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說的對.我們羅家是欠你的.如果不是父親.你不會吃這些苦.也許就不會是今天的模樣.父債子還.我今天還清給你.請你放過我們羅家.”平靜的語氣.堅定的音容.他的手上.握着雪瑤才送給他的定情鳳尾釵.沒等雪瑤反應過來.那鳳釵已牢牢刺在他的右臂.白衣飄袂上.血紅的滋味由內而外.緩緩透出.
“羅陽.你這是幹什麼.”雪瑤連忙過去扶他.看着逐漸蔓延的血紅傷口.心上.是驚.還是痛.
“這一釵.我自斷右手經脈.從今往後.右手便是廢了.我無法再替任何人診脈.我們羅家最重要的就是把脈醫理.如今在我這裡斷送.希望夠還清公主的宿債.”大滴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流下.他緊鎖眉頭.清俊的面龐露出痛苦神情.可他卻隱忍着.努力保持平淡如常的語音.
“不要再說了.我去叫太醫.”一邊拿着絲帕想去爲他掩住傷口.一邊左顧右盼.她手忙腳亂.
“不必.我還有話要說.”羅陽攔住雪瑤.字字懇切.“微臣右手已廢.將來勢必離開皇宮.只希望公主做事.多問問自己的良心.人在做.天在看.還有.安神湯一定要每日堅持服用.藥方我會交給冷月.”最後.他放開她.長揖一禮.“羅陽告辭.”然後.捂緊臂上傷口.一步一步.有些踉蹌地.踏出了明德宮.
白衣飄灑.如血紅梅一點.消失於視線.模糊了眼簾.
雪瑤定定站在原處.她大概.已經沒有勇氣再走過去了.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從她意圖綁架公主.闖下彌天大禍時就是;嚴正宮.他救她出地獄;從洛陽到杭州.千里路滄桑.他給她安慰.給她勇氣.在她最困難時.不離不棄.
可以說.沒有羅陽.就沒有今日權傾南楚的韓寧天.
但因爲她.他自斷右臂.毀去畢生醫術.
原來.這就是她回報恩人的方式.
恩將仇報.不知廉恥.
這真的不是她的本意.按照她的設想.羅陽可以和她一起謀算千里江山.然後執手共天下.
即使不同意.分道揚鑣便罷.
爲什麼.爲什麼他寧願終生殘廢.也不幫她這個舉手之勞.
難道那些所謂家國天下.倫理綱常真的那麼重要嗎.
還是.她真的錯了.
所以每個人都在苛責她.都要離她而去.
他們都是對的.爲何錯的永遠是她.
夕陽湮沒於塵沙.風兒輕輕吹刮.黑暗遍滿天涯.留不下一縷弱華.
如果她的心.本就碎了.那麼此刻正在火上煎熬.似不遠處還在焚然的香車.成灰.吹散.
靜靜喝下安神湯.對淒涼寒夜.人未眠.
次日.第一道曙光悄悄投向大地之時.雪瑤已補好濃眉重彩.平靜得有些冷漠.“冷月.備車.”
乘車走上杭州街道.晨光熹微.只有稀稀落落幾個行人走在大街上.恰爲寬大的馬車讓出疾馳通路.
街角那個熟悉的卦攤.仍舊門庭冷落.攤後那個老人.仍舊發出深邃精光.
停車.下攆.來到攤位前.雪瑤站定.不同於前兩次的倨傲不遜.這次.她恭敬一拱手.“先生乃不世高人.恕寧天有眼無珠.多次冒犯.”
“怎麼.老夫的卦靈驗了.姑娘要來付卦錢嗎.”捋着白鬚.老人好像掌控一切.
“卦錢自然好說.”雪瑤訕笑着.“不過.街上人多眼雜.還請先生前去‘醉羣芳’一敘.”
“事不過三.這次.你若再不給卦錢.老夫可一定翻臉不認人.”玩笑一般.老人起身來到車前.
“先生請..”雪瑤側身禮讓.又揮手示意.
醉羣芳.二層雅室裡.雪瑤和那老人各自落座.酒過三杯.雪瑤進入正題.“先生是奇才.大隱隱於市.如今天下大亂.南楚亦是內憂外患.此時.正是匡扶社稷.平國定家的好時機.不知先生可有出山救世之意.”
“蒙長公主盛情.只是老夫年事已高.天下之事.恐力不從心.”老人微笑着.疊起的皺紋似是待價而沽.
“姜太公白首垂釣.重耳半百始稱君.先生不過花甲之年.何來年高一說.”精明淺笑含在脣邊.雪瑤擡眉道.
“哈.即算年紀不老.這顆心.也等老了.想我狄文生十二歲拜師學藝.苦研陰陽半百有餘.屢次欲要爲國盡忠.卻被三綱五常.八股試題拒之門外.”狄文生感慨幾句.而後瀟灑道.“現如今.再不想看見那些朝廷迂腐.只願用畢生所學.看相測字.混碗飯罷了.”
