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旅行(1)

12-旅行(1)江離城回來的時候,陳子柚正在他書房的落地窗前,伏在地上練瑜伽,身體與腿向後彎成一個圓環的形狀,雙腳搭到肩膀上,看起來像一隻蝸牛。輕忽飄緲的音樂正從書桌的計算機裡播出來。

她努力了很久才終於完成了這個動作。起初做最簡單的動作都吃力,可是咬着牙將四肢與腰身伸展開後,那種疼痛卻似乎消散了。

江離城的書房她還是第一次來,以前她不感興趣,也沒有時間。這裡只有一整面牆的書架、書桌與椅子,以及桌上的一臺計算機。書架上密密地排滿了書,但整個房間光線充足明亮,沒有一點。那臺計算機裡面也乾淨得很,除了必要的程序外再無他物,就像他那一幢幢豪華又空洞的房子,怪不得管家竟不怕她會來竊取他家先生的機密。

陳子柚本不喜歡到這種江離城的印記太過明顯的地方。但是花房裡鮮花開正盛,而她有點花粉過敏;游泳池那邊如今她一見那水就犯暈了;至於那間有一張大牀的臥室,她在那兒已經待了太久,她擔心自己再待下去會對牀產生心理障礙從此失眠。

她聽到門響,立即扭頭看向門的方向,江離城高大的身影立在門口,她看不清他的臉。這個人大概天生具有陰暗情結。他在與人對視時,只要有可能,他必然是處於逆光的那一方。

但從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的身形判斷,他應該正在看她。

任誰正滿身心放鬆地做着這種詭異的動作,卻突然被人闖入時,都不會覺得愉快。何況陳子柚這姿勢保持了太久,當她想將腳從肩上拿下來,恢復她正常的姿態時,她現腿腳麻木了,她竟然動不了。

她只好儘量將那個姿態優雅地保持着,以一種漠視但又不滿的口氣問:“你怎麼不敲門?”她希望江離城聽得懂她的暗示立即出去。

按說她對江離城很少主動不客氣,都是他逼她,她纔不得不反攻。大概是因爲罕見地在聚二十四小時之後還要繼續見到他,這有些越她的忍耐極限了。

“這是我的書房。”江離城邊回答邊向前移了幾步。

陳子柚把臉扭向窗外,保持着她的高難度動作,(電腦閱/讀///)決定無視他的存在。她正慶幸剛纔那突至的麻意正在漸漸消散時,江離城的聲音又再度傳來,原來他還沒走:“你這個姿勢讓我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那部電影,就是王祖賢與張曼玉演的那一部。”他難得地與她和氣地說話,但是聽在陳子柚耳朵裡卻只有一個概念:蛇!而且是一條大蛇!

她對與這個字眼有關的任何東西都是過敏的,包括這個漢字的字形與音、包括與這樣東西相像的任何一件事物,比如繩子腰帶與閃電。

於是這下子陳子柚完全忘記了剛纔是因爲腿腳麻掉,不想在他面前失了態,纔不得不保持着這個姿勢,她幾乎如觸電一般彈坐了起來,因爲力量太猛以至於差點閃到腰。她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腳踝。

“原來你是真的怕蛇。”江離城說話的口氣猶如現新大陸。

迎着他的聲音望過去,陳子柚現他竟然在看那臺計算機的屏幕。也許他想知道她正在聽什麼音樂,可是那屏幕此時應該開了一堆之前她上網的頁面,頁大概是她做瑜伽前看的小說頁面,總這她不想讓江離城知道她上了什麼網站。她立即喊:“別看我的!”

“這是我的計算機。”江離城答,但是終於離開了書桌,不知他看清楚多少。

陳子柚快到了計算機前,將她打開的頁面全部一一關掉。當那剛纔充滿了整間書房的音樂也停下時,江離城問:“剛纔那支曲子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

“你看的是什麼小說?”這個變態今天居然成了好奇寶寶。

陳子柚暗暗地咬牙說:“一對神經病男女莫名其妙結婚離婚和重婚的無聊故事。”

“好看嗎?”

“一點兒也不好看。”

“不好看你還看?”

“我無聊。”陳子柚終於關掉所有頁面,連記錄都清空了,打算離開。

“既然你這麼無聊,不如陪我出國幾天吧。”她打開門時,江離城突然說。

陳子柚愣住了。他們的協議從來不包括她要陪他出去應酬。她剛要開口,江離城搶在她拒絕之前說:“不需要你見任何人,而且我大多時間都有事情,你可以一個人玩。然後我兩個半月都不會再出現。仔細考慮一下,這種機會是不是很難得?”

兩個半月全無陰影的自由時光!這個誘惑的確夠大。陳子柚遲疑:“我必須在假期結束前回來。你要去哪兒?”

“沒有問題。”江離城說了一處地名。

那是個好地方,傳說中的祈願聖地。學生時代她就一直很想去,因種種顧慮無法成行。只是,這世上有這麼便宜的事麼?

陳子柚滿腹疑惑:“你該不會是想把我騙到那兒去賣了吧?”

江離城嗤笑了一聲:“做我這一行買賣(電腦閱/讀///),從我這兒經手的貨一定是頂極質量的。你是嗎?”

