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相處(1)
近段日子,陳子柚博得了不少的同情。
她們單位在年初時剛推出了一套關於兌現獎金的考覈方案,其中存着諸多不合理,大家抗議無效只能順從。結果陳子柚似乎十分無辜地吃到了這第一隻螃蟹。
她上半年大部分時間都按上級指示跟進一個引進項目,項目組除了領導們就只她一個打雜的,瑣事都由她在做,現在由於各種不便明說的理由,那項目被上面喊停了。這意味着根據新的考覈方案,陳子柚上半年的獎金基本泡湯。本來她有希望拿到很大一筆獎勵的。
於是同事們好心勸慰她:“錢財乃身外物,千金散盡還復來。”那表情就似乎她剛遇上劫匪,將所有銀行卡與密碼一洗而空。部長也說:“小柚,你要體諒上面的難處,個人利益啊要服從大局。”
至於她新上任的年輕頂頭上司則請她到辦公室談話,很誠懇地說:“雖然這不是我的決定,但我還是要說聲對不起。”
陳子柚覺得頭很大。她想說明自己不介意吧,怕別人覺得她矯情又做作,但要讓她裝出介懷而大度的樣子,她又把握不住表演的尺度,只好耐着性子接受上級與同事們友好的關懷。她工作只爲了能夠養活自己,使她的人生不至於更悲哀。至於那筆獎金,是否拿得到手都幫不了她更多的忙,所以她是真的不在乎。
或許是爲了補償她,那個唯一的年度獻血名額居然給了她。所謂的“獻血“,其實不如說是福利,代表單位去獻血者,可以作全身檢查,兩千元錢,還有七個工作日的假期。所以這個名額與年度先進同樣受歡迎。
這下子,她立即由被同情者變成了被嫉妒者,大家看她的眼神迅生了變化。
陳子柚不想招衆怒,她把那筆錢捐作大家的活動經費,只收下了那七天假期。七個工作日加中間的週末,她可以整整休假十一天,完全是飛來的好事。
陳子柚之前幾年也多次到獻血車那兒去參加過真正的“義務獻血“,總因爲她體重不達標或者血壓過低被拒之門外。這回獻血前的查體十分複雜,居然就通過了。只是做B時醫生對她說,子宮裡有個小囊腫,應該無大礙,但建議她再去做一次仔細的檢查。
她獻過血,在家裡靜養兼作了一天心理鬥爭後,終於作了預約,在兩天後去了一家地點偏僻環境幽靜口碑不錯的專科醫院,經過了漫長的等待,然後又無驚無喜地向醫生告辭離開。
醫院後院園子裡的向日葵開得正盛,金燦燦的一大片,在陽光下朝氣蓬勃,欣欣向榮。她有了難得的興致,想去拍幾張作手機屏保。她認真地拍了各種角度的向日葵,突然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於是回頭。
她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兒時她的這種能力曾助她躲過幾次災禍,只是不知爲何少女時代這種能力失了靈,沒有及時提醒她遠離惹不起的人。
可是現在這能力似乎又回來了,因爲當她回頭時,看見似乎是醫院牆上院長照片模樣的人,陪着一位身材修長西裝革履的客人從醫院的後門走出來,一邊走一邊聊着些什麼,儘管那位客人一出來便戴上了墨鏡,但那不是江離城又是誰?