雪瑤突然拱手.神情朗然.字句鏗鏘.“寧天也早覺當下朝綱繁瑣.官僚壟斷.徒有其表.華而不實.先生乃寧天知音.將來若得天下.定當用先生爲相.整頓朝綱.重振我南楚雄風.”
“長公主有此雄心壯志.是國家之福啊.只是.欲奪江山.實非一朝一夕可爲.況且.有一樣東西.公主也必須放下.否則.女子上位.難上加難.”狄文生凝視着她.烏蒙的眼眸散射精光.
“何物.”不明所以.也瞭然於心.雪瑤一問.
“兒女情長.”緩緩說出這四個字.狄文生帶着深味不明的笑.“自古情字最傷人.一旦爲情所困.便終此一生難有成就.而現下.長公主需要的.是一位出身高貴的南楚皇室爲夫婿.如此繼承大統.方更能名正言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你是說懷安王世子.”雪瑤看着狄文生.精厲的眸光有些凝滯.
“懷安王居南楚富庶之地.財多兵弱.將來不會威脅公主的統治地位.正是上佳人選.”狄文生頷首.頗爲滿意.
沉默半響.“狄先生說得甚是.本宮明日就向皇帝表明婚意.”完美笑容綻放於脣角.朗脆的淒涼留在何方.
聽到此處.狄文生突然起身.拱手一禮.“公主果真是成大器之才.我狄某人必誓死追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爲江山往.兩者皆可拋.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個野心勃勃.一個詭謀暗藏.終於一拍即合.決定聯手顛覆詩柳如畫的南楚江山.
“先生快起.今後請教先生之處還多.只望先生傾囊相授.”雪瑤上前一步扶起他.客氣禮讓.
“哪裡哪裡.全仗長公主提攜.”狄文生也恭順奉迎一番.
撤去醇酒.換上清茶.兩人相談甚歡.直至燈火闌珊方散.
三日後.周凱大將軍.兵部侍郎曹敬宴.及一干同夥的武將官員.持利刃入內廷.被捕下獄.並在其府邸中搜出大量與北翎私下往來的書信.邃定爲謀反.帝怒.誅三族.
再三日.西湖內出百斤巨貝.含千顆珍珠.名曰祥瑞.欽天監徐方士上書.天降吉兆.請主立嗣.仍有文臣武將公然反對.於是乎.那張謀反名單上.又憑空多出許多人命.一時間.南楚朝堂人心惶惶.
集體行刑那一日.雖不是晴空飛雪.卻也遮天蔽日.法場上.穿着囚服的大臣跪成一片.手起刀落.斬下了多少忠良首級.鮮血合匯成細流.訴說着人間冤屈.
最後一眼看着世界.周瑞濤後悔了.早知如此.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聽信那個禍國妖女之言..引誘父親周凱帶刀入宮.
那個女人.紅口白牙.薄脣一碰.盡是甜言蜜語.高官厚祿;可背地裡.明明就是言而無信.心狠手辣.吃人連骨頭都不吐的女魔頭.
太鑽營.卻枉送了性命.
只可惜.當週瑞濤意識到這些時.實在太晚了.他的頭顱.即將滾下看臺.
看臺上的雪瑤.一襲公子華服.隻手抵在眉間.似要躲開這滿眼血腥.
這樣類似屠戮的情景.她又親手促成了一次.縱使不是她的主意.她也是罪魁禍首.
“怎麼.長公主可是後悔了.”帶着陰氣的語調.狄文生旁敲側擊.
“沒有.”手臂坦然放下.眼中伶俐不減.“本宮從不後悔.”
與此同時.懷安王世子奉召入.公主約婚.滿城皆知.普天同慶.
家國天下是富麗堂皇的理由.夢想遠方是看似高尚的追求.抽絲剝繭.這些背後.無不隱藏着自私自利的誘因.可閒雲野鶴.雲淡天高.也不過是自甘墮落的典雅遮掩.孰對孰錯.無對無錯.各有各的苦楚.各有各的惘然.如人飲水.問心自知.
洛陽城外.浩浩蕩蕩的北翎大軍已抵達城門口.熟悉的家鄉近在咫尺.一匹快馬飛奔而至.來到前方副將的身邊低聲耳語幾句.之後勒馬歸隊.
肖如風催馬向前與慕容謙並行.“回稟王爺.如今南楚雖然表面平靜.其實已經暗流洶涌.寧天長公主把持朝綱.誅殺忠臣.恐怕過不多久便要篡位了.”看着慕容謙陰沉不定的臉色.肖如風猶豫片刻.又道.“而且.還聽說她要與懷安王世子成婚了.”
沉吟半響.慕容謙吩咐肖如風道.“你先帶人進城吧.”說罷.策馬揚鞭.直取回路.