“將就我這樣的次品,可真是太委屈你了。”那她就放心了。陳子柚對他話中的挖苦不以爲意,漫不經心地推門走出書房。

不過她打錯了小算盤。她本以爲,就算江離城再有本事,辦好她的簽證也總得個三天。既然他允諾了不會耽誤她的正常工作時間,那麼再加上往返時間,她根本不需要在那兒留太久。誰知第二天晚上他們就出了,害她措手不及。

旅行之於她通常都不是了卻心願而是幻想破滅的過程,這一次尤甚。當她與那自兒時起夢想中古老神秘的國度零距離接觸時,那感覺猶如自天文望遠鏡中一下子看到了皎皎明月滿是坑疤的表面,喧囂,擁擠,髒亂,全無秩序,與她心中的美好落差甚大。

也許因爲身邊一直有江離城陪伴着,所以感覺格外差。如果換成是她獨行,興許她本可以把一切當作一種美好體驗。

江離城是來談生意的,動輒幾小時不見人影。沒有公務時他也願做一個盡職地陪遊,帶她走了不少看起來他已經分明夠熟悉的地方。

其實子柚一點也不介意他整日失蹤。她寧可每天在飯店房間裡看英文頻道,也不願在擁擠的人羣中不得不與他捱得過近,時時被他環入懷中,狀似親密地相偎相依。

可能這裡的秩序不夠好,他不在的時候,影子江流便亦步亦趨地跟着她,絕不過一米的距離,而不是陪老闆去做正事。這一點子柚足夠的鬱悶,甚至比前幾日更有被囚禁的感覺。

瞻仰膜拜聖河的那日,陳子柚終於忍出了內傷。傳說中可以達成心願的神聖的河水邊,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羣。她在河邊見到麻木的垂死的人羣,見到漂浮的垃圾和動物屍體,出於對異國文化的尊重,她強忍着不適感,與其它遊人一起碰了那河水,回到飯店後她便上吐下瀉了整個晚上,把腸胃都掏得空空。

怪不得她總是這麼倒黴,原來是因爲她太缺乏信仰,在別人眼中神靈籠罩的地盤上也難有敬意。

反而江離城那個潔癖程度比她厲害得多的傢伙,平時連握過陌生人的手後都會立即去洗手,在這裡卻自始至終神色平靜,看不出半點情緒波動,對她的過度反應也只評價了一句“你水土不服“,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然後陳子柚第二天早晨就因爲大概水土不服的原因生了好幾顆痘,又腫又痛。她坐在化妝鏡前一邊皺着眉頭忍着疼用力擠着,一邊盤算着,最好能再多長几顆,越難看越好,讓江離城再沒興致碰她。

她抽了普通的面紙正仔細地擦拭着擠出來的膿血,本來正在浴室裡的江離城不知如何冒了出來,將一支棉棒狠狠地壓在她自己弄破的傷口上,她立即痛叫了一聲:“你弄的什麼?”

“酒精。”江獸醫說。

隨後一天,陳子柚只好穿上當地婦女的傳統服裝,臉上也繞上薄紗。她本不至於虛榮到怕被人看到臉上的痘,可是鑑於江離城對那幾個痘痘的興致格外大,不時將眼神飄到她臉上,害她早飯都吃不下,她決定今日出門還是把臉捂起來。

她在鏡前看着自己打扮時,覺得自己已經與當地人差不多的模樣,幾乎可以混進人堆裡逃跑了。但到了街上才現,身穿傳統服裝的女子大多身材豐腴,在緊身衣裡如飽滿的果實,而不像她,最小號的衣服套在她身上也寬鬆飄逸得很。有風吹過時,裙襬披巾連着她用來蒙臉的薄紗紛紛飄揚,如兜滿了風的帆,隨時要啓航。

這日他們去的每一處地方都很乾淨。江離城再度把她交給江流時鄭重其事地吩咐道:“看好陳小姐,別讓她被風吹走了。”

他們去的是電影公司。江離城大概去談公事時,江流則陪着陳子柚去看電影拍攝現場,在貴賓位上一坐一小時。精緻華麗美倫美奐的歌舞片現場,可比所謂聖地養眼多了,陳子柚甚至認出了兩個大牌明星,在休息間隙側身主動對江流低聲說:“那位領舞的女演員,在這裡能排名前三。男主角是最紅的新秀。”

江流的注意力根本就沒在演員身上,而是全神貫注地注意着周圍,此時一愣,半晌後才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從來沒看過這國家的電影。”

稍晚些時候他們與江離城會合。江離城幫她把再度被風吹亂的披紗圍好時,出來送行的主人一臉客氣又曖昧的笑,對她深深行着當地的民俗禮,用口音怪異的英語稱讚她“尊貴優雅的夫人“。她英文本來很好,但是費了大勁才聽懂他的音。

因爲這天的行程不那麼討厭了,而一路顛顛簸簸行程甚爲漫長,陳子柚在車上揭了捂得她悶的頭紗,虛心地請教江離城:“你在這裡投資拍電影?”她心想,如果他說是,八成是爲了潛規則女明星,難道電影如今不是賠錢的買賣嗎?

江離城斜瞥她一眼,似乎看出她那點心思,緩緩開口,卻沒有正面回答:“剛纔你沒找明星要簽名?”

陳子柚本想老實地說“沒有“,但她突然覺得江離城這是在污衊她的智商,於是回擊他:“難道你年輕的時候做過這種事?”

“從來沒有。而且我現在也很年輕。”江離城陰陽怪氣地說完後,便攤開一張當地的報紙低頭看起來,不再搭理她,也不知他在顛簸的車裡是怎麼看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