陳子柚立即把自己隱藏到那些向日葵中,再也不敢回頭。幸好她今天穿的恰是淺黃色襯衣與綠色的長褲,應該很具有僞裝性。而且,他們似乎談得很認真,而且園子裡有很多名貴的花,他們應該不至於把注意力集中到這麼不起眼的角落。
陳子柚第一個念頭是,江離城實在太自貶身價,如果病了就直接飛帝都魔都哪怕國外都成,怎能與她淪落成一個檔次屈尊這等小醫院。但是她見院長與他講話那樣子,又分明恭敬有加將他當作貴賓,心下生寒,疑心這家醫院有他的投資。那她以後絕對不來了,雖然她很喜歡這家醫院的服務。再後來,她心生惱意,他那麼一副商務打扮,卻不走正門偏走後門,連這種小事都處處與她過不去,果然天生與她相剋。
幾分鐘後,陳子柚沒現新的敵情,於是迅地撤離這個看似安全其實隱藏危機的地方,重新穿過醫院大廳,快步走到停車場。
陳子柚將車內空調打開,閉了半分鐘眼睛。剛纔她在大太陽下面曬了幾分鐘,剛坐進車裡時,車內熱得像蒸籠,而她眼前的景象黑一團亮一團看不分明,先前她進醫院大樓時忘記拿上墨鏡了。
當她的眼睛與車內溫度都調整到正常了,她動車子準備迅駛離這家本來印象甚好如今覺得氣場詭異的漂亮的醫院。可是怎麼會那麼倒黴,就在她認爲警報已經解除的時候,她卻從車鏡裡看到她本以爲應該走掉的江離城又在老院長的陪同下從醫院的附樓裡走出來,然後與院長握手,微微欠身行禮,一副道貌岸然的斯文模樣,這回看起來是真的要走了。
陳子柚將油門狠狠地踩到底,衝出車位。她與他們相隔幾百米,她的車子也不起眼,江離城應該現不了她。但願如此。
她順利地把車子開出醫院大門,已經駛過第一個交通燈,警報似乎解除。她剛鬆了一口氣,手機卻好死不死地響了起來,而屏幕上沒有號碼顯示。
這真是可媲美驚悚片的橋段。她設的鈴音本是她最喜歡的樂曲,如今這樂曲也變得令人難以忍受。她開車時極少接電話,因爲怕出事故,所以她儘量裝沒聽見。
終於那鈴聲停住了,陳子柚又自由地呼吸了幾口氣,然後那鈴聲再度響起。她在心裡默數着,一直數到十二,終於不得不一隻手扶着方向盤,另一隻手接起電話,電話那頭只有冷冷清清不帶情緒的三個字:“陳子柚。”然後就掛了。
她瞬間想起老輩傳說中那種在夜裡喊人姓名招人魂魄的某種鬼怪妖獸。
慾求不滿隨時情的種豬!陳子柚在心裡將這惡毒的字眼默默地念了兩遍,將此刻必然一臉懊惱的神色儘量地恢復到正常的淡然的神色。然後她把車在路邊停下。
這完全是狀況之外。她在放假的兩週前剛與他“小聚“過一回,這通常都意味着如無意外,她本來至少還有半個月的自由時間,所以她本以爲這個意外的長假會十分的清靜自在。
他出現的頻率與存在的意義,與她的生理週期越來越像。本來她經血不調,每到那個之前總要喝一堆的中藥沖劑。自從這兩年他出現的頻率基本固定後,她的生理週期居然也漸漸正常了,通常他先來,等他滾蛋,某親戚隨後就來,時間準得既不用喝中藥又不用吃避孕藥,而且接下來又是她清爽又清靜的三週自由時光。如此反覆。
因此只要江離城不要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現,她在心中已經把他等同爲某藥材某治療儀或者諸如此類的物品等等等。
陳子柚一邊低眉順眼地坐在江離城的車後座上看着手指,一邊在心中繼續編排着“一株長勢很好的益母草吸取日光精華在千年後終於化作男形但修煉不精所以禍害人間“的仙妖故事大綱,江離城則在看一份文件。
“你到醫院去做什麼?”他毫無預兆地問,目光還繼續落在檔上。
“呃?……看望朋友。”正陷入自得其樂冥想狀態的陳子柚險些被他的突然問嚇到,隨口編了條理由。她懶得多作解釋,何況今日前面開車的司機不是江流,她不成當着陌生男人的面說她去檢查ZIgong。
“下午還回單位嗎?”
