地走到自己身邊,卻端起原先放在陳子柚面前的那一小碗湯,送到她面前:“真的不喝嗎?”

陳子柚向後退了一步。

蘇禾笑了笑,將那湯喝到見底,輕輕放下碗,像是自言自語:“真是個小孩子,這麼不識貨。這一碗湯,你過了今晚可再也喝不到。”然後她向陳子柚款款伸出手,“雖然你不高興見到我,可我的確很高興見到你。”

陳子柚極度無語地將手伸出去。其實她並沒懷疑那湯中有毒,她只是很單純地不想碰這裡的東西任何東西。這位舉止莫名變得高貴優雅的未來的江夫人存心以大方姿態反襯她的小人之心,令她覺得十分別扭。

蘇禾的掌心乾爽而溫熱,很出乎陳子柚的意料。她站起來時顯得更弱不禁風,握她的手時卻很用力,很久都沒鬆開。陳子柚輕輕抽了一下手,居然沒抽出來。

蘇禾問:“你的手怎麼了?”

她低頭看到自己手腕上的一圈青紫。之前倒是沒留心,估計是那男孩子抓她手腕時留下的。其實也怪不得那男孩,她天生就這種脆弱的皮膚,輕輕一碰都會淤青。

“不小心撞了一下。”

這貴賓包間是一個套間,外面尚有一個房間,包括剛纔那男孩在內的兩個人見到她們出來便立即站起來。

“剛纔是誰帶陳小姐來的?”

那男孩子低着頭走近她們。

蘇禾柔聲說:“你是把陳小姐-請-來的,還是把她-抓-來的?”

“對不起,禾姐。”男孩低聲說,話音未落,臉上已經捱了一記耳光。

黑衣男立即上前扶住因打人而晃了一下沒站穩的蘇禾。

“你跟誰說對不起?”她的聲音仍然溫柔。

“對不起,陳小姐。”老實的男孩低着頭向陳子柚致歉。

陳子柚有點找不到狀態的感覺。她此時的感覺就像好端端地走在路上被拉去演戲,劇本內容都不知,整個地莫名其妙。

但周圍安靜一片,似乎在等着她的臺詞,她只好費勁地擠出三個字:“沒關係。”

“小孩子不懂事,請你見諒。”蘇禾朝她莞爾一笑,好像剛纔她只不過是幫那男孩子拈起一根落到臉上的頭,“江流,麻煩你將陳小姐安全地送到家。(,)”她特地將“安全“二字咬得很重。

“江先生讓我帶您去城東老王那裡看您受傷的腳。”江流不卑不亢地說。

“去他的鬼。”蘇禾溫柔地優雅地吐出四個字。

陳子柚上了江流的車後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她第一次坐到了江流旁邊的副駕位上,她一向只坐在後座。

“麻煩你了。”

“沒有,不麻煩。”

“今天我是否會害你以後在蘇女士面前爲難?”

“不會的,我只爲江先生工作。”

“我本以爲……”陳子柚停頓了一下,覺得似乎沒必要多說了。

“其實禾姐不會害您,她只是脾氣有點古怪,喜歡惡作劇。”

“那你就不用特意過來一趟了。”

江流停了片刻。”禾姐今天可能只是想捉弄一下江先生。江先生事先並不知情。”

陳子柚沒響應,車內沉默下來,直到江流熟練地將車子開進她的小區,在她樓下將車停穩。

陳子柚解着安全帶,半天沒解開,江流突然說:“禾姐生了一場大病後就變得神神叨叨,從去年開始就堅持說江先生今年秋天前必須要結婚,否則躲不過人生大劫。她每過幾日就打電話提醒江先生這件事。”

陳子柚解開了安全帶,她沒搭腔。

“她兩個月前又做了一次手術。手術前對江先生說,既然江先生沒有現成的結婚對象,那倘若她能活着離開手術室,就讓江先生娶她,所以……”

“他們什麼時候結婚?”陳子柚打斷江流。

“可能下個月。”

“你以前就這麼愛說話嗎?”

“只是偶爾。”江流謙虛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