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幾行,卻也不長,只見上面寫道,
“哎,你,走了這麼久,還好嗎?西照怎麼樣?沒有我的地方,大概都是快樂天堂吧。你的留書,我看不懂。到底有什麼意思,就直接告訴我。我在王府等你。”
這樣的口吻,不恭不敬,不疏不近,定是雪瑤了。
看着她的來書,他不覺一笑,這短短的幾行墨跡,視若流珠。她,還沒有走吧。
的確,雪瑤還在寂寂的府門內空守。
當日,翠兒的譏諷之下,雪瑤本就要跨步出門,一聲悠悠長音破空而來,“都給本宮住手,王爺征戰疆場,府裡一點規矩都沒了嗎!”扶欄下車,慕容蓮踏着款款宮步,不緊不慢,似乎一切的一切,自有定數。
王府的一衆人等,都清楚慕容謙這個妹妹,權傾內外,得罪她的下場,不言而喻,於是紛紛俯身行禮。她不怒自威的氣場之下,雪瑤也不禁低低地喚了聲,“公主。”
慕容蓮看向雪瑤,微微一笑。瞬時間,卻是向着翠兒走去,“怎麼,才進門幾天的侍妾,趁王爺不在,就想趕走正妃了?”她質問的語義裡,逼得人無處可退。
“妾身不敢,只是這恐怕是王爺的意思,不好違抗。”翠兒陪笑,應對自如。
“是嗎,即是王爺的意思,可不能空口白牙。”慕容蓮心裡也略有一驚,面上當然還是一如既往的鎮定。難道九哥真的不想再見到她了嗎?
翠兒向雪瑤一指道,“憑據就在王妃手裡。”
回身,慕容蓮轉向雪瑤,帶着些許的溫和,“雪瑤,給本宮看看。”
對她,慕容蓮永遠像個姐姐一般,親和可信,彷彿多少苦痛難言,她的柔和,足以撫平。緩緩地,雪瑤將書信遞了過去。
慕容蓮接過信,只看了一看,便“呵”地悠悠一笑,“九哥出征,不捨九嫂,留書而別,這分明是款款深情,哪有什麼趕人之意。”不等翠兒說什麼,慕容蓮繼續道,“九哥和九嫂,門當戶對,天作之合,若是再有人心生妒怨,挑撥是非,就算九哥不在,本宮也有權清理門戶!”說着,便拉過雪瑤,又回身進了王府。
有些文字本就模棱兩可,讀的人不懂,寫的人也未必明白。
秋風暗起,寒掃梧桐。府裡的廊亭中,兩個女子相視而坐,心裡牽掛着的,卻是同一個遠在邊疆的男子。
“九哥才與你成婚不久,近來局勢也亂,本來是說好這次並不親自出徵的,不過大概是邊關緊要吧,九哥定要親自去。你別介意。”握着雪瑤的手,慕容蓮緩緩解釋。
呵,邊關緊要,他大概是想故意躲着她吧。
可是戰場無情,刀劍無眼,他又何必拿開玩笑。
“攻打西照,會不會很危險啊?”雪瑤問出心裡最迫切的擔憂。
“西照地形複雜,易守難攻,若貿然行進,自然危險——”慕容蓮悠悠說着,故意在這裡長長地停頓。
“那可怎麼辦?”雪瑤抓着慕容蓮的手,不覺一緊,神情也更顯焦慮。
“不過九哥向來不是貪功冒進之人,而且這次和西照作戰,只是爲了給他們以顏色,今後兩方安寧就是了,並非真的要吞併他們。九哥馳騁疆場多年,心裡有數,應該不會有事的。”看着雪瑤的緊張,慕容蓮卻笑了,彷彿看到了滿意的結果。
聽慕容蓮這樣說,雪瑤稍稍放心一些,依舊心神不寧。
畢竟,她還只是個自小長在洛陽的少女,去過最遠的地方,大概也就是杭州了。邊疆,於她來說,太遙遠。只是,在那‘古來征戰幾人回’的遙傳中,就可以想象得出,邊疆,沙場,是怎樣的地獄修羅之景。
她從未曾想,會有一個與她息息相關的人,統得萬馬千軍,上承天意,下騁遊疆。
當然,她更想不到,有朝一日,她會親身參與那個血腥屠戮的世界。
“那你說,他什麼時候能回來?”帶着些許惆悵,雪瑤的聲音,脆中纏婉。
“行軍打仗,誰說得好呢?不過,應該也不會太久吧。”慕容蓮就這般柔柔地安慰着雪瑤,放下公主威嚴的她,只如長姐一般親藹。“給九哥帶封帛書吧,反正,我也要帶呢。”
“他,不見得想看見我的信吧。”似是無意,雪瑤向後挪坐了一點,言語裡,猶疑不定。
“都沒有試過,又怎麼知道他不想呢?九哥不是一個喜歡把所有感情都擺在外面的人。可如果他在乎,就一定很在乎。”慕容蓮認真地凝視着她,彷彿汩汩的源泉,給她不息的勇氣。“你和九哥,可是吵架了?”