“我今天休假。”陳子柚這一次誠實地說。既然躲也躲不過,不如早死早生。
“既然你身體沒出毛病,下午陪我游泳吧。”江離城把文件翻過一頁,仍然一邊低頭看着文件,一邊用交待工作一樣的口氣說。
陳子柚從腳趾到脊柱都開始癱軟,連鼻腔與口腔都彷彿又有了溺水的感覺。
江離城今日先前明明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認定他不會有什麼興致,所以才敷衍應對他的問話。如今她懊悔得咬自己的舌尖。
陳子柚忘記江離城具體是爲了什麼事件這麼執意要教會她游泳了,或許是現她看完一部與海有關的電影后居然像暈船一樣去吐了半天,又或許是某次現她套着泳圈在游泳池裡一泡幾小時卻根本不會游泳。
反正,她在這方面不是個有悟性的好學生,他也不是個有耐心的好教練,折騰了好幾回,每次她都被嗆到水並且腿抽筋,而他也被她在掙扎過程中抓傷過幾次,結果她唯一的成績,只不過是終於學會了在水裡閉氣。
此時陳子柚又死死地抓着泳池邊的欄杆不放手,江離城說:“奇怪了,你不是很喜歡洗澡嗎?”
“洗澡跟游泳不一樣。”她回答這問題時,一閃神間就被他從欄杆上拖了下去,她顧不得矜持,轉身緊緊攀住他的脖子,他去掰她的手時,她連腿都繞到他身上,把他當成浮木。這泳池很深,可以沒過她的下巴,又很變態地製造出人工海浪蕩來蕩去,她單單看着就暈,她喜歡乾淨的水不假,可是她很怕太過寬闊的不平靜的水面。
她把頭貼在江離城胸前,聽他從胸膛裡出一聲悶笑:“你若哪次在牀上也能這麼熱情,我會多麼受寵若驚。”
陳子柚這時才生自己的動作是太過曖昧了,她立即把腿鬆開,還不等穩住身子,整個人已經被江離城丟進水裡。
她在驚慌失措間總算沒忘記怎麼閉氣,嗆水的滋味她再也不想受第二次了。上回她嗆得格外厲害,一整天說不出話來,連耳朵都疼了整整三天。比起這種罪,她寧可接受江離城那種正常一些的凌辱與虐待。可他居然也是保守派,從來不會在臥室與浴室以外的地方胡來。
陳子柚憋着氣靜下心來,身體竟然浮了起來。這種被水託着的感覺很異樣,很飄緲很溫柔也很恐怖,彷彿整個人飄浮在漫無邊際的宇宙洪荒之中。她一動不敢動,現自己又在漸漸下沉,情急之下亂劃了幾下,驚然現整個人向前遊動了一段距離,然後耳邊傳來江離城的聲音,隔着水,不甚真實。他說:“就是這樣,繼續。”那聲音距離她十分遙遠。
陳子柚一緊張,挺身想從水裡站起,但是因爲沒掌握住要領,腳踩了幾次也沒踩到池底,她一慌亂又重新跌進池子裡,池水無邊無際地朝她的口鼻和耳朵漫過來。她掙扎了幾下,被人又提着泳裝帶子給扯出水面,胸口的壓力一減輕,她大口吸氣,結果又被水給嗆到了。
“你想淹死我!”陳子柚趴到泳池邊緣一邊拼命咳嗽着,一邊指控。江離城正悠哉遊哉地在水裡遊了一圈又一圈,姿態優雅身形矯健。
陳子柚狼狽地爬到岸上,披上她自己的浴巾,拿他的浴巾擤鼻子裡的水。
有傭人送來冰鎮的飲料,以及新的毛巾。陳子柚喝完自己的,嗓子還在冒煙,把他那杯也喝了。
江離城游過去,從她手裡取過飲料喝了幾口,無視她眼睛和鼻尖都泛紅的模樣:“再下來遊幾次,否則你下回又得重新開始。”他抱住她的腰就將她往水裡拖。
泳池邊上沒有她可以抓住的東西,陳子柚只好使勁地抓着他的肩膀,死活不肯再下水,她的手指一直扣進他的肩胛骨裡,疼得他縮了一下。
“我不想被淹死!”陳子柚一邊掙扎叫。
“我不會讓你淹死。這池子我很喜歡,花了不少錢。你若淹死在裡面,以後我就不能用了。”江離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