“我們——”,本想習慣性地說聲沒有,可是話到嘴邊,卻覺得說不出一般,酸酸澀澀,“他覺得我有別人。我想,我們回不去了。”雖是輕描淡寫,雪瑤終於還是說出了掩藏在心底的失落。
細眉一挑,慕容蓮說道,“所以呢,他娶了翠兒?”
“恐怕他本來就是要娶的吧。反正沒人管得了他。”雪瑤似乎賭氣一般。
慕容蓮微微一滯,隨即略帶笑容,“我看,大概是九哥吃醋了吧。如果你們是因爲這個吵架,那應該沒什麼的。他太自負風流,卻又喜歡你,所以纔不願意看見你和別人有半點親近。你就讓了他好了。”
“有的事,不是這麼簡單的。他發火的時候,可是什麼情面都不看呢。”雪瑤微微努着嘴,真像個沒長大的閨中少女。
“你們吵得這樣厲害?”慕容蓮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那可不是嗎,”毫不猶豫地,雪瑤一口咬定,“現在想起來都後怕。”
“其實,九哥人如其名,雖然不大正經,性情卻也風雅謙和,不喜爭吵的。你們能吵得這麼厲害,大概也真的是你不一般呢。”帶着笑意,慕容蓮似是在調侃雪瑤。
“公主!你不幫我就算了,還幫着他這樣編排我!小心我不饒你啊。”雪瑤似嗔而喜,揚揚秀拳,倒是和慕容蓮嬉鬧起來。
“好好好,王妃饒命,這樣,等九哥回來,咱們告訴他,九嫂心裡只有他一個人,一心一意,冥思苦想——”慕容蓮卻說得更起興了。
“你還說!”說着,雪瑤就要伸手撓慕容蓮的肋下,嘴上的靈巧,也絲毫不讓,“再說,找肖士將來整治你。這可是現成的,也不用等着慕容謙回來。”
“這是誰和你亂說的,看我不撕爛她的嘴。”慕容蓮一面說着,一面去抓着雪瑤的手,欲待還擊。
“你的好九哥啊。好好收拾他,千萬別手軟。”
“那就算了,我可是怕你們兩個聯合起來收拾我這個好妹妹。”
“······”
“······”
秋陽豔豔,淡雲如煙,萬里的晴秋碧空之下,兩個女子,卸下不知多少的虛僞矯飾,此時,就這般心無芥蒂地打鬧在一起。原來,一派空明的心境,隨時隨地都可以享有,只要願意,只要放下。
時光,從來不會停下它飛奔的腳步。即使雪瑤的生命中沒有出現一個叫做慕容謙的男人,日子,也還是會一天天地翻飛而來,逼得人前行不止。
梧桐葉已盡,寒鴉日復啼。這是瀲灩的秋,在唱最後的輓歌。漫漫的碧空藍雲,寒氣凝結,周身的空氣,也一日冷過一日。
那一日,早已看倦了《孫子兵法》的雪瑤,手上隨意執着一卷不知名的書,走在王府的亭臺樓閣中,迴廊四望。滿塘的荷蓮,早已花葉不存,只留下枯黃的殘骸,似乎還苦苦掙扎。四下本是很安靜的,只是“淅淅沙沙”的聲響夾雜,顯得格外不和諧。
傾耳細聽間,雪瑤突然意識到,這應該是有人在打鬥的聲音。自從來到王府後,因爲掩蓋真實身份的需要,雪瑤便對武功極爲疏懶了。但此刻,她不會聽錯。
尋着聲響的源頭,雪瑤飛奔而去。腳上不停步,耳邊的聲響已然越來越大,其間,似乎還夾雜着男子的說話聲。那樣的聲音,穩而不沉,暖而不悶,好熟悉。
終於,王府的一處院牆前,雪瑤看清了前方兩人的身形。兩個俊朗的男子,一個黑衣束身,一個身披錦甲。
正是肖如風和唐桀打作一團。兩人都未出兵刃。只見唐桀一腳飛踢,直向肖士將的面門。肖士將也是不慌不忙,五指凝力,要去抓住唐桀的飛起的那一腳。唐桀自然不會任他得逞,翻回倒轉,出拳與肖士將相擊。一擊之下,兩人互相抓住彼此的硬拳,僵滯下來。
這樣的情景,在雪瑤的腦海中,是多麼的熟悉。
曾幾何時,高高的瓊宮碧檐之上,她也是一腳飛踢,不留餘地地直嚮慕容謙,不過比起十九的矯健,她差得太遠。直接被人抓住腳踝,連發三根唐門針,都還差點掉下宮檐去。
彼時,在他的懷裡,她猶記得心跳四溢的感覺。
“說,你到底是什麼人?私闖王府,意欲何爲?若不老實交代,定叫你有來無回。”肖如風嚴聲警告道。
“慕容謙都不在,我不過是進來看個朋友,你又何必苦苦爲難。”唐桀無意爭吵,想着和他解釋幾句便進去了。
“還沒見過找個人要翻牆的!”肖如風一語道破。
“你!”唐桀自知理虧,見說他不過,索性抓着肖如風的兩手向外翻,想要以武取勝。
肖士將橫退一掃,唐桀只得放手,轉眼間,兩人已分開三丈有餘。
“都住手!”見兩人沒有停手的意思,雪瑤連忙跑到兩人中間,兩廂顧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